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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滑哥面聖之時,被一圈的高官、大將盯著,心理壓力極大。

他本就是部落子弟,出身也就那樣,連阿保機都自卑,何況他?因此,邵聖與眾臣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沒有絲毫隱瞞,爽快得很。

問對結束之後,邵樹德又於交泰殿東新建成的映月閣設宴,招待滑哥。

“怎不見花姑?”邵樹德笑眯眯地問道。

滑哥聞言一個激靈,諂笑道:“陛下若喜歡,臣這便把她喚來服侍。此女水……”

“罷了!”邵樹德哭笑不得。

我後宮這麼多女人,都玩不過來,要你這契丹村婦?

滑哥暗歎可惜,獻妻求榮的機會沒了。

對了,他現在已經有官身了,也剛剛娶了花姑為妻。

邵聖面善,赦免滑哥之罪,並因其具陳契丹內情之功,封了個昌平湯丞(從八品上)的官職。

昌平湯,就是後世的小湯山溫泉。

夏承唐制,也設了溫泉湯監、丞的官職,用來管理幾個大的溫泉,供皇家使用。

目前,大夏朝廷圈起來的溫泉主要在關中。比如著名的驪山華清池,以及藍田縣石門湯。這兩個都是玄宗大興土木建成的,以石門湯為例,玄宗建湯院,闢玉女、融雪、連珠、漱玉、濯纓五個湯池。最絕的是,這五個湯池的水溫遞減,真是好享受。

關中之外,朝廷就圈了兩處地方,其一是汝州清暑宮的廣成湯,自漢代以來就是皇家苑林,佔地頗廣,有湖泊、牧場、山林和溫泉,邵樹德登基前,家人在清暑宮住了很久。

廣成湯之外,就只有一個河南府的陸渾湯了,位於陸渾縣。這會又加上個昌平湯,一共七個。

皇家控制溫泉,並不全為了去洗浴。事實上,更大的作用是“地氣溫潤,殖物尤早,卉木凌冬不凋,蔬果入春先熟。”

尤其是驪山溫泉,附近的作物大冬天也不凋零,是皇室享用反季節蔬菜和水果的絕好來源。

耶律滑哥這個昌平湯丞的職務,位於湯監之下,如今就負責果蔬栽種——事實上他對此一竅不通,全靠手下吏員幹活。

“在幽州,一切都還習慣吧?”邵樹德伸手指了指,一名宮人上前,親自給滑哥斟酒。

滑哥受寵若驚,慌忙起身。

邵樹德突然間有些擔憂。就他這副沉不住氣的模樣,真能成事?而且,看他還偷瞧宮人的模樣,這廝也是個貪花好色的主——學誰不好,偏學我!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邵樹德沉吟半晌,問道:“若遣你回契丹,可願?”

“陛下!”耶律滑哥慌了,直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剛娶妻,尚未有後,萬不敢回去啊。”

“不過試一試你罷了,結果這副熊樣。”邵樹德笑罵道。

“謝陛下寬宥。”耶律滑哥流著眼淚道。

曾幾何時,他也是橫行霸道的公子哥,跺一跺腳都震天響。無奈頭腦發熱,管不住下半身,玩了不該玩的人,現在已是喪家之犬,不敢再回去面對父親的雷霆之怒了。

滑哥九成九確定,他一旦回去,父親會殺了他。因為他本來就不太重視自己,眼裡只有阿保機。

恨啊!耶律滑哥對那個高高在上、光芒萬丈的堂兄弟產生了噬骨般的仇恨——我這麼慘,一定要把你拉下來,讓你更慘。

“你去長夏宮聽差吧,當個行營隨軍要籍。好好告訴野利遇略你有什麼本事,爭取立功。”邵樹德說道:“昌平湯的事情先放手,反正你也不會。”

耶律滑哥聞言面紅耳赤,用力磕頭道:“臣遵旨。”

“算了,為了讓你去得安心,朕便給你交個底。”邵樹德又道:“你若能憑藉人脈或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各部來投,拉來一百戶,朕讓你當奴部百戶。拉來一千戶,讓你當千戶。如果有本事拉來萬戶,朕賜你萬戶之職又何足道哉?”

“臣叩謝陛下。”耶律滑哥稍稍一想,覺得大有機會,喜道:“臣定竭盡所能,招降各部。陛下且放寬心,八部之中,不滿阿保機的人多著呢。即便是迭剌部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和阿保機一條心。”

“話不要說得太滿。”邵樹德說道。

“是,是。”耶律滑哥收拾心情,應道。

宴席在半個時辰後結束了,耶律滑哥躬身告退。

回到肅慎坊家中後,耶律滑哥找來花姑,先痛痛快快弄了一番,然後嘆道:“被你這死女人坑慘了。”

花姑吃吃一笑,道:“當初你勾引我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多長吁短嘆?”

“唉。”耶律滑哥略過這個尷尬的事情,轉而問道:“聖人讓我去招攬契丹諸部,你素有鬼主意,給支個招吧。”

“蕭敵魯不是在洛陽麼?”花姑說道:“他在乙室部的關係深著呢。如果再能拉攏阿古只就更好了,他在述律部有自己的草場、牛羊和奴隸。把這兩人拉住,阿保機的勢力就會削弱很多。”

“你這婦人,對阿保機的研究倒是挺深。”滑哥假裝生氣道:“說,是不是早就盤算著上阿保機的床了?”

