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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四處是山的地方,居然造這麼大的城池。”入城之前,邵承節繞西京走了一圈。

西京留守、鴨綠府、神州、神鹿縣,都在這麼一座城內辦公,就體制架構而言,和唐沒什麼區別了。

攻克西京,其實並未經歷多麼殘酷的戰鬥。威勝軍一萬三千餘眾,外加部分安東府兵、土團鄉夫、浿北鄉勇,總計約三萬兵馬,真正勐攻勐打,不過六七天罷了,死傷了三千餘人,便徹底動搖了守軍的意志,然後將其拿下。

其實說起來,也是瓜熟蒂落罷了。

從去年就有交手,冬天還給他們一記重挫,再到今年,西京的渤海兵十停去了七停,戰力嚴重下滑,已經沒有野戰的勇氣,失敗是必然的。

如果他們有堅強的戰鬥意志……

邵承節哈哈一笑。聽說神州營建了數十年才完工,城防設施極其完善,城牆高三丈、周長二十里,通體採石砌成,其實很難打的。換夏兵來守,只要糧草不斷,能給你守到天荒地老。不過大夥愛野戰,多半不會甘於守城。

笑完,他馬鞭一揚,帶著親兵呼嘯衝入城內。

渤海人或許真繼承了高句麗的部分文化,不但城牆是石頭砌成,就連街道都鋪著石板,豪奢已極。

當清脆的馬蹄聲出現在街道上時,少數剛要出門的渤海人慌忙躲避,又逃進了家中,緊閉房門。

二百年的海東盛國,從來只有他們欺負別人,而不是被別人欺負。即便這幾年契丹崛起,上升勢頭十分明顯,渤海屢戰屢敗,但也只是在西面的鄚頡府、扶余府,與他們鴨綠府之間還隔了長嶺府,感受沒那麼深刻——雖然歷史上一年之後,西京就被契丹人攻破,阿保機在鴨綠江釣魚,宣示勝利。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安定了二百年的西京便風聲鶴唳,戰事頻頻。但文恬武嬉的渤海人,真的硬不起來了。他們匆忙組織抵抗,做得越多,錯得越多,各種出兵廝殺,盡數送了人頭。

到了今日,西京告破,對所有渤海人而言,可謂如喪考妣,惶惶不可終日。

邵承節征服過蜀中,對百姓們的這番表現已經見怪不怪。他策馬衝到一座宮殿前,將馬兒栓在門口的石獅子上,信步走了進去。

“這便是西京宮殿?”邵承節揮舞著馬鞭,看著明顯經歷過一番廝殺的殿宇,問道。

昨日渤海西京留守張定保出降,但守軍的意見並不統一。畢竟渤海立國二百餘年,終究還是有忠義之士,召集兵勇,與入城的夏軍展開巷戰。最後一股百餘人殘兵,便聚集在宮殿內外,抵抗到了傍晚時分。

這讓邵承節對渤海人刮目相看。

草原部落,很多比渤海人能打。但他們一旦失敗,降就降了,十分乾脆。畢竟草原部落仇殺、吞併,歷來如此,牧人們對部落的歸屬感不是很強。

但立國建制,有文字、有城池、有穩固的地方治理體系的國家就不一樣了。國祚二百多年,確實有很多人不願渤海滅亡,寧可戰死。

他曾經聽父親說過這類事,知道這叫民族意識,雖然還十分粗淺,不甚牢固,但真的有點苗頭了。

如果放任不管,再過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渤海國中會不會出現鼎革之事?一旦有所謂的義軍推翻大氏,建立新朝,會不會讓渤海浴火重生呢?這是有可能的。

到了那時候,大夏是否還有那個精力來對付如日初升的“新渤海國”?很難說。

小國亦有興衰、升降,就該趁著它病了的時候徹底搞死,不留機會!

“殿下,這便是西京宮城。”昨晚就進城的內務府少監張筠走了過來,說道:“其實不錯了,前唐、大夏的行宮,也就這個樣子。”

“蕃邦小國,也有如此豪奢的殿宇。渤海國,確實不能讓它繼續存在下去。”邵承節摸了摸廊柱上的凋花,說道:“繳獲了多少東西?”

