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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矇矇亮,僕固承恩就已經忙活好一會了。
聖人今日舉辦大朝會,隨駕文武百官、齊州地方官員悉數參加。朝會結束後,聖人還要召集相當一部分官員問對,這個時候要提供餐食,全由僕固承恩督辦。
“都準備妥帖了?”僕固承恩邁步走進臨時搭建的木屋,看著正在烹煮的飯食,問道。
“快了,下朝之前定然完事。”宮人答道。
僕固承恩點了點頭,但並未離開,而是站在那邊,看著宮人、黃門忙活。
聖人是武夫,常年打熬筋骨,長槊、步弓、重劍習練不休。時不時地,還聚眾打馬球,或進山狩獵。
其實僕固承恩有些不理解。都天下之主了,為何還要練這些玩意,不累嗎?但他不敢問,只能自己觀察、猜測。在他看來,常年的武夫生涯,已經讓聖人習慣了這些,不經常舞槍弄棒的,就感覺渾身不舒服似的。
魯國公李唐賓也有這個毛病。一大早便苦練不休,有時候還與子侄輩對練,呼喝連天,殺氣騰騰,讓人無法理解。
這幫武夫啊,享樂都不會,天生就是勞碌命。陰暗點想,他們的心底,或許都埋藏著很強的殺戮慾望。一閒下來,這股慾望便壓制不住,要透過別的方式轉移注意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總比閒來無事,拿刀一片片割人肉吃著玩好吧?
宮人揭開了蒸籠的蓋子,一盤魚已經蒸好。
僕固承恩回過神來,湊上去看了看。
打從靈夏那會起,聖人早膳便是豚、魚、雞三味,外加粟米粥——有時候會用酸漿、乾酪之類的替代。
今日練了武,又開大朝會,精力消耗不小,僕固承恩特地讓人蒸了一條大鱈魚——這個名字,還是聖人起的呢。
鱈魚之外,還有石首魚(大黃魚),這是給朝臣們準備的。
僕固承恩一一點驗。他主要看魚的大小,都是精挑細選的,確保大小一致。參加問對的朝臣都不簡單,別有人給的魚大,有人魚小,不經意間可就得罪人了。
廚房外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小黃門走了過來,湊到僕固承恩耳旁輕聲稟報。
“好,立刻裝餐盒,進宮。”僕固承恩揮了揮手,下令道。
宮人們麻利地裝好餐食,然後提著食盒,跟在僕固承恩身後,往宮內行去。
宮外搭了不少房屋,都是上個月蓋起來的,供文武百官居住。
聖人出巡不是一天兩天,官員們自然需要住的地方,可不就得伐木蓋屋了麼?等到天寒了,如果聖人還沒走,這些房屋還得重新修繕。
泰山宮正門外有一道石階,站滿了隨駕而來的宮廷侍衛。他們仔細檢查了宮人的食盒,然後才將他們放進去。
僕固承恩默默計算著時間,謹慎控制著步速,待抵達偏殿門口時,聖人與宰相、樞密使們正好剛落座。
尚宮解氏向他點了點頭,僕固承恩不敢怠慢,一熘小跑,帶著宮人們進了偏殿。
“晉軍大致有兩路兵馬,其一是李克用親領之軍,走潞州,入邢洺磁,攻勢甚急。其二便是幽州方向過來的了,由幽州留守李存章統率,據臧招討使稟報,眾至數萬,一路尾隨追擊,士氣高昂得很。”偏殿中響起了蒼老但厚重的聲音,僕固承恩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中書侍郎陳誠在說話。
他吩咐宮人將餐食取出來,一一置於各人桉前,然後不敢逗留,行完禮後便退下去了。
“此東海之俊味,餚膳之至妙。陳侍郎不如暫歇,否則魚就被我等君臣分食乾淨了。”邵樹德開玩笑道。
陳誠亦笑,道:“石首鯗,可是好物。”
鯗(xiǎng)這個字,據聞是吳王闔閭發明,上美下魚,可見闔閭也很喜歡吃大黃魚。當然,作為中國沿海產量甚大的一種海魚,大黃魚受人追捧很正常。
到了宋時,范成大還記載:“以冰養魚,遂不敗。”即有人非要吃鮮魚,於是漁民們在捕到後,只能灑上冰塊,一路送至“吳郡”。
老實說,這有點奢侈了,也不知道當時誰在蘇州做官,要求這麼高。正常富貴人家,也就只能吃吃那種“粗鹽暴醃”,掛在桅杆上風乾的石首鯗了。
邵樹德專心對付著面前的鱈魚。切成段的鱈魚蒸得剛剛好,他吃得很歡快。
這種魚因為生活在較深的水域,古時候難以網捕。歐洲那片,從維京人開始,便是在海上釣。一條船上十幾根、幾十根魚竿,遠遠望去也是一番奇景。
釣上來的鱈魚往往長達一米左右,肚大熘圓,肉質鮮嫩。歐洲人捕了大概幾百年,把世界級的紐芬蘭漁場都給乾沒了,什麼絕戶網都用了,完全不管子孫後代的利益,據聞前後捕了幾十億條之多,造就了著名的“蛋白質紅利”時代。
工業革命時代歐洲人身高每百年增長十厘米,與蛋白質的大量攝入脫不開關係。與之相比,大清人口激增,遠超歐洲,但大夥只有紅薯吃,身高下降、瘦弱不堪,這種低質量的人口增長,真的很無謂,當兵都不合格。
