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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穿過森林,揚起希爾薇德金色的長髮,如同閃光的琴絃。少女佇立於林地之下,嫋嫋婷婷,微微偏過頭,用手將髮絲壓住,同時淺海一樣清澈的目光看著遠處,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充滿了輕盈與優雅。
“走吧,希爾薇德小姐,”她的女僕,那個被喚作謝絲塔的少女看了看正飛上半空的巨大陰影,第一次開口——聲音很乾淨,毫不拖泥帶水:“待會兒會很麻煩的。”
希爾薇德卻有些任性地搖了搖頭:“謝絲塔,你真認為他會沒辦法了嗎?”她用一種很有意思的目光看著謝絲塔,帶著淺笑:“那個傢伙,明明是個龍騎士,卻偽裝成新人的樣子,可真有意思——”
“好色之徒罷了,多半是為了達成什麼不可告人的陰暗目的,可疑至極。”謝絲塔有些冷淡地答道。
“男人啊,都是這個樣子的,就像我親愛的叔父大人,不也連我這個侄女的美色也同樣覬覦嗎?我父親當年可是救過他一命呢——所謂貪婪與野心,正是這種生物的本能。而且那精靈少女也確是個罕見的美人啊,還是艾梅雅的少女信者,獨角獸之女可都是心靈最純潔的少女。還有那個害羞的小姑娘,我見猶憐。”
希爾薇德一隻手按在心口,一隻手張開,閉著眼睛,如感受著風中的氣息。她像在詠歎一般,回頭問道:“謝絲塔,你說他會答應嗎?”
謝絲塔搖了搖頭:“沒有外人幫助,我想小姐也是能做到的。”
少女微笑著睜開眼睛,明亮的目光仿若令四周都為之一暗,令謝絲塔心絃輕顫了一下。前者走過來,牽起自己女僕的手——指尖的觸感有些金屬的冰涼。
“可我未必有你想象中那麼優秀,”少女輕聲說道:“聽說過妖精型龍魂嗎,謝絲塔。”
謝絲塔茫然地搖了搖頭。
少女托起她的手來,輕輕吻她的指尖,輕聲答道:“而這正是這個故事中,最有意思的地方。”
女僕微微一僵,一抹殷紅不可抑止地從脖子下升上臉頰。
天空之上。
龐然大物正在飛出樹海,在半空中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彷彿令整片森林都隨之共振起來,凹凸不平的林地中土層翻湧,泥沙俱下,而原晶體正在破土而出,緩緩升上半空。
所有人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在轉身逃跑,只有那些最膽大妄為之人才敢留下來,看著半空中正在發生的一幕。“看那,那是什麼?”有人大聲尖叫道。
幾乎與正在上升的巖鯊平行,一道筆直的線從樹海之中躍升而出,在湛藍天幕之下,微微彎曲,帶著一道金芒傾向半空中那抹巨大的陰影。
那是一條近乎於完美的弧線,在末端閃耀著金屬的反光,劃過一個半圓之後,一頭扎向巖鯊的背脊之上。
這一幕倒映在少數停下腳步的人,有些驚訝的神色之間——
也同樣映入在抬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一幕的希爾薇德翠藍瞳孔的深處。少女微微眨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猶如一對扇子,神色深處帶著早已瞭然的目光。
一道耀眼的光華冉冉升起,彷彿令森林上空為之一暗,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半空中日月變色的一幕。然後才是震耳欲聾的驚雷,雷聲滾滾至,震得每個人頭暈目眩。
一道衝擊從半空中落下,在森林中炸開,爆心的高大水杉像是蝴蝶張開翅膀一樣向四周倒伏下去,簌簌掉下一層落葉來,氣浪卷著葉片,橫掃而至。希爾薇德‘呀’一聲用手按住長裙,低下頭——金色的髮絲飛揚,遮住了皎月一般的臉蛋。
灰嶺負丘獸的平臺之上,所有人東倒西歪。帕帕拉爾人立足不穩,一個後空翻飛了出去,撞在負丘獸背上,像只口袋一樣掛在繩網之上,尖聲叫著在上面左右搖晃。
但其他人根本沒工夫去管他,洛羽正用身體擋在天藍前面,天藍則保護著後面的姬塔。
方鴴同樣頭暈目眩,半跪在地上,甚至比其他人更慘。
