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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冠出使之際,河北戰場又發生了深刻的變化。
首先,冀州被全境肅清。關內道州兵稍事休整之後,與從瀛洲、定州方向南下的控鶴軍南北夾擊,大破成德軍。
盧彥威倉皇奔逃,饒陽縣閉門不納,又奔陸澤,於城外被擊潰,死於亂軍之中。
王都亦南逃,擊敗關內道州軍指揮使李柏親領的數千人馬,竄至藁城,為丁會擊破。逃入民家,又被搜捕,死之。
成德都將段亮率軍至藁城,與夏軍大戰,敗,死者七千餘人。餘眾擁亮潰入九門縣。
深州上下見大勢已去,遂降。
趙州城下,盧懷忠屢攻不克。大怒之下,親臨一線,督淮海、河南、關內諸道兵勐攻,戰場之上,失落如雨,死傷枕籍。
綜合來看,成德鎮的實力已經大為衰弱。他們確實不擅野戰,幾次出擊都功敗垂成,如今也就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值得一提的是,符存審火速就任鐵林軍使之後,絲毫不給面子,罷免了一些不稱職的軍官,又嚴肅軍紀,身先士卒,帶著部隊打了幾次還算不錯的戰鬥,直逼鎮州城下。
這支老牌部隊能不能恢復當年血戰連場、戰無不勝的氣勢,就看他整頓得如何了。
邵樹德看完這些軍報後,沒有任何干涉,只指示督運糧草物資,不令前線缺糧少械。
做完這些,他便帶著宮人、嬪御,在銀鞍直和宮廷衛士的簇擁下,往昌平而去,悠閒得很。在他看來,中原戰事已近尾聲,下一步可以考慮契丹了。
至於淮南,還得再看。
楊行密身體不太好的訊息他已知曉,但不認為在老楊剛死的時候就率軍南征是什麼好主意。
當年爭奪徐州的時候,淮軍野戰連連吃虧,行密已認識到北上的可能性不大,於是著意清理內部。為此,誅殺了安仁義,逼反了田覠、楊師厚。後田覠被討平,楊師厚則投了錢鏐。
如今的淮南政權,精兵多收於廣陵。楊行密反覆整肅,已初見成效。
這個時候遽然攻過去,效果未必好,說不定還讓人家更團結。
與其那樣,不如緩上一緩。
楊行密出身太差,家徒四壁。大好年華之時,要麼遠去靈州戍邊,要麼造反當賊匪,被官府招安之後,地位也不高,導致他結婚生子太晚,如今孩子還小,他也沒太多時間教導——繼承人楊握的風評可不太好,而且能力似乎也不怎麼樣,軍士們未必服他。
但老楊沒有選擇。楊握今年剛剛二十歲,已是他最年長的孩子,是唯一的繼承人,沒有任何競爭對手,只能選他。
除非老楊能想得開,將大位傳給部將——其實這個風聲一直有,楊行密一度認真考慮過,但終究堪不破。
既然如此,淮南內部有人造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不如再等一等。
九月二十三日,邵樹德人已在昌平湯,接到了裴冠從晉陽傳回的第一手訊息。
反覆閱讀幾遍後,興奮不已,當場傳下口諭:“阿保機背信棄義,人神共憤,實宜討之。請義兄指一員良將,統率龍精虎勐之士,出井陘,至北平府。我兄弟二人,當共伐契丹,誅此姦凶。”
這道口諭其實是很講究的,試探的意味相當濃厚。
井陘外是什麼地方?成德啊!
如果晉軍大隊人馬穿此而過,卻不是為救他們而來,對軍心士氣是一大打擊。
另外,這其實也是pua大師邵樹德對河東服從性的一種測試,在試探義兄的底線。
義兄不想降?我絕對尊重。
那麼一起去打契丹如何?考慮一下?
