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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的草原,尚未見得蕭索之意。倶

牧草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生長著,為趕場的牛羊提供著賴以生存的食物。

野花爛漫,開得遍地都是。蜜蜂嗡嗡起舞,辛勤採蜜,為牧人提供蜂蜜——蜂蜜其實是草原牧人與中原商人交換的重要商品。

“已經看得出秋日景象了。”行軍途中,偶爾會停下休息個一兩天,邵樹德趁機喝喝茶,縱馬馳獵一番。

隨駕官員會抓緊時間處理公務。

橫野軍、天雄軍幾乎把騎兵都撒了出去,一路追襲,又獲契丹丁口逾萬、牛羊十餘萬,但他們似乎失去了契丹人的蹤跡,自身攜帶的補給也不夠了,這才收兵。

飛龍、金刀二軍主力東行,攻入鄚頡府,但只抓到了契丹人的尾巴,俘獲人口數千、牛羊七萬餘。

府治粵喜縣的渤海守軍在契丹人撤走後,居然同時聯絡了渤海國和夏國,待價而沽。仔細分析的話,他們似乎更傾向於迴歸渤海,這讓梁漢顒大怒,遣兵攻打,圍城十餘日,拔之。倶

隨後分兵攻取鄚、高二州諸縣,奮戰半個多月,算是把契丹人撤走後留下的權力真空給填補了。而這一行為本身也標誌著,大夏王師開始轉入第二階段作戰,即伺機攻滅渤海五京十五府,至少要攻取一部分。

正在束州掠取財物、糧食的契丹兵萬人因為回去的道路受阻,欲降。劉仁恭、勃海王、梁漢顒三方拉攏,黑水三十姓的完顏氏、烏延氏貴人商議後,以軍降夏,並大破前來“收復失地”的渤海軍,斬首兩千餘級。

這支萬把人的契丹軍,其中七千多為黑水靺鞨,另有三千奚人、渤海人。邵樹德已經下令,將其與屬珊軍合併,賜軍號“落雁”。全軍兩萬四千人,有步卒兩萬、騎軍四千,留一部分人防備渤海,主力南下,威逼劉仁恭。

這廝居然打著待價而沽的主意,愚不可及,這會橫野軍主力已自木葉山東進,由秦王邵承節統一指揮,攻取扶余府二州七縣。

江西方向也傳來訊息。自保寧軍南下,與錢鏐合兵,迫退楊吳後,他們就一直駐留在江州。期間與洪州方面的關係鬧得很僵,錢鏐的態度也有所變化,大修堡寨,似防備夏軍。

保寧軍在江州的軍紀不行,三天兩頭擾民,百姓憤恨。撫州危全諷、信州危仔昌等人心有疑懼,不願投靠王師,讓李杭的外交成果大大倒退。

樞密院剛剛下發命令,以周德威為江州刺史,率可嵐軍南下,接替保寧軍。倶

可嵐軍八千眾,兵不多,但鎮守江州也夠了。至於洪州鍾匡時索要江州之時,拖著就行了。他敢動兵的話,直接下手,無需遲疑——江西兵雖眾,一個州動不動拉出五萬、七萬甚至十萬大軍,但真與可嵐軍野戰廝殺的話,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陛下。”處理完公務的陳誠湊到邵樹德身旁,分食聖人剛剛獵獲的兩隻野兔,期間問道:“九月之後,遼東野外就冷得很了。攻伐渤海,時間可充裕?”

邵樹德熟練地燒烤著兔肉,反問道:“北伐契丹大勝的訊息傳回去了嗎?”

