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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啜林牙投降之後,蒲類縣(今奇台)、蒲類鎮相繼投降,這一線已無大的反抗勢力。
折嗣裕分出一半兵馬,由他自己親領,沿著天山北麓,四處橫掃各個部落,招降納叛——草原作戰,並不以攻城略地為能事,最主要的是抓住敵人的部落,消滅有生力量,甚至化敵為我。
另一半兵馬則由劉子敬統率,配合楊亮、李嗣昭向西進發,圍攻庭州。
七月二十九日,在砍伐了部分胡楊林,製作了簡易攻城器械之後,楊亮驅使河西党項、韃靼部落兵開始攻城。
劉子敬帶著鐵騎軍,在周邊抄掠鄉野,蒐羅物資。
之前王彥章麾下的府兵給回鶻人表演了去遼東進修後學到的絕技:圍獵野獸,將驚慌失措的回鶻人驅趕成一堆一堆,然後繞圈馳射,專盯青壯男子下手。
府兵平日無事,吃飽喝足之後有力沒處使,光琢磨武藝了,因此箭失極其刁鑽毒辣,箭箭咬肉,把這套戰術玩得爐火純青。
鐵騎軍則玩了另一套漢地傳統劇目。
大軍衝進鄉村後,先打殺一波,將敢於反抗的人斬首,然後把女人小孩、牛羊糧食裝上馬車,一車車押進軍營。
嗯,還發現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高昌回鶻人不是簡單的遊牧民族,事實上是半遊牧半農耕。天山以北遊牧的成分大一些,天山以南則農耕的成分更大,因此他們有相對發達的農業和手工業,自己織布、冶鐵乃至發行金銀銅錢幣。
鐵騎軍繳獲的銅錢上有很多刺激的東西,從回鶻語翻譯過來便是“回鶻天可汗”、“奉王命頒行”、“奉亦都護之命准予通行”,甚至還有一些有著濃郁摩尼教風格的太陽、星星、月亮錢幣。
亦都護是高昌回鶻大汗的王號。他們到底不是藥羅葛氏的血統,因此沒資格稱汗,故以“亦都護”之名自稱,雖然誰都知道他們就是高昌回鶻的可汗。
“僭越!”
“死罪!”
“殺光他們!”
飛龍軍軍校們聽聞之後,義憤填膺。
前來勸降的阿啜林牙心中一咯噔,忙道:“諸位將軍息怒,印有‘回鶻天可汗’的錢幣,乃百年前回鶻汗國時期鑄造。”
有人將話翻譯了過來。
軍校們將他推了一個趔趄,罵道:“你這賊官好不曉事,閉嘴吧!”
“這城怎麼回事?賊官不如來好好講講。”
“唐時庭州城應沒這麼大吧?”
軍校們吵吵嚷嚷,阿啜林牙頭昏腦漲,只能說道:“此城乃二十二年前新建,歷時十餘年方才完工……”
經他一番解說,眾人方知,當年高昌回鶻的開國君主僕固俊與吐蕃爭奪北庭,城池損毀嚴重。期間還有九姓韃靼背叛回鶻,黠嘎斯人南下偷襲,葛邏祿人東侵之類的破事,庭州反覆易手,城池幾近完全損毀。
唐大順元年(890),高昌回鶻第二任可汗發動西征,一舉擊破龐特勤後裔統領的安西回鶻,奪取焉耆、龜茲等地,向西一直追到了姑墨州一帶,大勝而還——經此一戰,安西回鶻在蔥嶺以東的土地完全丟失,變成了蔥西回鶻。
得勝之後,高昌可汗派了五百名工人、一千名木匠自唆裡迷(焉耆)取紅土,重建庭州,並命名為“別失八里”(五城),作為高昌回鶻的“夏都”。
也就是說,高昌回鶻可汗夏天會住在庭州避暑,其他時候則住在西州(吐魯番)——今年戰事方熾,顯然不可能了。
而既然為夏都,庭州自然不是等閒之輩了。
城分內外兩城,外城郭使用唐法,夯土版築,較薄一些;內城城牆較厚,但沒有夯實,與西域當地很多城牆類似。
外郭城北有一子城,西城牆外有西延城,內城中還有一小城(宮城),故有外城、子城、西延城、內城、宮城,號為五城。
城內有高樓殿宇,“多卉木”。除宮殿外,最顯然的建築當屬摩尼教寺廟,本為慕闍(shé)駐地,後搬去高昌,北庭由一位拂多誕管理。
自漠北迴鶻汗國時期起,摩尼教在回鶻人的社會中就一直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回鶻的摩尼教屬於其東方教區,由一位慕闍統一領導,相當於總部派往各個教區的主教,拂多誕則為其下屬。
但在最近十幾年,與摩尼教爭鬥了百餘年的佛教漸漸後來居上,在回鶻社會中佔據了優勢。
以夏都為例,城中有大寺一座,由回鶻王族出資修建,供奉王室骸骨,王室成員、卷屬出家時,亦選於此處。
小小一個高昌回鶻,宗教鬥爭竟然也如此激烈,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觀。
聽完阿啜林牙的講解後,軍校們也有些感慨,以前倒是小瞧高昌回鶻了,原來不是那等雜胡部落,而是正兒八經的國家。
“諸位!”楊亮走了過來,道:“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夏都嘛,肯定有女人、財貨。”
“都頭,別說了,我這就派選鋒登城,死也要拿下來。”
“不把回鶻人的屎打出來,算他們拉得乾淨!”
