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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哥哥,看那邊,有一艘船!”
金灣錨地位於一片安寧的山坳環繞之下,抬頭看去,高聳入雲的峭壁與陰沉沉的雪線似乎近在咫尺——那是綠龍山脈的北方支系。
風暴在此止步,狂風呼嘯穿過楓樹林之後平息下來,只剩下絲絲涼意,夾雜在雨幕之間吹打著葉片。
貝里奧號緩緩駛過一片雲灣,在天藍驚呼聲中,山坳背後出現了一條不大不小的雙桅帆船。
金色的船身,紅色的船舷,隱在一片楓樹林後面,它收起了帆,靜靜地泊著。
一艘典型的翼式飛艇,但沒有打出海軍的旗號,想來是那個冒險團或者是公會的所有物。
事實上方鴴已經看到船尾上的紋章,一個他沒看過的徽記。“是公會紋章,沒聽說過這公會,”姬塔站在船舷一旁,小聲向他解釋:“可能是芬里斯島本地的公會。”
方鴴知道這個小姑娘對考林—伊休裡安以至於艾塔黎亞的公會勢力很有研究,至少比他了解得多。
他的主要知識面在第二世界,在第一世界就算是銀林之矛這樣十大公會的分會,他其實也所知甚少。
“地方上的小公會能有一艘這樣的船,那也是相當了不起了啊。”天藍趴在船舷上,讚歎了一句:“至少是相當有錢了。”
“那是聽雨者公會,船是他們租來的,而且那也不是他們一家的船,是和另外三個小公會共有的,”布麗安公主的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方鴴回過頭去,剛到這位精靈女士從船艙下面走上來。她繼續說道:“他們來這個地方,應該是為了一年兩次的訓練生巡遊,算算時間差不多剛好。”
“公主姐姐你怎麼這麼清楚?”天藍有些驚訝。
“我來過這裡兩次,這裡最大的公會是一個叫做血之盟誓的半選召者組織,聽說他們和傑弗利特紅衣隊有些聯絡,你們應該知道吧?”
姬塔點了點頭,方鴴則皺了皺眉頭,他聽到傑弗利特紅衣隊本能地就把這個什麼血之盟誓劃分到了冷淡聲望那一類去了。
但天藍的關注點顯然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原來是這樣,社群上那些人說你在拜恩之戰後就隱居山林了,原來那些傢伙是騙人的,害得我還以為你在那之後一直沒離開過精靈王廷呢,布麗安姐姐。”
布麗安公主聞言有些好笑,走過來拍了拍她的小腦瓜:“你以為我是家裡蹲嗎?”
“哇,你連這個詞都知道!”
精靈公主大方地一笑:“作為一個你們口中的‘英雄’,我怎麼也得對你們有所瞭解吧,比方說芙麗,哪天你要是變成了一個小壞蛋的話,那可要小心。”
“嘻嘻,”天藍被布麗安在脖子上撓癢,忍不住咯咯直笑,一邊縮著脖子左躲右閃地避開對方的魔爪,一邊忙不迭地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
方鴴自然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布麗安公主一眼,他發現無論是希爾薇德還是塔塔小姐,還是布麗安公主,他們對於地球人的瞭解,一點也不遜色於地球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認識。
他過去總是認為這個世界的人有些矇昧無知,但現在看來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哪個世界都不乏有識之士,當然也少不了那些真正矇昧無知的人,也難怪選召者們會認為兩個世界應當進一步增進了解,而不是繼續互相猜疑。
那麼對於地球來說,或者對於艾塔黎亞來說,它們彼此究竟意味著什麼樣的存在呢?
方鴴不由再一次想起社群之上那個經典的問題。
艾塔黎亞究竟是什麼?
