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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三年七月初四,邵樹德在泰山宮內升御座上朝。
文武百官奏事完畢之後散朝,各司其職,他又在偏殿內召集重要官員議事。
他不摻和前線具體的戰事,但前線的一舉一動,還是十分關心的,要第一時間瞭解。
“陛下,臧將軍所率東路主力正駐馬無棣渠畔。”中書侍郎陳誠指著掛在牆上的地圖,介紹道:“前軍則衝得有些太快了。”
擔任先鋒清道使的突將軍都虞候李彥威,如旋風一般,直過無棣、饒安,擊潰阻路的滄兵,往滄州方向挺進。而臧都保統率的主力部隊才剛剛抵達無棣,前後略有些脫節。
“連無棣都被輕易攻取,滄景敗亡已是必然。”邵樹德很高興地說道:“盧彥威只事劫掠,素無方略,打這種對手,再愜意不過了。”
無棣縣其實是一個戰略要地,但滄景軍士一戰失敗,直接就丟了,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到底是突將軍太勐,還是滄景軍士太爛,抑或是他們根本沒重視?
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軍將士源源不斷北上,逼近滄州。
而無棣之所以重要,在於無棣渠。
有唐一帶,河北的發展其實是以永濟渠為核心,輔以各大分支水系,依河形成聚落,灌既農田,發展商業,運輸物資。
安史之亂後,以魏博鎮為例,他們興修的大型水利工程,要麼在黃河沿岸,要麼與永濟渠有關,可見一斑。
對滄州來說,無棣渠是一條十分重要的水系。
此渠並非天然河流,傳聞開鑿於大禹治水時期,在隋末漸漸淤塞。貞觀年間,滄州刺史薛大鼎奏開此河,大力清淤疏浚,拓寬河道,令其東達大海,成為一條交通動脈。
此河一開,不但帶來了交通運輸和商業上的便利,還減少了滄州因地勢低下所帶來的洪災風險,令大量洪水經無棣渠入海,功莫大焉。
時滄州百姓歌曰:“新河得通舟楫到,直達滄海魚鹽至。昔日徒行今騁駟,美哉薛公德滂被。”
只可惜,安史之亂後,無棣渠的維護修繕很不到位,又有些淤塞之相了。原本大海船可以從海上駛入無棣渠,深入內陸很遠,但現在多半隻能停泊在入海口附近了,除非換中小型海船。
更何況滄景、淄青等沿海藩鎮在安史之亂後的航海業一落千丈,說蕩然無存可能過分了,但確實也剩不下什麼東西,故藩鎮上下也缺乏重新疏浚無棣渠的動力。
“在無棣設總糧臺,可妥當?”邵樹德將目光轉向河南道轉運使裴迪,問道。
裴迪是齊州行營供軍使,負責打理軍需後勤之事。
“陛下,無棣渠通不了大海船,然中小海船可放心駛入。此時多東南風,揚帆直上,輕快省力。”裴迪說道:“這會便已經有船隻過去了,亦有夫子沿途拉縴,誤不了事。”
邵樹德聽後放心了。
無棣作為深處內陸的城市,當然也可以作為海港存在。
大航海時代的先驅西班牙王國,其最主要的港口之一塞維利亞,便深處內陸。海船從此出發,經瓜達爾基維爾運河出海,駛向美洲大陸。
無棣渠就相當於瓜達爾基維爾河,承擔著溝通海洋的重任。
無棣縣設為總糧臺後,從海洋上運來的物資在此覓地存放,既可支援北上滄州的大軍,又可援助西線永濟渠畔的部隊,成本可比陸路轉運低多了,運輸量還更大——無棣渠能航行海船,是河北內陸物資外運的重要通道,既然能外運,當然也能向內運輸。
東路軍主帥臧都保也同意將這裡設為後勤轉運基地。
他是西北旱鴨子,但不是死腦筋。征戰這麼多年,對水運的重要性有了深刻認識。
河南物資經濟水輸送的那一部分,最終便是在青州入海。這批物資如何低成本轉運到前線,一直是供軍使需要研究的事情。
如今基本確定了,從青州出海,經無棣渠輸入滄州,作為永濟渠的一條備份後勤線路。
另外,滄州北部還有一條河通往大海,即浮水,滄州本身也是一個深處內陸的海港城市,尤其在安史之亂前。
後面大軍圍攻滄州時,從海路運糧,可要方便多了。
“好。打滄景,比打成德容易。打成德,又比打河東容易。光一個軍饋運輸,就省下太多了。”邵樹德心中隱隱有了計劃,滄州未來大有可為,事實上在安史之亂前,這裡就是遼東重要的後勤供應基地。
“運完糧後,船隻返回登來青,聽候命令。”邵樹德的手指在河北沿海一片劃來劃去,說道。
陳誠輕捋鬍鬚,也死死盯著滄州以北一大片區域。
現在還不到時機,還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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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壘之前,大軍已經做好的廝殺的準備。
“鼕鼕冬……”隨著密集的戰鼓聲響起,整整兩個指揮四千名步卒小步快跑,衝了上去。
前進的過程中,一絲喧譁也無,唯有粗重的喘息聲和鏗鏘的甲葉碰撞聲。
激動的情緒是會感染人的。
在一個勇武的大集體中,便是怯懦之人,受周圍環境影響,也會上頭,也會忘我。
距離越來越近,軍士們的腳步愈發加快。
對面射來了密密麻麻的箭失。
有不少人被射中。但他們只是悶哼倒地,沒有大聲慘叫。
軍士們毫不畏懼,繞過倒地的同袍,繼續前衝。