“殿下,按照約定,皮貨、藥材內務府估價收購,以毛布支付。”張筠說道:“殿內計有錦緞兩千餘匹、柞蠶布五萬餘、金銀器五百件、珍珠七十袋、各色毛皮近萬件……”

邵承節慢慢聽完,讚道:“進城之前,我看周圍都是山,田地不多,以為沒甚油水呢。其實在看到如此堅城之時,便該推翻這個想法的。渤海人還是有錢,神州為水陸轉運之地,素來繁盛,斷不至於令我失望。”

“殿下,城中尚有坊市,那才是大頭……”張筠提醒道。

“放心,已有人前去查封、清點了。”邵承節說道:“戰利品的處置,還是老規矩,你們做個單子出來,我要當場宣讀給武夫們聽。”

“是。”張筠很乾脆地應下了。

大夏武夫們還是很好說話的。不要求你當場發賞,回去後兌現就可以,三十年來一直如此,大家早就接受了。但如果當眾宣讀,告訴大夥繳獲了多少東西,他們還是很開心的,士氣可以得到提升。

邵承節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多年的行伍生涯,他對如何調動武夫士氣一清二楚。

張筠也清楚這一點,因此很爽快地答應了。

“那就沒事了,你速去辦理。”邵承節擺了擺手,說道。

“殿下。”張筠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道:“接下來兵發何處?”

“你又不是監軍,問那麼多作甚?”邵承節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問道。

“聖人有旨……”張筠說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邵承節拿馬鞭點了點他,沒好氣地說道:“不就是向東攻龍原府嘛。”

龍原府是渤海東京,曾經做過其都城。

渤海文王大欽茂因在上京喪妻、喪子,認為這是不祥之地,於是遷都東京。

大欽茂去世後,子宏臨早死,族弟元義繼位。但他只在位一年,“國人殺之”,推宏臨子華嶼為王,復還上京,改元中興。

大欽茂遷都,表面原因是喪妻喪子,實際原因是上京國人勢力的壯大,令他感到害怕了。

這個國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隨著大欽茂改革漸漸興起的貴族門閥勢力。他們已經成長到足以左右渤海王位的程度,因此在遷都東京後,還能殺大元義,扶立大華嶼,並還都上京。

渤海國五京之間是有主幹驛道的,曰日本道、新羅道、鴨綠道(朝貢道)、營州道、契丹道。

西京神州處於朝貢道的水陸轉運樞紐位置。從這裡北上,陸行四百里可至中京顯州。而一路向東的話,有南北兩線可至東京。

“張少監,我欲走北線,先去中京,再東征龍原府。”邵承節想了想後,說道:“顯德府橫亙在中間,若不拔之,腹背受敵,不美也。況渤海人重點整修了中京至東京的驛道,分為39驛站,車馬足備,路好走,補給方便,行軍當很迅速。第三,聖人在仙州,將欲東行,若不攻拔中京,或有危險。綜合此三點,先北上,再東進為妙。”

張筠沉默了一會,道:“殿下記著目標即可。龍原府是一定要拿下的。”

渤海國遷都東京以後,大力整修中京、上京與東京之間的道路,配備了三倍以上的驛站和車馬,是國中當之無愧的主幹道。

東京臨海,有駝門河(亦稱土門河,即圖們江),南岸附近有一港,曰“龍濟港”,是渤海國通往日本的始發地。

渤海遷都東京以後,國家發展重心便是與日本進行海上交流,因此大力整修港口、碼頭,遷移戶口,興建坊市,龍濟港一度成為十分興盛的商埠。

邵樹德也想到這個地方來看一看,甚至比上京還感興趣,因此才有了張筠的那番話。

“就這麼定下了。”邵承節心下一喜,道:“你速速清點財貨,我來整備軍隊。北上之事,宜早不宜遲,不能給賊人反應過來的時間。”

說完,邵承節直接出了宮殿,見門外的軍士們無所事事,拿著馬鞭就打,笑罵道:“這才哪到哪?各回各營,過兩天隨我去中京耍耍。”

幾乎與此同時,報捷的使者也飛奔而出。

******

邵樹德很快收到了訊息,此時他已帶著宮廷衛士、銀鞍直及佑國軍一部進入了瑕州,進駐蘇密城(樺甸市樺甸鎮)。

佑國軍現有兩萬人上下,其中大約一半來自老禁軍各部,剩下的多為原佑國軍及威勝軍士卒。

佑國軍也是大夏第十支禁軍步隊。劉鄩、孔勍、李璘、王郊、王彥溫、李存信等人出任各級將官,堪稱將星雲集,都是一時之選。

一路之上,邵樹德都在與這支部隊交流感情,成效頗為顯著。

抵達蘇密城後,他便讓佑國軍、銀鞍直駐於城外,宮廷衛士駐守城內,等待各方訊息的同時,順便巡查地方政務。

瑕州刺史秦翰、別駕蔣玄暉等官員陪同。

秦翰是蘭州人。邵樹德早年西征之時,舉家投靠,算是較早一批從龍之臣了。擔任過蘭州都部落使、團練使、臨州長史、河州別駕,履歷非常完整,一直是在隴右任職,屬於根正苗紅的關西集團成員。

