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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曾是烏桓蹋頓、前燕慕容皝所都之處,後燕、北燕繼續在此為都,向為遼西名鎮,關防重地。後魏滅燕之後,置營州、和龍鎮,刺史兼任鎮將,領護東夷校尉。
和龍鎮早已湮沒在歷史塵埃之中,如今拔地而起的是和龍宮,一座由營州諸部酋豪“傾力贊助”,而後修成的行宮,位於營州之北——因為和龍宮的原因,營州也被稱為“龍城”。
“近日多有契丹遊騎窺伺,末將已遣人驅逐過很多次了。但契丹人依然抄小道靠近,刺探不休。”和龍宮內,剛剛安頓下來的邵樹德第一時間召見營州刺史種覲仙、州軍指揮使李嗣本,此時便是李嗣本在回話。
“無妨。還能指望阿保機一輩子矇在鼓裡不成?”邵樹德說道:“春暖花開,冰雪化凍,他若再不遣人過來瞧瞧,那也太差勁了。你們可曾遣人至契丹境內查探?”
韓知古這人,對阿保機說的都是事實,但產生的效果卻讓人歎為觀止。能麻痺阿保機一個月都是賺的,這給了大夏諸路兵馬依次到位,互相合擊的機會。
“有的。”李嗣本回道:“軍校周繼英逾松陘嶺,擒捉一奚人小豪回來,拷訊得知,六部奚、迭剌六部奚早在二月下旬就被徵召了一批前往潢水,聽聞契丹新汗耶律億在謀劃東伐渤海國。四月之時,因聞知大遼水方向出現王師船隊,契丹大恐,遂停伐渤海。再後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朕來的路上,見牧草長勢不錯。北邊如何了?”邵樹德問道。
“剛長出寸許。”
“再長一些時日,差不多了。”邵樹德點了點頭。
在這種常年沒有耕作的地方,牧草是可以長得很高的。越是處女地,長得越茂盛。
他依稀記得,歷史上西班牙人第一次進入拉普拉塔河口,踏上潘帕斯草原的時候,遺落了從舊大陸帶來的大薊。結果這種植物在積累了千萬年火山灰的肥沃土壤上瘋狂生長,比人還高。
西班牙人遺落在當地的安達盧西亞黑牛,也成了野牛,漸漸繁衍出了數千萬頭之多。以至於殖民者殺死野牛後,只取牛皮和牛眼後部一小塊肉,其餘盡皆遺棄,任鳥獸啃食。
但在中原農耕地區,牧草是長不了這麼茂盛的,因為土壤裡的養分都被農作物吸收了,太過貧瘠。
從遼南到渤海國最北端,因為氣溫的關係,牧草出芽、生長並不同步。寸許的牧草,可不夠牛羊啃食,還得再長個十來天。
“營州蕃部,可徵發完畢?”邵樹德又問道。
“諸部進獻牛羊二十萬,出丁兩萬。”李嗣本回道:“盡已集結完畢。”
“讓他們休整三日,隨後便歸天雄軍臧都頭節制,你部也一樣。”邵樹德說道。
“遵旨。”李嗣本應道。
隨後邵樹德又與李嗣本談了一些州軍建設及本地安全形勢的話,然後便讓他先行離開了。
“種卿來營州也有段時日了,感覺如何?”邵樹德又看向刺史種覲仙,問道。
營州有六縣,目前計有兩萬三千餘戶、近十一萬八千口。這都是編戶人口,也是此地重新恢復漢化的中堅力量。
種覲仙於建極四年下半年來營州,至今已近三年。他用自己的老關係,拉了很多學生、友人過來。這些人別的能力或許一般,但當教師教化蕃胡卻很適合,聽聞有人還自己出錢辦了學校、書院什麼的,廣招學生——有的時候,理想主義者的熱情確實讓人感嘆。
“陛下,營州勾通內外,實為利害緊要之處。又山川水澤眾多,利於牛羊孳息,平地沃壤也不少,可供耕作。”種覲仙說道:“臣刺營州三年,已闢得田地一萬三千餘頃,辦官營牧場兩所,開學校七所,整修驛道……”
種覲仙談起他所做的事情,頭頭是道,神采飛揚。
邵樹德含笑聽著。
這老頭在河北名氣很大,但仕途不順。難得遇到全力支援他的君上,任他施為,心中之暢快,溢於言表。
說到最後,種覲仙直接起身,斬釘截鐵地說道:“臣請陛下再給老夫數年光陰,定還給朝廷一個新營州。”
“種卿坐下。”邵樹德笑道:“朕伐完契丹,並不會不管不顧。遼地廣闊,離北京又近,放之任之隱患太大,還是得花精力守著。營州和安東府,便是朝廷控制遼地的兩大支柱,缺一不可。種卿如此幹勁,朕感慨頗多,或可蔭一二種氏子弟為官。”
“陛下,吏制乃大夏根本,豈可輕壞?種氏子弟,成器的自然可考學進官,不成器的,縱然當上官了,也是為禍一方,臣請陛下收回成命。”種覲仙說道。
邵樹德肅然起敬。
老種是個方正的人,他之前已經領教過了,今天再一次接受衝擊,敬意更深。同時也有些慚愧,我剛把你孫女的肚子玩大……
“種氏之功,朕心中有數。”邵樹德說道:“營州可還缺什麼?”