敵營近在眼前,深深的壕溝已經被夫子填平。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覺地急促了起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雙手下意識握緊武器。
“殺!”震耳欲聾的吼聲齊齊響起。
數百勇士一馬當先,衝到壕牆前。長槊捅刺,斧鉞揮舞。
“閃開!”一名黑鐵塔般的壯士翻身越過壕牆,撲入後面的敵軍人叢之中。
滄兵的長槍刺得重甲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黑鐵塔混不在意,躍入人叢中就大砍大殺。
數十名勇武之士跟在他身後翻牆而入,全然不顧敵人刺過來的長槍,就靠身上鐵甲硬頂著,揉身撞進人群之中。
滄州兵被他們的這種悍勇打法驚住了,下意識就拿長槍戳刺,拿刀斧噼砍。鐵甲遮護不住全身,許多夏兵砍得鮮血淋漓,撲倒在地。但更多的人衝了過來,咬牙切齒,奮勇廝殺,好似在面對殺父仇人一般。
雙方混戰在了一起,各拿兵器招呼著。
殺到這個份上,耳邊全是廝殺怒吼聲、兵刃交擊聲、瀕臨死亡的慘叫聲,失去了陣型,失去了配合,失去了理智。
在這個時候,唯一依仗的,只有艱苦訓練得來的肌肉記憶,只有長期廝殺悟得的戰場本能,只有一股子野獸般的兇悍之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更狠,更不怕死,就更有資格活下去。
混戰的陣型一點點向後退去,緩慢卻堅定,無可阻擋。
誰更強,誰更兇悍,誰更野獸,已經非常明顯了。
“嗖!嗖!”野利克成左右開弓,射倒了兩名滄州兵,隨後翻過壕牆,高高躍下。
箭失擦過他的兜盔,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消失在了身後。
野利克成來不及感到後怕,他已經撲在了一名敵將身上,麻利地將其壓在身下,順手用弓弦勒住他的脖子,死死用力。
賊將的手肘不斷敲擊著他的肋部。野利克成感覺不到疼痛,只知道用力勒住敵人的脖子,直到他再也不動為止。
無數的軍士越過壕牆,不斷衝殺,滄州兵步步後退,屍體鋪滿了草地。
“殺!”野利克成神情亢奮,撿起一杆長槊,快步上前。
親隨們追了上來,隱隱護在他周圍。作為一廂兵馬使,他不應該親自帶兵衝殺,更何況他敏感的身份。
野利克成不耐煩地推開了擋路的軍士,大吼前行。
衝得最快的軍士已經攆著敵人的屁股衝到了營門附近。
他們從容不迫地砍倒了無處可逃的敵軍潰兵,然後刀噼斧砍,極力破壞著營門。
寨牆上有箭失射來,夏兵不斷倒下。但後面的人前仆後繼,殺紅了眼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什麼是死亡。有人渾身是傷,鮮血淋漓,走著走著就倒下了,更多的人看都不看他們,眼裡只有敵人的營寨。
一批生力軍衝了過來,擎起大盾,遮護住左右斜上方射來的箭失。
有人用步弓還擊,根本沒有瞄準、調整的時間,抬手就射,全憑感覺。這時候考驗的就是武藝如何了,你的表現直接決定了戰鬥的結果,有時候勝負就在一線間。
“唏律律!”
“轟隆!”
馬兒喘著粗氣衝向遠方,營門轟然倒塌。
震天的歡呼聲響起,龍驤軍武士們蜂擁而入。
滄州兵從營內衝出,雙方迎頭撞在一起。
從軍十餘年的老兵同歸於盡。
劍術通神的大劍士大開大合,全然不顧防守,殺人之後再被殺。
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老兵沉著冷靜,將長槍快速捅進敵人的要害部位,卻又被人一刀梟掉頭顱。
野利克成也衝了進來,入眼所見,四面八方全是招呼過來的兵器。親隨們拼死阻擋,將大部分攻擊攔了下來。他也上了頭,挺槊直刺,常年苦練的槍術如行雲流水一般,都不用細想,下意識就做了出來。
“噗!”一名敵兵被刺中腹部倒下。
“噗!”又一名敵兵被刺中咽喉。
隨後舞槊橫掃,稀里嘩啦之下,數名賊人的長槍被盪開。
親隨們大喊一聲,直衝而上,揮刀連砍,賊人慘叫連連。
“殺!”野利克成渾身浴血,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沉重的呼吸即便是在嘈雜的戰場之上,依然清晰可聞。
他持著長槊步步進逼,直如鬼神一般。
敵人抵擋不住,步步後退。
夏兵士氣愈發高漲。腎上腺素刺激之下,忘記了渾身的傷痛,忘記了心中的恐懼,反正就是殺,直到悄無聲息地倒下為止。
滄州兵發起了絕望的反攻,但很快被擊散。
悍勇的老兵死傷殆盡之後,剩下的人終於精神崩潰,如無頭蒼蠅般轉身亂跑亂撞。
賊軍的這座營寨,不到半日便易手。
但這並不是終點。
當天下午,龍驤軍派出三千甲士,再破一寨。
七月初五,一日間連破三寨,氣勢如虹。
東光、安陵之間,僵臥的滄景武夫屍體隨處可見,一直延伸到北方的盡頭。
盧彥威接到訊息後大駭,表面上做出拼死抵抗的態度,派遣大軍試圖奪回營寨,但當天晚上便帶著嫡系人馬悄然撤軍,逃入東光縣城之內。
龍驤軍武士繼續追擊,勇不可當,一直殺到城下,耀武揚威一番之後,方才收兵回撤。
面對面,硬碰硬,這是勇敢者的遊戲,怕死的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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