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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到哪了?”涿州城下,葛從周問道。

“三日前已至蘆臺軍。”都虞候朱珍回道。

“怎麼這麼慢……”葛從周下意識都囔道,旋即又醒悟,慢不好麼?非得蹲在大營裡,看著你打仗才好嗎?

今年已經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了,龍驤軍昨日午後進圍涿州。據多方情報比對,城內應該還有三四千兵馬,正經武夫或不足兩千。

涿州兵馬在李存信時期是頂峰,其後被調來調去,一路下降。安福遷刺涿後,又前後吃了兩場敗仗,已然沒什麼實力了。

效節軍先鋒三千餘人昨晚趕到,今日又來了八千,還有數千人在路上,預計明日趕至。

葛從周已經等不及了,下令效節軍副使封藏之帶人攻城。龍驤軍今天早上攻過了,損失了千餘人,沒有成果,現在換效節軍上。

封藏之接令後沒有廢話,但效節軍武夫們卻怨聲載道。趕了四百里路,才休息了一晚,就讓我流血攻城,就是牲口也不能這麼使喚啊。

他們磨磨蹭蹭了許久才整理好隊形,跟在攻城車輛背後,沿著龍驤軍清理出來的道路,慢吞吞地殺了上去。

李存孝駐馬遠處,默默看著。

他不是葛從周轄下的兵馬,歸隸於柔州行營,嚴格來說是梁漢顒的兵。

柔州行營也有作戰任務,只不過入冬後漸漸停止了。

李存孝之前被幽州、易定、河東三鎮兵馬圍攻,連城都出不了。三鎮聯兵退去後,他追擊殺敵,倒也說得過去。雖然就真實情況來說,他是被趙王邵嗣武搖來的。

李存孝在幽州戰場十分超然,不歸任何人指揮,自由度極大。這幾日他一直在易州鄉野劫掠,義武軍調集兵馬來攻後,他抵擋不住,向東逃竄,與龍驤軍匯合。

實話實說,葛從周雖然不待見李存孝,但也知道這廝立了功,攪得易州人心浮動,不然賊人還沒那麼容易退去。眼下跑來涿州城下蹭吃蹭喝,便捏著鼻子認了。打算過幾日讓他西行,再回易州,盯著點義武軍,別讓他們過來搗亂。

李存孝不知道葛從周的想法,他只默默觀察著戰場局勢。

在易州肆虐這段時間,他倒是招徠了不少亡命之徒,軍隊已擴充到五千。

管理軍隊,他沒系統學過,不知兵書上是怎麼弄的。但他這種草根崛起的將領,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簡單來說就是學的他義父李克用,在軍中稱兄道弟、廣收義子,打仗時同進同退,講義氣、重承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江湖氣十足。

這樣的軍隊凝聚力相當不錯,但老實說有點一個人的軍隊那種意思。

這種軍隊計程車兵,在原來的集體中,可能水平很高,但若換了環境,比如部隊被他人吞併,主將死了或離去,水平就維持不太住了,總找不回以往的感覺。新主帥如果水平夠高,或許能讓他們慢慢恢復戰鬥力,但若水平一般,就很難了。

正規朝廷練兵,肯定是不太喜歡這種x家軍的,因為私人烙印太強了。容易造反不說,管理起來也很麻煩,寧可不用。

“蒲兵看樣子也不太行啊。”清夷軍副使安景景上前,謔笑道。

“湊合吧。”李存孝看著效節軍武人有氣無力的樣子,道:“或是心中不滿,不願賣力,咱們靜觀其變即可。”

“人都準備好了。”安景景笑道:“那個梁狗朱珍還過來警告咱們,不得臨陣脫逃,折損士氣,哈哈。”

“咱們不請自來,人家不歡迎是正常的。”李存孝不以為意,繼續觀察著戰場,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他神色變化的原因不是蒲兵突然變勐了,而是涿人也不怎麼靠譜,士氣不高,戰意低下。安福遷不是無能之輩,他會怎麼應對呢?

安景景也看出來了,只聽他說道:“軍使,或有機會。”

李存孝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繼續看著。

攻守雙方都不甚賣力氣,但這並不意味著死傷不高。事實上還是很慘烈的,這才攻了一會,蒲兵便已折損數百,城頭的箭失、落石、金汁、滾油像不要錢一樣往下落——這顯然也是不能持續的,有些東西如果事前沒有充足準備,消耗完了,也就沒了。

“夏人這是——”安景景舔了舔嘴唇,剛要繼續說,卻又止住了。

他很快改了口,道:“朝廷這是要消耗蒲兵啊。葛從周、朱珍、賀德倫這些梁狗,心都是黑的,就知道坑自己人。”

李存孝倒是難得地為葛從周辯解了句:“總要有人攻城的。”

“也是。”安景景說道。

“鼕鼕冬……”戰鼓一刻不停地擂著,第一波次的效節軍武士還在進攻,第二批兩千多人又上了。

密集的砲車堆在陣前,砸個不停。

長垛箭不要錢般往上直射,不時有涿兵慘叫落下。

行女牆在經過漫長時間的移動後,終於落位。數百魏博武人登了上去,挽弓直射,試圖壓制城頭的敵軍箭手。

城南和城北幾乎同時響起了喊殺聲。

龍驤軍、效節軍各一部發起羊攻,與賊人廝殺不休。

守將安福遷也披掛整齊,親自上了城頭鼓舞士氣,攻守雙方的戰鬥已進入白熱化階段。

“其實,涿州攻不攻也就那樣。”安景景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碎嘴了,只聽他說道:“安福遷顯然沒多少兵了,便放著涿州不打又如何?他還敢出城廝殺嗎?出來了其實更好,一網打盡,說不定還能反手拿下涿州。”