“已遣人至各道州,露布飛捷。另有俘酋千餘人,已檻送北京。”陳誠答道。

“那就無事。”邵樹德說道:“朕伐契丹、渤海,所憂者不在戰事,而在國中。朕就怕有些人太傻,傻到以為朕遠征在外,國中無主,就要搞點事情出來。露布飛捷,就是警告他們,契丹數十萬騎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了,你手裡那點兵,到底行不行?所以,朕的時間很充裕。”

說完,他將一塊烤好的肉送到陳誠面前的餐盤中,又道:“九月以後,遼東確實天寒,但這不是有地方住了麼?何憂也?”

“陛下,鄚頡府、束州不過數縣之地,且多遭契丹擄掠,殘破不堪,如何住得?”陳誠問道。倶

邵樹德聞言認真考慮了起來。

如果他後世習得的地理知識沒錯的話,鄚頡府及鄚州治粵喜縣,這個地方在哈爾濱東南的阿城區,確實有點冷了。

扶余府其實也暖和不到哪去。這個地方在吉林農安,冬日冰天雪地,南方來的兵將未必受得住。

至於束州城,則在吉林省吉林市附近,天氣與扶余府差不多。或許有山遮擋冷空氣,稍稍暖和一些,但好不到哪去。

總共五州之地——如果扶余府被攻克的話——住是有地方住的,不至於露宿野外,但如果無法適應氣候,被敵人聯合“冬將軍”打敗,那就要鬧笑話了。

“劉仁恭至今還在向朕要價,莫非就是等冬天?”邵樹德問道。

“多半是了。”陳誠回道:“若王師阻於寒天,又不想再興兵的話,許其節度使之位是最好的辦法。”倶

“此賊不聞張萬進之事乎?”邵樹德怒道。

“路途遙遠,未必得聞。即便聞知,或有僥倖之心。”陳誠搖了搖頭,道。

“扶余府不過七縣之地,得之有甚意思?”邵樹德還是有些惱火。

扶余府兩州七縣,聽起來不少,但渤海國的人口就那樣,一個州的戶口才抵得上河南、河北一個縣。劉仁恭撐死了也就是兩三個縣的主人罷了,即便算上黑戶,也養不起大軍。

事實上他現在真沒多少兵了,最多一萬,比起巔峰時期兩萬多人少得可不是一星半點。而且就這一萬兵,也不是按照中原規矩養的。契丹人有什麼錢財像中原禁軍那樣發賞?有口吃的就不錯了,至於錢財,出征時去搶吧,搶到都算你的。

這其實也是古代很多軍隊的實際情況。比如金國籤軍、滿清綠營,平時軍餉極少或壓根沒軍餉,也就管管飯,讓你不會餓死,戰時劫掠,獲取收入。而這種劫掠的登峰造極程度,就是屠城了。

“陛下,劉仁恭之野心已昭然若揭。而今只有兩法,一則揮師攻之,斬草除根;一則招撫之,許其為扶余防禦使。”陳誠說道。倶

“你屬意何策?”

“臣料渤海國會插手,此事較為複雜。陛下若想盡有渤海之地,此時不能退。一步退步步退,今後所有人都會有樣學樣。”

“那就斬了劉仁恭這賊子!”邵樹德將兔肉直接按在炭堆裡,冷哼道:“令種覲仙抓緊運送糧草,繳獲之契丹雜畜,點驗清楚。朕乃大國之主,渤海若插手,一併討伐。”

當然,渤海插不插手,都免不了討伐。

前唐初年,李世民討平高句麗,盡遷其民入中原。為何這麼做?很簡單,府兵制下,常備軍少得可憐,且最怕長期征戍。而高句麗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農耕國家了,有一定的身份認同,唐廷沒信心在大軍撤走之後,當地不發生叛亂,於是乾脆把人遷走。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那會人太少了。貞觀年間才多少人口?也就一千來萬。但大夏北方就不下兩千萬人了,關西更是自巢亂後就大體處於承平狀態,至今已二十年,河南也安定了十年左右,國力是超過貞觀年間的。

考慮到渤海國漢化二百年,一應制度和前唐無異,中上層人士也用漢文對話、書寫,普通百姓也有相當部分說的是幽州官話的變種“漢兒語”,大夏實行的又不是府兵制,常備軍數十萬,他就起了別樣的心思。倶

邊陲小國遇上“窮兵黷武”的中原君主,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而且這個君主似乎不會因為話好聽就把你列為“不徵之國”,你至少得在戰場上擊敗他,或者連續發動叛亂,讓他覺得煩不勝煩,收益遠小於支出,維持不下去了,才有那麼一絲可能獲得獨立。

但這又何其難也!

