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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抵達汴州時已經四月上旬了。

正如後世全國有諸多區域中心城市一樣,汴州在河南道的地位,就是區域中心,滑州、鄭州、宋州之類都沒法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汴州是諸多水系的交匯點,船運便利。在這個沒有鐵路、飛機的年代,水運就是最廉價、最合適的運輸方式,沒有之一。

或許,這也是北方在商業上難以與南方媲美的重要原因,不僅僅是氣候、戰爭等因素。南方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

當然,在這個年代,河南、河北存在著大量後世已經徹底消失的河流、湖泊。尤其是河南,水系非常發達,開發程度又高,都是經年維護的成熟航道。南方因為開發程度的原因,很多河流雖然水量充沛,但深淺不一,河底可能還有礁石,有些河段甚至有淤塞,航行起來沒那麼便利。

但說到底,天賦擺在那裡,只要開發程度上來了,水運肯定是要超過北方的。

水運的便利,帶來了商業的繁榮。商業的繁榮,又促進了稅收的增長,使得汴州、徐州這類水運樞紐財貨充足,傲視四方。

前唐之時,宣武軍、武寧軍能夠有長久的高光時刻,與資金上的充足不無關係。

錢多,在某些時候與武德似乎是對立的。很自然嘛,有錢了就不捨得拼命。但在藩鎮割據時代,你沒有資格不拼命,那樣不但錢保不住,命也保不住。於是乎,徐州、汴州就出了一大幫裝備精良且還敢玩命的兇悍武夫,名氣極大。

當然,只要環境一安定,在金錢的腐蝕下,汴州、徐州百姓,早晚還是會貪圖安逸,享受太平,戰鬥力會慢慢下降。

朱全忠建立的汴梁禁軍,在他晚年時就有點苗頭了,雖然他兒子朱友貞又憑藉這支部隊與河東、河北的武夫們廝殺了十年,才被奇襲擊敗。

“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啊。”汴州城頭,邵樹德嘆了口氣,若有所思。

“陛下,禁軍兒郎還是能戰的。”南衙上院樞密副使李忠說道。

李忠出身鐵林軍,邵樹德的老心腹了,原樞密承旨。邵得勝去世後,接任樞密副使之職。

“現在確實還成,畢竟這幾年還有戰事。”邵樹德說道:“再過些年,可就不好說了。”

“太子英明神武,治軍嚴格,或能維持。”李忠說道。

邵樹德笑了笑,道:“或許吧。不過還是得有活水才行,死水一潭是不行的。”

李忠不說話了。他知道,聖人是不願意大規模招募禁軍子弟入伍了,比如被禁軍親黨們塞滿了的陝州院。

老實說,他覺得現在的禁軍子弟,其實還不錯了,不知道為什麼聖人看不上,要求那麼嚴。他只能猜測,這是在立規矩。第二代禁軍子弟素質不錯,第三代、第四代呢?沒人敢保證。

這事情弄得!

“李卿,你來過汴州不少次了,覺得汴人還善戰否?”邵樹德問道。

“不太善戰了。”李忠實話實說:“曾經驍勇難敵的宋、滑、鄭、亳、潁、曹諸州兒郎,都不太行了。”

“是啊,畢竟安定二十六七年了。”邵樹德說道:“汴人,還是好好做買賣吧。”

在他目力所及之處,一船船的貨物南來北往,奔流不息。

這裡流淌著金錢,粉飾著太平,腐蝕著意志,直到永久。

這就是大勢,難以扭轉,其實也挺好。

******

幾乎在邵樹德抵達汴州的同一天,登州赤山浦碼頭內外,忙碌異常。

西北風已近尾聲,南下的船隻要抓緊了,碼頭力工們喊著號子,將一箱箱的貨物裝上船,晝夜不止。

王華都站在燈塔上,俯瞰海面。

他剛從清海軍調來平海軍,擔任副使。

軍使朱亮是陛下起家時的西城老人,已經病逝。新羅裔趙宗誨接替軍使之職,但他垂垂老矣,幹不了幾年了。

平海軍最榮耀的那把寶座,早晚是他的。

海面上波光粼粼,微有波瀾。

一艘又一艘的船隻下錨停在港灣內。

王華都從來沒想到,一個商港內的船隻,能排成軍港那般密密麻麻,那般氣勢雄渾。

變化太大了啊!