“你不懂。”李存孝雖然情商一般,但戰場上的事情卻門清,只見他馬鞭遙指西方,道:“這是打給王郜看的呢。義武軍兵馬可不少,三五萬人總是有的,如果不把涿州這個釘子拔下,義武軍的僥倖之心就打不掉。在安福遷的攛掇下,保不齊哪天就點齊兵馬殺過來了。即便戰敗,也可以退進涿州固守,以待戰局變化。再者,晉陽那邊不會幹看著的。安遠是怎麼來的?你忘了嗎?”

安景景一聽,連忙受教:“幾乎忘了安遠此賊。他是先鋒,那麼後續大軍估計也不遠了,涿州釘在這裡,確實讓人難受。”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方才提到朝廷要消耗蒲兵、魏兵,我雖有所覺,但總是沒放在心上。如今看來,這應該也是死命攻涿州的原因之一。”李存孝說道:“咱們得小心點。”

安景景點了點頭。

誰都不願被人當槍使,當消耗品。亂世之中,軍隊是命根子,這幾乎是每個武人骨子裡的本能。

枯燥血腥的戰爭又持續了半個時辰。

涿州城下的屍體層層疊疊,已經快數不清了。

李存孝、安景景原本鎮定自若的臉龐,此時也有些變色。

晉軍其實很喜歡野戰,不愛攻城。戰場之上,經常會做出各種戰術動作,千方百計引誘敵人主動與他們野戰,而不是龜縮防守。

這既與他們成軍時的風格有關。李克用初至晉陽時,可是帶著兩萬多兵馬上任的,其中至少一半人是他們朱邪氏積攢幾代人的私兵,即沙陀三部及附庸昭武九姓的兵馬,與吐蕃、回鶻反覆廝殺,還鎮壓過龐勳之亂。這些人,素來喜歡野戰,攻城技術很一般,也沒那個耐心攻城。

同時,也與河東本錢相對較小有密切的關係。就那麼點精銳,拼光了怎麼辦?

此時看到夏軍這麼“豪氣”地攻城,一點不擔心損失,心中的震撼是自然而然的——聽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邵樹德走到今天這一步,把各路軍閥打得跟狗一樣,面厚心黑的評價一點沒錯。

“機會來了!”李存孝突然坐直了身子,說道。

安景景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卻見夏人第一波攻城的軍士堅持不住,潰了下來,而第二波受其影響,陣腳動搖,眼看著也要向後退去。

“吱嘎!”涿州城的東門恰到好處地開啟了,一隊養精蓄銳多時的軍士衝了出來,直往潰逃的夏軍殺去。

城頭的敵軍也加快了射箭的頻率,儘可能製造混亂,給出城襲擊的軍隊創造機會。

“出動!”李存孝下令道。

“遵命!”安景景立刻過去整隊。

不一會兒,兩千餘騎便奔了出去,從戰場邊緣快速靠近。

幾乎於此同時,龍驤軍都遊奕使賀德倫也帶著千餘騎兵離開了本陣,朝出城的晉軍殺去,試圖阻遏他們的攻勢。

晉軍自然不可能沒有準備。

在步軍出城完畢之後,數百騎奔了出來,迎面朝賀德倫所部衝去,拼死掩護步兵追擊潰敵。

出城步軍約千餘人,裝備精良,士氣還可以,由安福遷之子安重誨統率。他的動作很快,也十分勇勐,在親兵護衛下,帶人直衝,千餘人狠狠楔進了潰逃的夏兵之內,大肆砍殺,神勇無比。

“痛快!殺賊!”安重誨手持一柄重劍,大開大合,幾無一合之敵——事實上沒人和他戰鬥,所有人都在逃跑。

晉兵受他鼓舞,士氣急劇躥升,手底下愈發有力了,殺得夏兵人仰馬翻,直到……

“安重誨!”一騎黑馬斜刺裡衝了過來,騎士大喝道。

在他身後,成百上千的騎兵呼嘯而至,粗長的馬槊輕易捅翻了正在追擊的晉兵。

安重誨勐然回頭,卻見一槊直奔面門。他急忙揮劍格擋,身體下意識偏向一側,沒敢手持重劍橫斬馬上騎士。

“當!”厚重的長劍脫手而飛。

“上來吧!”李存孝伸手一撈,將安重誨橫摜於馬上,揚長而去。

李氏親兵默契地圍了過來,替李存孝擋掉了大部分攻擊,護送著他衝出混亂的戰場。

李存孝哈哈大笑,縱馬直奔中軍帥旗之下。

朱珍遠遠看著有人衝過來,揮了揮手。

千餘甲士上前,長槊斜舉,步弓拉滿,默默看著,只消一道命令,就可以將衝陣之人格斃,無論敵我。

“彭!”李存孝將不斷掙扎的安重誨扔在馬前,道:“生擒賊將一員,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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