是啊,這個世界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它緣何而存在,地球相對於它來說又究竟是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帶著這一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貝里奧號已經緩緩駛入了錨地,由於是艇式浮空船,加上載著一肚子貨物,它的飛行高度要低於那艘靜靜泊在楓樹林後面的雙桅帆船。
兩船在不同的空域相對錯開,出於禮節,貝里奧號用燈語向對方傳遞了簡單的問候,大約過了幾分鐘,那船上的船尾燈也開始閃爍。
回應的是差不多的問候語。
希爾薇德在一旁小聲告訴他,要是天氣晴好的條件下,現在這個時代飛空艇之間的交流一般是用旗語比較多——而這也是從地球上流傳過來的技術手段之一,只是經過了本地化的改進。
不過兩船的交流也就到此為止。
艾塔黎亞的空海廣袤,陸地上的政權其實很難對廣闊的空海實施有效的管轄,空海之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武裝組織,除了海盜或是空盜之外,私掠船隊,以及一些在灰色領域行走的武裝商船,可能扯下旗幟搖身一變,乾的就是與前者差不多的行當。
因此陌生的船在空海之上一般會保持安全距離,誰也不會越過這條紅線,即是同停泊在錨地之內,也不會去自找沒趣。
何況金灣錨地不小,貝里奧號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空灣停泊,由於沒有飛翼式飛艇升力充沛,害怕因為太過靠近大陸邊緣升力不足而擱淺,因此還是與上次一樣,人員與貨物都透過船上的小艇來運送至陸地上。
洛羽和天藍要等著和灰巖先生一起上船,因此方鴴就第一批先上了小艇,和他在一起的除了第一批登入的水手之外,還有艾緹拉、希爾薇德主僕和姬塔。
精靈小姐臥床已經有好些天,雖然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不過臉色仍有些蒼白,只是心情看來已經從幾天之前的陰霾之中走出來,眉眼之間帶著之前時常可以看到的那種有些恬靜的微笑。
她笑著還向方鴴點了點示意,示意他不用太過擔心自己。
“別逞強,艾緹拉小姐,待會下船的時候我和希爾薇德扶你一下。”方鴴關切地說道。
精靈小姐也沒拒絕,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艾德。”
方鴴這才鬆了一口氣,確信對方應該是已經從心情低落的狀態當中走了出來。
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打算走陸路的原因之一,否則若是艾緹拉傷勢未愈,自然也只能在這裡枯等。
小艇在水手們的操控之下駛進了一條河灣——小艇上雖然也裝有蓋林發生裝置,但畢竟魔力儲量有限,不可能長時間滯空,因此由空至水也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當然也不是不可以直接降落在陸地上,只是那樣的話到時候重新起飛就有些麻煩了。
眾人進入河灣之後,艇上原本魔導引擎的操控方式自然不再適用,於是水手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船槳,划著船逆河而上,沒過多久便在河灣深處找到一處安全的宿營地。
只是在上岸時,眾人卻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由於暴雨侵襲的緣故,河灣自然也水位暴漲,原本適合的登陸點被淹沒在水下,而且湍急的河水也造成了困難,讓水手們幾次衝灘靠岸都沒有成功。
那個帶隊的水手長急得滿頭大汗,不由回過頭來對貴族少女說道:“希爾薇德小姐,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再向南一些,這裡的河水太湍急了,我怕出問題。”
“向南地勢更高,”希爾薇德平靜地答道:“先前我在天上就仔細觀察過,那後面的河道也沒有多寬敞,只怕還會遇上一樣的問題。”
說罷,她回過頭來看向方鴴:“要不隊長想想辦法?”