擱三十年前,絕對沒人能想到有朝一日,大夏朝能找出如此之多的船隻。

古來征戰,跨海征伐時,往往臨時伐木,建造船隻。但這種船隻所用船材未經數年時間陰乾,匆忙建造的過程中質量瑕疵也很大,故壽命很短,安全性很低。

國朝就不一樣了。

這些船不是短時間內催生出來的,而是在長達三十年的過程中,一點點擴大的。

每一艘船隻的船材都精挑細選過,建造時由船東監督,甚至共同參與制造,質量是沒有問題的,體現了此時最高等的造船水平。

是的,這些絕大多數都是民船。但民船也是可以徵用的,轉運物資、兵員,成為征戰的助力。

軍使趙宗誨帶了數十艘戰艦東行,就臨時徵發了不少民船,裝載物資、器械和食水,耀武揚威。

大夏朝的國力,確實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著,至少海上力量是這樣沒錯。

“新羅使者走了嗎?”聽到親兵蹬蹬上來的腳步聲時,王華都問道。

“已經去了。”親兵回道。

“那就好。”王華都點了點頭。

新羅人屈服了。

趙宗誨率領的艦隊只花了幾天時間,就抵達了東來縣外海,然後派人上岸通傳。

新羅人還是掙扎了幾天時間的,但也就到這個程度了。

或許是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或許是真的需要大夏王師的庇護,數日後,他們終於派了一艘船隻西行,抵達登州後上岸,前往洛陽。

征服新羅,走海路比陸路快多了。

更準確地說,船隻的速度是步兵、騎兵難以企及的。

它不需要休息,晝夜都可航行,一日夜之間,數百里過去了。

這個路程,換成步兵,怕是要十天以上。即便是騎兵多攜馬匹,沿途準備草料和換乘馬匹,也得好幾天時間。更何況,騎兵的這種速度,短時間內爆發一下還可以,且要做好損失大量馬匹的準備,長時間的話,拿什麼和水師比?

王華都是陸師出身,但他現在越來越喜歡海上生活了。

乘風破浪,登陸搶灘,斬將殺敵,這就是他嚮往的生活。

只可惜,聖人不打算攻滅新羅、百濟、泰封諸國,他們沒有用武之地。

“殺!”碼頭左側後方的一處空地上,上萬軍士正在操練。

那是來自廣捷、橫野等軍的六千步卒。從成分上來講,多為幽州、河東籍士兵,最遠可追朔到河北、河東的降兵。老兵退伍之後,新募士卒也來自這兩個地方。

他們上過戰場,打過硬仗,西征之後,還與回鶻、葛邏祿交手過,經驗非常豐富。

平海軍曾經抽出一部分士卒與他們會操對練,結果被打得稀里嘩啦,讓趙宗誨、王華都二人面上無光。

還好,這些都是旱鴨子。等到了海上之後,跳幫廝殺時,就玩不過平海軍將士了——他們甚至連平穩站立都難。

“鼕鼕冬!”戰鼓聲擂起,六千步卒快速變幻著陣型,有條不紊,忙而不亂,從高處望去,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騎兵也出動了。

軍官一聲令下,席地而坐的馬兵翻身上馬,手持長槊,開始了操練。

“這九千步騎去了新羅,我感覺他們難逢敵手啊。”王華都突然說道。

“將軍,新羅人也打了這麼多年仗了,再差也練出來了吧?”親兵有些疑惑地問道。

他是鄆州人,當年朱瑄與朱全忠連年大戰,損兵折將,鎮兵死光了,上州兵,州兵死光了,上土團。仗打得多了,土團鄉夫的戰鬥力也在飛速增長,新羅人年年戰、月月戰,不至於此吧?

“如果所有人的本事都不太行,那麼即便打到天荒地老,也是在比爛。”王華都嗤笑一聲,說道:“就說古書裡那些非常容易潰散、投降的部隊,就算打幾十年,又有何用?”

當年聖人與朱全忠激戰,汴州武人野戰時正面失敗,潰散回去後,當天甚至就能再次衝殺,還兇悍無比。

朱瑄、時溥主力喪盡,還反覆纏鬥,甚至主動進攻。

這戰鬥力是新羅人能比的?他們甚至連職業武人都沒多少。

“那乾脆滅掉新羅算了。”親兵說道。

“唉,聖人拉不下臉啊。”王華都嘆道:“不趁著這會攻滅新羅。等幾十年後將驕士墮,怕是就沒那麼容易了。”

“鐺鐺!”碼頭上響起了清脆的鐘聲。

不一會兒,一艘快船就遠方的海平面上出現。

它的速度很快,操控性也很好,追逐著洋流波浪,調整著返航,不一會兒就靠近了碼頭。

“軍使回來了。”王華都澹澹地說了一句,然後下了燈塔。

很快,一艘、兩艘、五艘……

一艘又一艘船隻的身影浮現在海平面上。

龍旗高高飄揚,赤青旗不斷升起,這是進港的訊號。

前往東來外海巡弋的艦隊,回港了。

王華都帶著留守將官來到了棧橋上迎接。

這是大夏朝第一次以艦隊給“敵人”施壓,獲得了很好的效果。

有些事,一旦嚐到甜頭,基本就停不下來了。

艦隊外交,真的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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