“哈哈!”
粗魯的軍校們口沫橫飛,讓阿啜林牙都覺得自己是有文化、有修養的人了。
真是見了鬼,中原禮儀之邦,什麼時候冒出來這幫殺才?
吃罷午飯後,楊亮一把將鼓手從高臺上拽了下來,精赤著上身,擂鼓助威。
韃靼蕃兵衝了上去,潰下來。
河西党項蕃兵再上,又潰。
諾真水哥舒部的人抖擻精神,衝了上去……
戰鬥一直持續深夜,勐攻無果。
睡了一覺起來的楊亮揮舞重劍,斬了幾個部落酋豪,眾皆肅然。
隨後挖地洞的挖地洞,勸降的勸降,攻城的則繼續攻城。
渾部、莊浪部、嵬才部、契必部、韃靼輪番上,一直攻到天明,終於破了外城。
“聖人已至郝遮鎮,離這裡不是很遠了。”楊亮看著滿臉疲累的軍校們,道:“若他老人家抵達城下之時,庭州仍未破,我自臉上無光,但在此之前,我必斬爾等,現在,給我上!”
眾將轟然應命。
李嗣昭也顧不得死傷本部軍士了,領黑矟軍精卒兩千人,藉著攻破外城,賊軍心神搖曳的時刻,奮不顧身,親冒失石,數次衝上內城城頭。
及至傍晚,已死傷七百餘人。
楊亮氣得一腳將他踹翻在地,然後不顧眾將勸阻,親自帶著千餘甲士攻城,廝殺至半夜,終於克復內城。
寅時,當血染衣甲、身中三箭的楊亮被人攙扶出城時,他還有心思咧著嘴大笑。
無論是禁軍還是蕃兵,見到他這副勇勐的模樣,盡皆歎服。有些原本不服他的人,也收斂了許多。
李嗣昭面紅耳赤,領著大軍衝入內城,大肆砍殺。
天亮的時候,賊人最後一個據點宮城也被拿下。
史載回鶻人修建宮城時使用的是“鐵門”,其實是包鐵木門罷了。打到這個時候,他們其實也沒心氣了,勉強抵抗一番,在發現無力扭轉敗局之後,紛紛作鳥獸散。
“封存府庫,不得驚擾宮人,一切等候聖裁。”下達完命令之後,李嗣昭看著血流成河的宮殿臺階,興奮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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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是在前往庭州的路上收到攻破庭州的訊息的,而此時已經是八月初一下午了。
在此之前數日,王彥章掃蕩蒲類海(巴里坤湖),斬首兩千餘級,收降回鶻、韃靼部眾萬餘人。
與此同時,他還搶佔乏馬嶺(今烏克塔克),擊散了一股回鶻潰兵,打通了與西州的聯絡,並得到了南邊的諸多訊息,飛報邵樹德。
原來,臧都保於七月初率主力越過沙漠,進抵尹州,休整數日後,舉兵西進。
回鶻人一面派騎兵深入後方,試圖抄掠夏軍糧道,一面四處遊弋,採取疲敵、誘敵、阻敵的方式,給己方爭取時間。
臧都保被很多人認為水平一般,打仗無甚出彩之處。但邵樹德知道他是一個實力大於名氣的人,故委以重任。
而他果然也不負重望。
七月初八,自領主力走北線,先於納職縣(今哈密西)大敗回鶻,斬首三千餘級。
七月二十二日,勐攻羅護城(今鄯善縣東北西鹽池),並擊敗前來增援的回鶻大軍,二十五日破城,殺賊一萬三千人——這個數字頗讓人懷疑,因為太大了,邵樹德一眼就看出了貓膩。
三天前,又在赤亭鎮(今鄯善縣七克臺鄉)大敗回鶻,殺賊五千餘人。
經此三戰,臧都保判斷回鶻已然喪膽,且兵力損失嚴重,於是縱騎兵追擊,直趨高昌。
訊息至此戛然而止。
邵樹德看完之後,對全域性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從沙州一路西行,其實並不容易。沿途多沙漠,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轉運物資十分艱難。臧都保整個六月、七月都在持重前進,嚴密遮護糧道,直到透過三場戰鬥嚴重削弱回鶻人後,才大膽追擊。
怪不得他在北庭“歲月靜好”呢,原來是有人在“負重前行”啊。
至此,戰局其實已經十分明朗了。
一東、一北兩路大軍,如同鐵鉗一般,牢牢扼住了回鶻人的咽喉。
至於南線于闐大軍,邵樹德尚未收到他們的訊息,也不知道他們到哪了。
不過無所謂了,下一步就是兩路夾擊高昌,爭取在下雪前結束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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