種覲仙似乎早有準備,一聽便道:“軍糧若有富餘,不妨撥一些至州庫。通定、巫閭、來安三縣,有部落散戶若干,臣欲將其編戶,糧草有所欠缺。”
“軍糧不可輕動。”邵樹德沉吟道:“朕可令北平府徵發役徒,特別轉運一批過來。營州六縣,盡付於卿矣。”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種老頭中氣十足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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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三,邵樹德在銀鞍直五千騎的護衛下,一路向東,經遼西(義縣)、巫閭(北鎮),抵達了通定縣(新民東北)。
離開之前,臧都保已經制定好了作戰計劃,呈報上來後,邵樹德看了看,中規中矩,沒什麼問題,便回了一句:“臧卿自做主便是。”——當然,如果計劃有問題,他便不會說這種漂亮話了。
通定縣之外,大軍雲集,但卻不是邵樹德帶過來的主力部隊,而是自營口北上的人馬。
出乎意外,邵樹德的到來,引起了府兵們的一陣歡呼。
邵樹德也面露微笑,親口叫出了幾個前歸德軍軍校的名字,歡呼聲更甚。
通定縣對岸的白望城外,上萬軍士將城池圍得水洩不通。
他們是三天前到達的。
邵承節於四月上旬離開營口,帶著蕃漢兵馬三萬餘人北上。
走了幾天之後,就被前來放牧的契丹人發現。
他們的兵力並不多,也沒打算硬拼,而是想盡一切辦法遲滯他們的速度。期間也爆發了幾次中等規模的戰鬥,契丹敗北。
隨後契丹又南下試圖截斷夏軍的糧道,但在發現他們絕大部分糧草都是透過河道運輸後,絕望了。
就在邵樹德抵達和龍宮的同一天,安東大軍包圍了白望城,此時已正式進入到了攻堅階段。
關鍵的城門附近,雙方激烈爭奪著。
清塞軍都虞候康義誠剛剛裹傷完畢,見戰事吃緊,一把推開阻攔他的親兵,帶著兩百餘人衝到了南門附近。
密集的箭失飛了過來,大盾上白花花一片,煞是。
康義誠手持一柄鐵鐧,錯身衝入人群之中,根本不管敵人招呼過來的兵器,揮舞鐵鐧橫噼豎砸,所向披靡。
跟在他身後的晉兵們也豁出去了,硬頂著敵人刺過來的長矛,奮勇衝殺。
戰鬥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契丹兵一步步後退,晉兵一步步前進,城門眼看就要奪下來。
而在東城之外,一支騎軍也出動了。
領頭一人手持鐵槍,帶著數百騎,將出城的敵軍騎卒迎頭擊散。
鐵槍如同毒龍一般,每每以刁鑽的角度刺出,所過之處,敵騎紛紛落馬。
“王鐵槍!”
“王鐵槍!”
戰場上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呼聲。
邵樹德轉頭看向餘廬睹姑,臉色不是很:“你不是說只要大軍一至,白望城直接投誠麼?”
“陛下……”餘廬睹姑可憐兮兮地看了他一眼。
“哼!”邵樹德不再和女奴廢話,專心看著戰場。
其實餘廬睹姑還是起到作用了的,至少確實有人獻城門,但操作不行,讓人給宰了。幸好清塞軍動作快,一擁而上,不顧傷亡,與敵人硬拼,終於將差點關上的城門奪了回來,然後將絕望中亡命廝殺的敵人向裡推。
在他看來,白望城基本已經陷落了。
“圖來!”邵樹德一伸手。
儲慎平雙手遞上絲絹地圖。
邵樹德展開一看,戰場局勢已瞭然於胸。
四路伐契,平地松林那一路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或許還沒發起正式進攻,但最多再有七八天時間,他們就將契丹人交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安東府北上的這一路是最先出發的,一路遭襲擾,但且戰且進,勇不可當,此時已在圍攻白望城。攻下此地後,便可向東呼應遼陽,然後清掃一番後方,契丹人在遼河平原上的牧場就徹底廢了。
邵樹德親領的主力部隊也即將發起進攻,朝東北方向進軍,直插契丹人曾經的衙帳所在地(庫倫旗)。
第四路渤海國大軍,愛來不來。
四路主力之外,還有一些小規模的牽制行動。
長夏宮方向,邵知禮將徵發丁壯萬人,襲擾奚人牧地。
濡州承德縣方向,史建瑭率沙陀輕騎萬人,自西南向東北方向分散襲擾。
這兩路都是襲擾性質,意在迷惑契丹人,讓他們搞不清楚夏軍的主攻方向,應對失措。
戰爭才剛剛開始,邵樹德倒想看看,阿保機會如何應對。
“城破了!”河東岸的歡呼聲動天徹地。
邵樹德定睛望去,果然,清塞軍已自南門攻入,勢不可擋。
城頭上的契丹人狼奔豕突,紛紛潰散。安東府兵、州兵們士氣大振,殺散了少許還在抵抗的敵兵,奮勇登上城頭。
邵樹德暢快地大笑,出征以來,第一座契丹城池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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