水手們的目光不由齊刷刷向這個方向掃了過來,除了水手長還有些剋制之外,其他人多半是不信任的目光。
他們這些日子以來在船上在方鴴這一行人當中看得最多的自然是這位一直在海圖室幫忙的貴族小姐。
而航海士在海上基本是準軍官的地位,加上希爾薇德與布麗安公主私交極好,本身又是大美人一個,水手們自然更加信任她一些。
至於方鴴,整日在自己的房間裡閉門造車,要不就是在活動室兩點一線,在外面活動的時間比獅人和洛羽幾人還少,大部分人至始至終恐怕就忘了船上還有這麼一號人存在。
今天乍一下看到,恐怕還嚇了一跳,怎麼船上忽然多了一個大活人出來。聽希爾薇德管這麼一個半大的男孩叫隊長,還說他可能有辦法,眾人自然本能地不信。
不過方鴴倒也不在意。
或者說他其實一開始就在觀察從小艇到岸上的距離,根本沒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聽了希爾薇德的問話,才反應過來點點頭:
“行,我試試看。”
“等一下,”水手長卻制止了他,他拿出一個氣囊來——其實就是充氣的長尾矛鸛的氣囊,艾塔黎亞本地的水手長久以來一直用這東西充當救生圈:“拿著這個,水流太湍急了,小艇有些不太穩,保險一些。”
這人雖是好意,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擔心這半大男孩逞強掉到了河裡。
方鴴看了他一眼,倒是能感受出對方的好意,但只是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拿著這東西擋手擋腳。”
“我看你還是拿著吧,小子,”一個水手見狀譏笑一聲:“不然萬一掉到水裡,我們可救不了你。”
他此言一出,一眾水手不由低笑起來,顯然是所見略同。
只是方鴴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身旁的希爾薇德就皺著沒有站了起來,看著那水手冷冷地說道:“小手指,你對我的提議有什麼不滿嗎?”
那人嚇了一跳,顯然沒料到希爾薇德會站出來為方鴴出頭,他結結巴巴道:“希爾薇德小姐……不是,我只是擔心這小子……”
希爾薇德挑著眉尖,淺藍色的眸子裡前所未有地嚴肅:“你口中的這個‘小子’,他正是我的隊長,艾爾帕欣工匠總會的正式鍊金術士,多里芬的英雄,你又是誰,小手指,一個水手?”
小手指臉色通紅,他低下頭道:“對不起,是艾德先生,我是一時口誤……”
見對方尷尬得無地自容的樣子,方鴴也有些不忍心,這水手其實也沒說什麼大不了的話,他們又不知道他是誰,懷疑是理所當然的。
他悄悄拉了拉希爾薇德的袖子,但貴族小姐輕輕握住他的手,回過頭來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很明確——
“看我的。”
她再回過頭去,板起臉來——方鴴還從沒見過她這個滿面寒霜的樣子,不由隱隱有些咋舌。
而貴族小姐板著臉,彷彿沒聽到小手指的話一樣,冷冷地說道:“在船上,違逆上級是什麼懲罰?”
小手指一聽,不由變了臉色,站在那裡身體像是抖糠一樣抖了起來。
那水手長都嚇了一跳,忍不住說道:“希爾薇德小姐……”
但希爾薇德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但方鴴在一旁見狀那裡還不知道這位貴族小姐的意思,嘆了口氣小聲說道:“希爾薇德,算了。”
希爾薇德回過頭來,微笑著看了看他,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才回過身重新看向臉色煞白的小手指,開口道:“艾德先生為你求情了,看到了嗎?自己回到船上禁閉三天,關於這件事我會向公主殿下和船長通報的,明白了?”
那名叫小手指的水手這才失魂落魄地抬起頭來,滿頭大汗地連連向方鴴點頭:“謝謝艾德先生,謝謝希爾薇德小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方鴴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但希爾薇德卻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小聲說道:“隊長,將來你會是船長,就必須要有這樣的威嚴。等我們有了船之後,船上不可能只是隊伍之中的大家,還有船上的水手,難道你也要仍由他們因為你的年紀看不起你?”
“可是……”方鴴其實不是不理解她的做法,只是他在此之前那裡見過這麼森嚴的等級制度,一時之間還有些不能適應而已。
“隊長,我心中清楚你是個優秀的人,大家也清楚,所有多里芬那事件的人想必都清楚這一點。但將來會有很多人上船,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了解這一切,不是嗎?”