他腦子裡鐘鼓齊鳴,嗡嗡作響,一邊流眼淚一邊暗罵自己是個弱智。一邊咬著牙將操控手套向上一舉,兩個魔力浮標控制著發條妖精的俯仰姿態向上一昂——半空之上,另一隻發條妖精在暴風之中左搖右擺,但同樣衝出了瀰漫的煙塵。
猶如一顆閃耀的星,在天空之上熠熠生輝。
森林中,人們正抱著左近的大樹,仰頭看著這樣的一幕。空中的巨獸背脊被炸裂了一條口子,但仍在向上爬升,一邊飛,一邊發出憤怒的尖嘯。
嗡嗡的魔力共鳴,幾乎像是水紋一樣在半空中清晰可見。
而空中好像還有一隻微微閃光的螢火蟲,在半空中搖晃著飛舞,不斷加速,越飛越快。它嗡一聲追了上去,撞向了巖鯊的背脊。
巖鯊如芒在背,它有限的智力也分辨出這是致命的東西,作了一次徒勞無功的規避。但沒有意義,第二次爆炸產生了,天空中風雲湧動,巖鯊巨大的軀體一陣猛烈的震動之後,開始向下墜落。
方鴴自己的感覺像是被人當面一拳,腦子裡昏昏沉沉地半晌沒反應過來。他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事實上血正不住從他鼻子眼睛裡面噴湧而出,看起來猙獰可怖極了。
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爆炸對於核心水晶的衝擊,火巨靈是一類專門的發條妖精,而他這個則不是。就算在第一時間斷開與水晶的聯絡,但還是難免被餘波衝擊精神世界。
那種感覺,無法言喻。
有那麼一瞬間,方鴴覺得自己已經看到腦子像是爆米花一樣炸了開來,白的紅的腦漿散落了一地。好在這只是一個幻覺,但其實也相差不遠……
他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直想閉上眼睛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下去。但又不敢,只看著自己的手掌,鼻血掉落在掌心,一點點濺開的腥紅。
不知過了多久,一片茫然中,方鴴感到有人扶住了自己——或許是天藍,他腦子裡還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而似乎有人在耳邊驚恐地尖叫,然後他又看到天藍和姬塔模模糊糊的臉龐。姬塔不住地伸手用袖子來擦他臉上的血,但怎麼都擦不乾淨。
她臉上都沾了他的血,看起來都快哭出來了。
方鴴不知道自己是躺在誰懷裡,只仰著頭,看著血紅色的天空。而那頭巨獸終於再也飛不起來,開始緩緩下沉,它背後裂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不住向外灑著血雨,傾斜著墜向地平線之下。
森林中隱隱一片歡呼之聲,至於後面的事情似乎已經不需要他操心了,他知道巖鯊本體不過才幾千生命值,主要防護力都來自於外面的硬質層。
而自己那兩下,恐怕已經給它造成了致命傷。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腦子裡的嗡嗡聲才漸漸小了下去。但周圍的聲音卻同樣變得有點遠,他似乎感到有些溫暖,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艾德,艾德——”
聽起來有點像是舅媽的聲音,但要溫柔得多——而且舅舅與舅媽也不會管他叫艾德。他們只會因為他最近這件荒誕的事情,把他暴揍一頓,而且還得是男女混合雙打,還有他那個討人嫌的表妹,也一定會皺著小鼻子在一旁看他捱打,並偷偷摸摸地壞笑。
他覺得自己經歷了一個漫長的夢境,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人,但怎麼也想不起來那究竟是誰。
有男有女,林林總總。
而當方鴴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森林上空如火燒一般的雲彩,絳紅色,像美酒。夕陽的光穿過古銅色的樹冠,萬道霞光,鳥雀歸林,森林靜謐像一首無聲的詩。
萬物與自然的柔光,最後落在一張美麗不可方物的臉上。
微微有些憂愁的面孔,惹人憐惜,兩道柳葉一樣的金色眉毛,微微收攏著,像是為了讓下面那雙絹絲狀的海色眸子變得會說話一般。
那眼底深處透出關切的神色來,彷彿不言喻,就令人明白那個雋永的問候:“沒事嗎?”
“希、希爾薇德小姐?”方鴴楞了一下才清醒過來,“你怎麼來了?”
