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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這時候了,還有閒心思擺譜。”
“雖說大掠而回,我怎麼覺得還是吃了敗仗。”
“小仗一直贏,贏著贏著就輸了,艹!”
“呂師周其實還算可以了,能打勝仗,比許多人強。”
“廣州沒了,諸位打算怎麼辦?”
“混一天是一天了。現在有酒肉吃,有女人玩,想那麼多幹嘛?”
“說得也是。邵賊大軍若南下,人越多,病得越快,也讓他們嚐嚐厲害。”
軍校們一邊進入都虞候司,一邊低聲閒聊,並沒有因為時局而影響心情。
這也就是靜江軍了,他們這些年的日子是比較好過的。
他們的戰鬥力在五管算是比較不錯的,畢竟新生政權,各方面正是朝氣上升的時候,本身也比較團結,因此在與劉隱、邵得勝、葉廣略的爭鬥中,一點不落下風,甚至還不斷攻城略地。
也就北方的壓力實在太大,長沙方面沒法支援太多,不然早把這幾家給料理了。
都虞候司是軍府重地,將校們進門之前,都把親兵留在外面,兵器解下交給守門軍士,出來時再領取。
這是軍中規矩,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大夥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不一會兒,林林總總二十幾個人進了中堂。
“怎麼回事?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呂都頭呢?既把我等喚來,卻又不露面,何耶?”
“逾時了吧?按制當斬。”有人笑嘻嘻地說道,顯然沒把上司放眼裡。
“哈哈!”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說,有點不對啊。”有老成持重的人疑惑道:“剛回來就聚將,自己還不露面,到底何為?”
此話一出,有人便驚疑不定了。
“衙內呢?衙內在哪?”
“呂師周雖說是馬步都指揮使,但也不好隨便越俎代庖吧?衙內呢?”
“不好,呂師周要反!”
“反”字話音剛落,就聽院內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和清脆的甲葉碰撞聲。
眾人都是老行伍了,一聽就感覺到不對,立刻轉身,卻見百餘軍士手持長槍勁弓,殺氣騰騰。
“呂師周果真反了!”有人驚呼道。
一陣令人牙酸的弓弦緊繃聲響起。
“找地方躲一躲。”
“和他們拼了!”
“快喊人啊,蠢貨!”
“射!”帶隊的軍官一聲令下。
“嗖!嗖!”箭失離開了弓弦,呼嘯著飛入了中堂。
慘叫聲接連響起。
這幫軍校手頭沒有器械,甲也沒穿,此時完全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沒有一絲一毫的威脅。亂箭齊發之下,當場就躺下了十餘個,剩下的紛紛找地方躲避。
有躲在柱子後面的,有藏在桌子底下的,有拿著椅子遮擋在身前的,甚至還有用力拆著窗靈,試圖翻窗逃走的……
“殺!”軍官揮了揮手,帶隊衝入了中堂。
“噗!噗!”長槍刺入肉體。
“嗖!嗖!”弓手仍在尋找目標射擊。
一方人數眾多,披甲持械,配合默契。
一方只有七八個人,無甲無械,神色驚慌。
戰鬥沒有任何懸念,很快就結束了。
士兵們手持刀斧上前,就首級一個個斬下取走。
而在都虞候司門外,殺聲也陡然響起。
數百人衝了過來,將聚集在此的數十將校親兵殺了個七零八落。
******
“諸位!”呂師周跳上了一輛輜重馬車,踩在糧袋之上,清了清嗓子,道。
鼓聲一下一下響起,這是聚兵的訊號。
剛剛回營的軍士們莫名其妙被聚集了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們都是有軍事素養的,沒有多問,很快就在球場上列隊站定。
“劉隱已敗,廣州城陷,此事諸位想必已經知道了。”鼓聲響了一會便停了,呂師周掃視眾人,說道。
事實上這個訊息沒法隱瞞,也瞞不住。
從容州城下撤退的那一刻起,軍中就有傳聞了。如此大好形勢之下撤退,不是桂州出了事,就是廣州那邊吃了大敗仗,劉隱完蛋了。
回來之後,訊息傳得愈發懸乎,眾人聽得半信半疑,心中憂懼。這會聽呂都頭當眾承認,更是沒有任何疑問了。
球場中一下子爆出了嗡嗡聲,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夏人已掩有大半個天下。去年以來,更是攻克江西八州,迫降福建五州。而今劉隱又敗,清海軍全境失守。”呂師周說道:“說句不中聽的,靜江軍已經被三面包圍了。接下來,寧遠軍、清海軍、靜海軍、嶺南西道、威武軍甚至晉人,隨時會殺奔過來,諸位覺得,以桂管一地,可能抵擋?”
竊竊私語聲慢慢消失了。
呂師周毫不留情地揭開了血淋淋的事實,讓人無所適從。是啊,他們總共也就萬餘兵馬,真的能抵擋數鎮圍剿麼?