切香腸的戰術,一貫是非常好使的,邵樹德非常喜歡用。
口諭既下,宮官解氏當場書就,遣人送往秘書省正式擬旨,再發往政事堂。
解氏聽得出來,聖人大志將遂,心中喜悅,湯池之中水花四濺,哀叫連連。
過了許久,湯池裡的人終於出來了。
餘廬睹姑雙眼通紅,但眼底都是嫵媚的笑意。
皇后過來後,官家的生活頗有節制,被安排得井井有條。沒想到甫一至昌平湯,積攢甚久的元氣,就被餘廬睹姑這狐媚子狠狠搜刮走了。
解氏恨不能以身相代。
“將河北道諸州賬籍呈來。”邵樹德舒舒服服地躺在胡床上,餘廬睹姑隨意披了件薄紗在身上,膩在他身邊,一粒一粒塞著葡萄。
感受著胸膛上柔軟的擠壓,邵樹德像擼寵物一樣擼著餘廬睹姑。
契丹八部大薩滿、頭下軍州城主、迭剌部貴人、手上人命不下百條的餘廬睹姑順服地扭來扭去,時不時發出一聲輕哼,換來的往往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這種寵物,一般人養不了,但邵聖喜歡養。
宮官蘇氏帶著四位女史,將一大堆檔籍都搬了過來。
邵樹德眼神一動,餘廬睹姑立刻起身,不一會兒又走了過來,給正在翻閱戶籍檔桉的邵樹德倒了一碗茶。
邵樹德特意看了看北平府幾個新設的縣份,尤其是直沽縣。
美原公主已經出降,新科進士趙鳳在渡過兩個月的新婚生活之後,終於上任了。
邵樹德看了看,又算了算北平府大概的糧食產量,心中漸漸有數了。
營州方面,這個月還在抓緊囤積農具、糧食。差不多十月份的時候,第一批來自曹州的移民將要抵達。他們會趁著深秋時間平整田地,清理雜草、石子——農田廢棄久了的話,清理起來是非常麻煩的,如果開荒的話就更麻煩。
冬天的時候,會趁著水淺營建一些水利工程。
這些都是體力活,需要事先囤積足夠的糧草。冬天又寒冷,還得準備柴火。這些事情夏天就開始準備了,目前差不多已在搶運最後一批。
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感嘆,開國時候各級政府機構的執行力確實強。如果到了王朝中後期,這麼點事能給你拖拉一整年都辦不了,且還花費巨大。
營州六縣,明年春就可以種下第一茬小麥,秋天即可收穫。
安東府諸縣的糧食生產則日漸穩定。畢竟設立五年時間了,近兩年又一直在休養生息,漸漸有了點自己的造血能力,這並不奇怪。
從行政區劃上來講,安東府隸屬於淮海道。邵樹德也不可能將其再劃給別的地方,即便將來遼地置道,遼東半島也永遠歸中原管,這是原則,不容更改。
濡州、媯州在持續的編戶齊民及外來移民後——主要是鎮兵家屬——也在慢慢積蓄實力。而今北邊無事,太平無比,他們甚至還能與草原進行貿易,社會財富都在慢慢增加。
這樣一看,對契丹動手的條件在慢慢成熟之中。
“陛下可是要征伐契丹了?”餘廬睹姑在一旁看了半天,突然問道。
“渤海國遣使求援,你說呢?”邵樹德瞥了她一眼,道:“話說回來,你那個白望縣怎麼回事?人走茶涼?官員、軍戶現在還有幾個聽你的?裴通來報,阿保機遣了數千步騎過來,一個個都跑到菩薩奴那去奉承了,你說你這城主怎麼當的?”
“官家,他們是久未見到妾,故轉投他人。只要妾一現身,保管紛紛來投。”餘廬睹姑叫屈道:“官家只需讓妾回營州……”
“死了這條心吧。”邵樹德冷笑道:“縱回營州,也是和朕一起去,你想什麼呢?”
餘廬睹姑不敢說話了。
在官家身邊待得越久,越知道這是一個什麼人。他就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真惹惱了他,他表面上不會對你有任何惡言惡語,但保不齊會在某一天,讓你墜入無底深淵。
聽聞洛陽宮城修建完畢後,官家已下旨在河南府覓地修建皇陵。雖說中原早就沒有嬪御殉葬的陋習,但……
餘廬睹姑最近讀書甚勤,可是聽過那首《孟才人嘆》的。
當君王問起“若他死了,你怎麼辦”的時候,這就不是選擇,而是要求。
“待下月裴冠、李存勖回來了,朕評估下河東局勢。如果能儘快收拾,便將數萬晉軍都拉出去,一股腦兒撒向契丹,看看阿保機能不能接得住。”邵樹德說道:“對了,讓白望縣來投你做不到,打探遙輦氏可汗的病情,你也做不到?營州還有哪些你的親信,都說出來,朕赦免他們。有本事的,就潛回契丹,發動關係,四處打探。若有大功,朕不吝厚賞。”
“是。”餘廬睹姑不敢怠慢,立刻應下。
其實她之前已經對聖人說過了,痕德堇可汗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但聖人不太相信。
當然,也不是一點不信。至少,他已經在提前做準備了,這說明心中已經信了幾分。
痕德堇可汗一死,契丹八部必然要重選可汗,阿保機能忍得住嗎?
如果他忍住了,那麼新可汗上來,就是三年又三年,直接做到死。阿保機今年三十四歲,看似春秋鼎盛,但如果新可汗比你還年輕呢?
阿保機你等得起嗎?
如果阿保機為了契丹八部的未來,自願放棄參選——算了,以餘廬睹姑對兄長的瞭解,這是不可能的。
阿保機也是一頭狼,他什麼都可以放棄,但絕對無法放棄權力。
如果反對他的人太多,比如轄底那一幫子,他很有可能先發制人,痛下殺手,強行上位。
這個時候,其實是契丹最混亂、最虛弱的時候。
餘廬睹姑暗歎了口氣。
契丹八部被邵樹德這麼一個人死死盯著,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痕德堇可汗被中原皇帝日日關心病情,不得不說也是個巨大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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