******

八月初五,聖駕抵達南樓。而在此之前,詔以南樓、木葉山為迎聖州,以契丹衙帳為忠聖州,以紫蒙縣為保聖州,又以北樓為禮聖州。

七個羈縻州,基本上把契丹地盤給瓜分了個精光——當然,目前還僅僅只在紙面上瓜分了而已。

休息一日之後,八月初六,他在契丹聖地木葉山檢閱天雄軍、萬勝黃頭軍、銀鞍直、飛熊軍及大同軍一部,總計五萬餘人。倶

以罨古只為首的百餘名酋豪,帶著四萬多契丹、奚、霫、烏古、韃靼、渤海降兵一同參加。

北伐以來,銀鞍直一直護衛在邵聖身側,飛熊軍在做折返跑,天雄軍一路武裝行軍,大同軍負責守禦營寨,其實都沒怎麼打仗。但他們已不需要戰爭來證明自己,以往的赫赫戰功足以說明他們的強大,再配上精良的裝備、飽滿計程車氣,肅立場中之時,殺氣凜然。

而當他們見到邵樹德,齊聲歡呼之時,聲浪幾乎令木葉山沙阜上的塵土都震了三震。

“壯哉,十萬兒郎!”邵樹德一把拎過身旁的婦人,大笑道。

婦人有些不太情願,走路跌跌撞撞,好懸沒摔倒。不過在看到草原沙地中一眼望不到頭的軍士時,依然臉色一變。

喊聲最響亮的便是天雄軍了,夏國一等一的精銳。無論是之前的高思繼,還是後來的劉仁恭,他們的步兵比起這支部隊來,簡直可以扔掉。

銀盔銀甲、高頭大馬、粗長馬槊,那便是傳說中的飛熊軍具裝甲騎了。窮盡契丹八部之力,也休想打造出這支摧鋒破陣、所向無敵的部隊。倶

五千銀鞍直,同樣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水的精鋼鐵甲,一人雙馬乃至三馬,步騎、騎戰武器都有,這種人才可不好找。昔年聽聞朱全忠遍尋河南富戶、將校子弟,得三四千人,步騎兩便,號為“廳子步直”和“廳子馬直”。其騎兵能連續衝陣二十餘回合,直到敵人潰滅,可謂天下強兵。

而今這裡有五千眾,鋼甲、連弩、步弓、馬槊、鐵鐧、橫刀等五花八門的兵器置於馬背之上,手中緊握著一杆步槊,精神飽滿,意氣昂揚。

這支部隊,契丹養不出來,非得是大國之主才行,而且還得是富裕的大國之主。

至於其他的部隊,立在那裡鴉雀無聲,一動不動,看起來就比列陣時竊竊私語的契丹牧人強了不止一籌。

有這樣的軍隊,難怪可以橫掃草原……

“阿保機,他是假的草原可汗。”邵樹德的手像鐵鉗一樣,緊緊抓著婦人,笑道:“朕才是真可汗。光耀草原的無上可汗,獨一無二。月理朵,你將要服侍的是天底下最強的男人。”

月理朵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不過目光不斷在天雄、銀鞍、飛熊等軍身上打轉。倶

對她這種女人而言,首飾珠寶、鮮花豪宅,直如糞土一般。無上的威儀、善戰的軍隊和說一不二的權力,才最最吸引她。

阿保機這個平臺,確實有點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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