“長沙那邊不用指望了。”呂師周大聲道:“夏人自黔中、江西、鄂嶽三個方向壓過來,聲勢浩大,長沙不會派一兵一卒援助桂州。”
呂師周這話其實有詐人的成分在內。但他說得有理有據,很像那麼一回事,軍士們無從分辨,只能將信將疑——甚至於,相信的成分更大一些。
場中一片寂靜。
現在徹底沒人說話了,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看著呂師周。
呂師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到了這一步,最大的危機已經解除了。軍士們若還對馬殷有盼頭、有留戀,剛才就會有人鼓譟聚眾,衝過來殺了他了。但什麼都沒有,這說明了一切。
“諸位有家有業,上有高堂,下有兒女,如果輕棄有用之身,輾轉溝壑之中,不但死得毫無意義,還將令家人陷入困境。何必呢?何苦呢?”呂師周說道:“何況,鄉野之中還有蠻俚,你們死了,誰來震懾他們?誰來保護家園?靠誰?長沙援兵嗎?”
南風吹起,軍旗呼啦啦作響。
五千軍士列於球場之上,滿面愁容,心神不定。
“實不相瞞,我呂某人不願打了。”呂師周嘆了口氣,道:“大夏天子滅了幾十個藩鎮了,而今就剩下三兩個仍在抗拒王師,實在不智。以一隅而抗天下,可乎?”
呂師周說完這句話,仔細盯著下面的動靜。
有人不斷將他的話往下傳,佇列裡又起了一陣騷動。
呂師周乾嚥了兩口唾沫,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站出來,鼓譟殺了他,他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還好沒有!
騷動很快平息了。
南風吹來,呂師周只感覺身上涼颼颼的,竟然已出了一層細汗。
這年頭的軍將,可不好當啊!死於自己人之手的大將,恐怕不比死於外敵的少多少。
“事已至此,我便直說了。”眼見佇列再度恢復了平靜,呂師周便提高了聲音,道:“我欲舉城反正,歸順朝廷。另派出使者,說服各州歸降。爾等若情願反正,可各回各營,聽候調遣。若不願,自可歸家也,我斷不阻攔。如何抉擇,全在一念之間。”
說罷,呂師周便閉上了嘴巴,靜靜看著場中。
他的話被一道道傳了下去,軍士們反應不一。
有人呼朋喚友,互相招呼著回了軍營。
有人傻呆呆地站著,猶豫不決。但在看到很多人回營之後,茫然無措的他們也隨大流,慢騰騰地回了軍營。
只有少數人脫了軍服,帶著器械,走到呂師周身前,行了一禮,出城離去。
呂師周頻頻回禮。
這是一次和平的“分手”,他得感謝這些人的“不殺之恩”。
同時心中喜悅,湖南來的高階將校已經被他一網打盡,城內的五千衙軍也和平處理完畢。桂州城、靜江軍的首府,已經是他的了。
接下來,便是出城勸降另外一支部隊,然後派出使者前往各州各縣,勸其歸順。
投降的州縣越多,他的功勞就越大,這是很明白的事情。
******
馬希振在二月十八日早上收到了訊息。
昨晚與一幫文人互相唱和,酩酊大醉。若非隨從叫醒他,可能要直接睡到中午了。
不過在知道呂師周造反之後,他嚇了一個激靈。
“這……”馬希振用力拍了拍腦袋,將頭痛欲裂的感覺驅走,問道:“訊息當真?”
“千真萬確。”隨從急道:“城內外都傳遍了。”
馬希振一屁股坐回了胡床,愣愣地看著地面。
“衙內,此時萬不可猶豫啊。”隨從說道:“呂師周外將出身,威望不足,暴起發難,未必能控制全域性。衙內該遣人分赴各鄉,將親軍召集起來,殺回桂州,或還有奪回城池的可能。”
馬希振眼神一凝。
這是在勸他帶著兩千親軍回城呢。理由也很直接,呂師周造反,軍士們都聽他的嗎?即便現在聽他的,正牌節度使一回去,還聽嗎?
但——
馬希振搖了搖頭,道:“來不及了。呂師周那賊子定然已點齊兵馬,朝這邊過來了。兒郎們散在各鄉快活,一時間哪召集得起來。”
隨從愕然,這倒也是。
但——
嘗試都不嘗試一下,這真的好嗎?
“官印都在吧?”馬希振突然問道。
隨從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道:“都在呢。”
“把所有人都叫上,檢查一遍器械、食水。”馬希振霍然起身。
隨從精神一振:衙內這是下定決心,要回去與呂師周爭奪桂州了!
“去廣州!”馬希振說道:“我才是節度使,旌節、印鑑都在此處,只有我才能代表靜江軍歸順朝廷。呂師周這種賊子,算個屁!”
隨從正要去牽馬,聞言一個趔趄,然後便重重嘆了口氣。
馬家的基業,馬氏子孫都不上心,我著急個屁啊!
靜江軍,算是完蛋了。
湖南馬氏,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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