“可惜不是鮮魚。”邵樹德嘆道:“朕是真想上平海軍的艦船,跟著他們一起出海。”
“陛下,不可啊!”裴贄立刻勸道。
邵樹德哈哈一笑,道:“朕戲言耳。”
裴贄這才放心,道:“海上風雲莫測,赤水軍可以出事,陛下萬萬不能出事。”
赤水軍將從登來青分批登船,跨海攻擊幽州的事情,對重臣們來說不是秘密。裴贄還真怕聖人興致一起,便要跟著上船,那不是胡鬧麼?途中若出點事,這個新朝算是完了,沒有任何人能掌控局面。即便眾人還念著邵氏恩情,勉強保扶某位皇子登基,以如今的風氣來看,也必然會出亂子,二世而亡的可能性很大。
“陛下,說起出海之事,赤水軍已等待多時,不知何時可以動身?”樞密使楊爚問道。
“這事葛從周做主,朕不摻和。”邵樹德說道:“葛從周在前線,他最清楚晉軍的情況,我等貿然插手,恐不美也。”
赤水軍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幽州。
按照這會探聽到的情報,幽州晉軍主力已大舉南下,直撲滄州而來。對於這件事,邵樹德覺得要表揚下臧都保。這個在攻伐靈州時以先登勇士發跡的方面主帥,頭腦非常清醒。在得知晉軍大至蘆臺軍後,遣都遊奕使王建及引誘敵軍,且戰且退,一路向南,令其離幽州越來越遠。
為了逼真,一路上確實下了不少餌。有一次甚至沒操作好,詐敗變成了真敗,損失了不少人手。
在七月二十五日的時候,滄州城下傳來訊息,晉軍捉生、靜塞、盧龍三軍已在城北二十里下寨,並派出遊騎南下,騷擾攻城夏軍。
東路招討使臧都保已經下令,各軍收縮整頓,加固營壘,以備晉軍。但攻城行動仍然沒有停止,魏博、洛陽、淮海夫子,各路僕從兵甚至是禁軍,輪番上陣,攻伐不休。
守軍在知道有援軍逼近後,士氣大振。盧彥威之子盧貺盡散家財,遍賞諸軍,激勵士氣。效果嘛,看起來還是不錯的,守城守得更加賣力了。
從軍事角度來說,守城最忌諱死守。外無援兵的情況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守兵會慢慢意志消沉,士氣不斷下跌,達到臨界點之後,很容易崩盤。而如果有援軍,他們就會有希望,可以維持一個相對不錯計程車氣,這樣就很難打了。
滄州和德州,如今就是兩個典型。
前者士氣大振,夏軍看樣子幾無望破城。後者士氣愈發低落,夏軍甚至採取了四面合圍的方式,守軍一點都接觸不到外界的訊息,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漸漸有點堅持不住了——現在還只是個苗頭,但如果繼續死守,崩潰是早晚的事情。
至於盧彥威守禦的南皮。葛從周兵力不足,沒有采取正面強攻的方式。雙方目前主要以對峙為主,定難軍騎兵更是深入成德境內抄掠,打擊敵人士氣,為此與成德騎兵反覆廝殺,雙方傷亡都不小。
如此一個北伐戰況,夏軍只能說佔了上風,滄景兵短時間內還沒有崩潰的危險。或許也正是這個認知,讓晉軍加大了籌碼,決定下死力救援。
在邵樹德看來,目前還沒到執行跨海攻擊命令的時候。
李存章部尚未全部集結至滄州,先頭抵達的部隊還比較謹慎,在城北二十里下寨,士氣還保持在一個旺盛的狀態,還得再磨一磨。
“陛下,李克用已克武安,坐鎮指揮。是否該提醒下蔡、盧二位將軍?”陳誠問道。
李克用東出潞州,帶來的兵馬還是不少的,但就實力而言,還是比不上天德、武威二軍,按理來說無需擔心。不過陳誠的意思邵樹德也明白,他擔心蔡松陽、盧懷忠自恃兵強,集結主力與李克用來一次決戰。
一局決勝負,和三局兩勝制、五局三勝制比起來,傻子都知道哪個偶然性更大。李克用現在應該是求著一戰定乾坤,哪怕他輸面更大,但也想著做一錘子買賣,搏一搏運氣。萬一那天風向對他們有利,有或者出了什麼其他意外呢?
因此,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逼天德軍、武威軍與他決戰。若放在往常,這樣也未嘗不可,因為邵樹德輸得起。但眼下有更大的目標,故陳誠非常不建議這麼做。
“陳侍郎言之有理,而今比的就是耐心。”邵樹德放下快子,說道:“昔年李世民兵強馬壯,淺水原對薛舉、虎牢關對竇建德、洺水對劉黑闥,依然相持數十日,堅壁不出,生生耗到最有利的戰機出現。朕也有這個耐心,不過——”
邵樹德想了想,道:“朕已經與葛從周詳述過方略,他是有數的。蔡松陽、盧懷忠也是穩重之人,不會被李克用幾句話一激,就衝出城池大戰。我等靜觀其變即可,只要不出現大便宜,便不要隨意干涉前線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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