希爾薇德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在艾塔黎亞船上的規則,是一代一代人積累下來的,每一條規則都是有其意義的,我會盡量幫你,但你自己也要樹立起榜樣才行呢。”
方鴴聽了不由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而不得不說。
經歷了這麼一出之後,水手們看他的目光果然大為不同,眼底多了一些敬畏。雖然或多或少還有一些覺得此人依靠女人的不以為然,但至少面上不敢表現出什麼了。
唯一的副作用大概是那水手長對於方鴴的觀感大為惡化,也決口不再提什麼氣囊的事情,收回去在一旁冷眼旁觀,大有等他出糗的意思。
方鴴見狀倒也沒多說什麼,不過這小艇之上的意外一幕確實或多或少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不過希爾薇德為他鋪平道路的做法,他雖然有些感動,但卻並不覺得有那麼必要。
他其實也並沒貴族少女想象之中那麼懵懂無知,只是他有自己的選擇而已。
想到這裡,他才轉過身去,輕輕拉下風鏡,伸出右手指向了河岸邊的一棵楓樹。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佩戴在方鴴手上的金屬手套忽然噴射出一道氣流,手套嘭一聲脫手飛出,帶著一條金屬長索斜飛出去,跨過近二十米的距離。
然後方鴴將手一握,那手套的前端其實是被他改造成了一個特殊的靈活構裝,受他這個指令也相應地一握。
咔一聲輕響,金屬手套竟然穩穩地抓在一支手臂粗細的樹幹上。
方鴴向後一拽,金屬長索猛地繃直,潛藏在臂鎧後半部分的金屬絞盤在魔導爐的驅動之下發出‘嗡——’的聲音,開始向後收回長索。
而被這個力量牽動之下,小艇猛然一停,然後船頭一下指向那方向。
眾人看到這一幕,不由齊齊一怔,而那名叫小手指的水手,更是變了臉色——看到這裡,這些人豈不會不明白方鴴的身份。
戰鬥工匠——
正式鍊金術士在王國的地位就說不上低,而戰鬥工匠作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斐然。和一個戰鬥工匠過不去,那不是開玩笑?
可這麼年輕的戰鬥工匠,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眾人還在發呆,卻聽到方鴴一聲低喊:“還愣著幹什麼!划船啊!”
這一次不再需要水手長的命令,也不需要希爾薇德提醒,水手們猛然驚覺,又敬又畏地看了方鴴一眼,趕忙齊齊拿起手中的槳開動起來。
而之前那水手更是臉色蒼白,好像被當面打了一拳一樣,神色難看得眉眼都擠成了一團。
但這時候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已經沒什麼同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
事實上連那水手長都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了方鴴一眼,這才徹徹底底明白過來希爾薇德小姐為什麼會管這個少年叫隊長。
但方鴴卻並沒在意這些,他只看向那個臉色蒼白的傢伙,開口道:“閣下在發什麼呆,為什麼不劃?”
那水手猛然一個哆嗦,看著他結結巴巴地道:“戰、戰鬥工匠先生,我……”
“我讓你划船,你沒聽到嗎?”方鴴提高了語氣:“你讓所有人等你一個嗎?”
“可是我……”
“沒什麼可是,”方鴴大聲說道:“不想禁閉變成一週的話,就趕快給我拿起你的槳。”
那水手微微一怔,彷彿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方鴴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難以置信與感激地看了方鴴一眼:“先、先生,您的意思是……”
“嗯?”方鴴一愣:“我說得還不夠明白。”
“夠明白,夠明白,我明白了,先生!”那水手幾乎快哭出來了,趕忙手忙腳亂地拿起自己的槳來。
“小心點,小子,”方鴴看他這笨拙的樣子不由搖頭,原話奉還道:“別忘了你說過的話,要是不小心掉到水裡,在場的諸位可救不了你。”
他這番話一出,眾人哪裡會不明白他意思,船上氣氛頓時為之一鬆。
水手們互相看了看,甚至有人還低笑起來,打趣那傢伙道:“聽到了嗎,小手指,看看你這丟人的樣子。”
小手指哪敢反駁,只能尷尬地直笑。
方鴴這才回過頭去,與希爾薇德目光相對,眼神中難免全是年輕人的買弄之色。希爾薇德看著這傢伙,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由搖了搖頭,但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隊長大人是在想我示威嗎?”她柔聲問道。
“啊?”方鴴一下張大嘴巴:“是這麼理解的嗎?”
希爾薇德促狹一笑:“好吧,隊長大人表現得很好,至少比希爾薇德預想得要好得多。”
“嘿!”方鴴這才撓頭直笑,能讓一直以來表現得如此優秀的貴族少女認可,顯然也讓他十分自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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