秦翰還有幾個兄弟。

秦青現任豐州刺史,秦樂為陝州司馬,秦恪在飛龍軍為將。

至於他們的老爹,曾經領吐蕃黃銅告身、蕃名乞結夕、蘭州行人部落千戶長秦貴,早已去世多年。臨死之前,他又做回了唐人,擔任過蘭州都部落使,也算是含笑九泉了。

“瑕州四縣,山原各半,其實還是很有前途的。”邵樹德行走在白樺林之間,看著高聳入雲的樹木,感受著腳底輕微的凹陷,暗自思索這成千上萬年來就沒開發過,土壤裡積累了多少肥力啊。

內務府少監趙植也跟在他身後。

他看著密密的山林,心中思考的卻是能打到多少皮子。

聖人已經跟他交過底了,從今往後,遼東道山林裡的野物不能隨便打。想要打獵,需取得獵戶資格,在官府登記。

其實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個規矩。獵人不是隨便當的,要取得官府許可。由於不種地,他們的稅也與別人不一樣,比較特殊。遇到戰事,獵戶很容易被徵發,因為他們有一定的技能,訓練一番後就可以當斥候。

當然,因為低下的管理能力,以及高昂的管理成本,在實際操作中,並沒有那麼嚴格。鄉野之間,隨處可見農閒時打獵的村人,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規矩,壓根沒人管。

但聖人這麼強調了,顯然是要管一管了。即便管理起來漏洞百出,私下打獵的人數不勝數,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效果的。

遼東道獵人打到的獵物,肉自己處理,皮子一部分作為稅上交官府,剩下的出售。

重點就在這裡。這些皮子只能出售給內務府,不能私下裡賣給商人。

簡而言之,內務府擁有了遼東皮貨的壟斷經營權。

即便不知道後世大航海時代,殖民公司擁有的壟斷經營權是怎麼回事,趙植憑自己的經驗分析,也知道這是個了不得的權力。背後所帶來的利潤,簡直不可計數。

聖人曾經說要讓內務府進軍遼東賺錢,趙植初有些驚訝,覺得聖人可能過於樂觀了,不一定能賺到錢。但這個壟斷經營權一出,頓時無話可說,誰能和你爭啊?

“看河裡的游魚,千百年人跡罕至,怕是壽終正寢的都不在少數。”邵樹德指著一條躍出水面的肥魚,說道。

“陛下,遼東可比蘭州強多了。”秦翰說道:“瑕州如果只有萬把人,即便不種地,也可富足。”

“如果有十萬人,就得種地了。”邵樹德笑道:“不過也能獲得好收成。你們今年還在平整耕地,有點慢了,加快速度。”

“遵旨。”秦翰應道。

“趙卿,這河裡的魚不歸你管。”邵樹德開了個玩笑:“龍原府的魚,你倒可以管一管。”

趙植亦笑,道:“臣迫不及待了。”

聖人將大海命名為鯨海。鯨海之魚,亦歸內務府壟斷經營,這又是一項大利,雖然可能比不上皮貨之利。

聖人還特別指出,從鯨海洄游的娃魚,也是他們的。聽聞七八月之間,娃魚會充塞駝門河,場面十分壯觀,他倒想去看看了。

“快了。”邵樹德看向東方,道:“吾兒剛剛來報,已破渤海西京,正準備北上顯德府,真的快了。北線的落雁軍也打得很不錯,一日奇襲,克渤州,順勢南下,與賊人連戰數場,皆捷。符存審也在東牟山下勝了兩場,克東牟山城,敖東城損兵折將,指日可破。”

三路出師,主力吸引了渤海禁軍,北路趁虛而入,逼迫渤海從前線調兵回援,列柵阻截。東路則由邵承節統率,進兵迅速,渤海無力抵禦,一路敗退。

看這個進度,邵樹德覺得今年一定可以拿下渤海,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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