“我想上,也得有機會啊。”花姑放蕩地大笑,道:“阿保機對待釋魯像兒子對待老父,我得多傻才會這麼做?阿保機也不可能看上我。也就滑哥你這個不肖子,終日盤算著玩老爹的女人。”

滑哥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花姑雖然騷,但說的話沒錯。蕭敵魯、蕭阿古只是破局的關鍵,他暗暗琢磨著,要不要請求聖人將蕭敵魯調來。

聽聞蕭敵魯在修了幾個月宮城,吃了幾十頓鞭子後,已經屈服了,之前可是死都不願為大夏效力來著。

只是這樣一來,勢必要被人分薄功勞,滑哥一時間猶豫難決。

“滑哥,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花姑渾身光熘熘的,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說道:“你不行就是不行,找人幫忙併不可恥,討聖人歡心最要緊。”

滑哥豁然開朗,回頭看了一眼花姑,笑罵道:“我不行?算你狠!看你那騷樣,是不是想蕭敵魯來幫忙?”

“如果你不介意——”花姑笑道。

“滾!”滑哥用力拍了一下花姑,惹出一聲尖叫後,哈哈大笑出了臥室。

他已經想通了,請求聖人赦免蕭敵魯,兩人一起努力,把阿保機的勢力給拆得七零八落。

******

建極四年六月初五,拖拉了好久的契丹終於大舉出兵了。

其實三天前就該出動了,但部落集結就這個樣子。他們不是職業武人,隨時處於待命狀態。事實上他們是牧人,首要顧全的是自家的小日子。

家裡的母羊生小羊了,要照料好。

今天的奶擠了嗎?吃不完的趕緊做成酸酪。

馬奶酒釀了沒?節日之時,沒有酒喝,這一年的日子就感覺沒滋沒味的。

孩兒已經長大了,可以幫把手了,但鍘的草怎麼回事?這麼長?明天就要把鍘刀還給頭人了,今晚不睡覺,也得多鍘點乾草儲備起來。

一堆事情,忙得腳不沾地。

頭人召喚的訊息傳來之時,本來還挺高興,可以出去搶了。可一聽是打夏人,頓時滿腹苦水。

頭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何不去打渤海?再次,也可以打室韋、韃靼啊。

就這麼拖拖拉拉集結完畢後,就已經是六月初四了,稍稍整頓一番,初五發兵西征。

高思繼把銀槍交給親兵,轉過身來,輕聲說道:“大兄,和龍大營這邊就靠你了。”

“二弟放心,兄不會犯湖塗的。高家軍就是高家軍,誰來都不好使。”高思綸回道。

高家軍軍號“平盧”,約兩萬步騎。此番出動步軍一萬、騎軍三千,由指揮使高思繼統率,跟隨蕭阿古只出征。

其實高思繼不太看得上阿古只這個毛頭小子。但人家是貴人,是阿保機的表弟,述律平的親弟弟。部落傳統,向由貴人領軍,即便他再年輕、再不靠譜,那也是貴人,輪不到你一介降人來指揮大軍。

阿保機算是對待漢軍最好的了。有時候高思繼都覺得好得過分,好得不真實,但在涉及原則問題時,阿保機也只能遵從舊俗,雖然他已經在極力改變了。

餘廬睹姑、蕭重袞賣力地作完法,遠遠地說了什麼,契丹人頓時如狼嚎般地大叫起來,士氣陡然一振。

高思繼沒有嘲笑他們的意思。蓋因中原大軍出征之時,有時候也會祭告上蒼,只不過契丹人幹得粗糙了一些罷了,本質上沒有區別。

“走了!”高思繼聽到軍號聲之後,翻身上馬,高行周、高行珪跟在後面,萬餘大軍浩浩蕩蕩,押運著糧草、器械,率先出發。

高思綸看了許久,直到最後一道身影也消失在天邊後,他才返身回營。

“高將軍。”蕭室魯半途遇到高思綸,行禮道。

“蕭帥。”高思綸回禮。

蕭氏一族,禮數確實很周到,漢文也不錯,有時候高思綸都覺得他們是漢人。

至於蕭氏為何這麼做,根子還出在阿保機身上。

阿保機大名耶律億,據聞他有個漢名叫劉億,因其仰慕漢高祖劉邦,故得名。與此同時,他又讓幾個表弟取漢姓蕭,因為他把這些人比作漢時的蕭何。

聽起來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阿保機這人,其實不壞,對中原文化、制度也十分仰慕,對漢將十分信任,甚至是掏心窩子般信任。

背叛這個人,老實說有點不好意思。

但為了家族,沒辦法,只能辜負阿保機了。高家兄弟早就認真討論過,結論是阿保機沒有任何機會,夏軍早晚也會打到草原上。既如此,不如降夏——當夏朝的高官好,還是當契丹的高官好,傻子都知道怎麼選。

“高將軍……”蕭室魯遲疑了一下。

“大帥有事請講。”高思綸不動聲色,道。

“遼水那邊已經開始闢地墾荒,興修城池。”蕭室魯心一橫,說道:“而今缺一些鎮守軍士,你看——”

“大帥,我但奉夷離堇軍令。”高思綸一聽就明白了,蕭室魯手頭乏兵,看上他們高家軍了啊。

如果是別的什麼事情,他還有答應的餘地。但涉及到亂世之中身家性命的根本,卻由不得他退讓了。

“你!”蕭室魯也沒想到高思綸如此不識抬舉。

他堂堂一個節度使,奪你點兵馬怎麼了?

“大帥若無事,末將便回營了。”高思綸心緒翻湧,面上卻平靜地說道。

今日算是惡了蕭室魯了,不知道他接下來會怎麼對付自己。若他去找表弟阿保機央求,阿保機會答應嗎?應該會的吧……

平盧軍很多軍士,還是阿保機送過來的奴隸。結果人家表弟求上門來,還是為了公事,你居然不同意。

阿保機會怎麼想?高思綸心中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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