他感到額頭上有點冰涼,才發現是希爾薇德的手放在那裡。少女衝他淺淺一笑,收回手道:“看來不礙事,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一點衝擊而已。”
方鴴感到額頭上還有她手心的餘溫,不由臉一紅。
希爾薇德偏了偏頭,有點促狹地看著他的舉動。她轉過身去,而艾緹拉和瑞德才迎上來,他聽到精靈少女在對希爾薇德道謝:“多虧你了,希爾薇德。”
“是瑞德先生的治療能力幫了大忙,我只是在精神能力上有點小小的能力而已。”希爾薇德答道,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像個得體的大小姐。
方鴴卻在想,精神能力?那是占星術士嗎?他聽說過艾塔黎亞的占星術士擅長於催眠術,在精神一途上極有造詣,而且這個職業與艾梅雅的德魯伊一樣,有些特殊的要求,因此很少有選召者走上這條道路。
他想到這裡,不知怎麼,腦子裡總是揮之不去少女在夕陽餘暉之中那個淺淺的微笑——既恬靜又典雅,讓他心亂如麻。
方鴴這才發現自己還躺在原地,在自己馱屋前的平臺上——獅人走了過來,蹲下來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讓他們別動你的,人類小男孩。你知道的,這裡的傷是很麻煩的,我們也不像把你送到聖殿裡面去復活。”
瑞德一邊說,用爪子一邊指了指腦子。
“我叫艾德,瑞德先生。”
“好吧,艾德,”獅人靠在負丘獸的背上,站在方鴴一旁,一隻手在口袋裡摸索著,拿出一隻彎曲的菸斗來,叼在嘴上。抬起頭用淡銀色的眸子看著遠處,說道:“今天的晚霞很美。你知道嗎,晚霞是一個古老的傳說,瑪爾蘭女神把它作為勳帶,獎勵給那些真正勇敢的勇士們——因為那是血的顏色,與你倒是相得益彰。”
它拿起一根火柴,點燃了低下頭,但一隻潔白的手從旁裡伸來,將菸斗從它嘴裡抽走。瑞德愕然地抬起頭來,才看到艾緹拉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道:“艾德是傷員。”
“好吧好吧,”獅人高大威猛,但在精靈少女面前也只能選擇認輸:“我去別的地方,你總的把菸斗還給我,艾緹拉。”
精靈少女這才微微一笑,把菸斗遞還給他。
等到獅人離開之後,她才回過頭,有些嚴肅地看著方鴴。不知怎麼的,方鴴有點心虛,顧左右而言他道:“艾緹拉小姐,怎麼希爾薇德她會在這裡?”
艾緹拉看著他,忍不住搖了搖頭,方鴴這個樣子,真是像極了她弟弟。兩人一般的衝動,而又同樣的單純與勇敢,又有點傻乎乎的——她當初為了一點小小的私心,才將這個大男孩留在隊伍中。
但不知不覺之間,兩個人的影子似乎漸漸重疊在了一起,幾乎讓她分辨不清楚。她明知道這不對,艾德並不是自己的弟弟,但她仍小心地隱藏著這個心思。
只是心中不可抑止地感到有些愧疚。
“對不起,艾德。”良久,精靈少女才忽然輕輕開口道。
方鴴張大了嘴巴,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艾緹拉小姐會向自己道歉。
但艾緹拉也並未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她說完這話之後,舒了一口氣,才開口回答方鴴的問題:“希爾薇德小姐和她的女僕也要前往艾爾帕欣,希望能和我們一道,這次她幫了不少忙,何況兩個女士這麼徒步回艾爾帕欣,也實在叫人放不下心。”
“哦——”方鴴靜靜地聽著,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金髮少女那低頭淺笑,又他在腦海裡面浮現了出來。讓他也弄不明白,是願意與對方同行,還是不願意。可那妖精構裝又怎麼算呢?方鴴搖了搖頭,要昧著良心貪墨別人的東西,這本非舅舅從小到大教過他的做人的道理——他略微有些遺憾,但還是打定主意要把東西還給別人。
只是隱隱覺得有點對不起妖精小姐。
好在此刻心靈中忽然傳來了一道令他心安的感覺,雖然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但方鴴似乎也明白了妖精小姐要告訴自己的話。
“沒關係的,騎士先生。”
方鴴點了點頭,思路也恢復了清晰,他想起之前那個奇怪的夢境,忍不住問道:“對了,之前有別的人來過嗎?”
“除了希爾薇德,也就是我們大家。”艾緹拉搖了搖頭。
“奇怪了……”
“怎麼了?”艾緹拉問道。
方鴴撓撓頭,答道:“我好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又想不起來是誰。”
“或許是希爾薇德也不一定,她一直陪在你身邊,試圖喚醒你。”
“不,不是她。”方鴴搖了搖頭:“我記得那個聲音,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總覺得在那裡聽過似的。”
對於這樣的話題,艾緹拉也無法插言。
過了一會兒,方鴴才想起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坐了起來,問道:“對了,巖鯊呢?”
艾緹拉早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答道:“已經沒事了,它沒跑掉,多虧了你。”她看了看森林方向。“而且大家還等著見見你,說起來你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哈哈,是嗎?”方鴴撓了撓頭,也有點小開心,誰不願意當英雄呢,那可是他的夢想呢。不過夢想很快就被現實征服了,他腆著臉問道:“對了,那兩個發條妖精,按照規矩也要計入貢獻值裡面的吧?”
說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了發條妖精之神——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這個神的話。
反正只要是發條妖精,在他手上就活不過兩天的。離開旅者之憩之後好不容易造了兩個發條妖精,這下好了,又全沒了。可算是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
艾緹拉看著他這個樣子,搖了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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