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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鴴做了一個怪夢。
在夢中他又看到了多里芬,城市在火海之中熊熊燃燒,哭喊聲直上雲霄。他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頭龍,一些面孔在他視線中來來去去,一些又漸漸消失。
多里芬在恍惚中似乎又變成了另一處地方。那裡同樣在火海之中化為一片瓦礫,他只記得褐紅色的聖殿尖頂,一座座在火焰中垮塌的樣子。
他看到一片銀色的沙漠——
但有時候又是寒冷的林地,冰風穿過光禿禿的樹丫,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凍土。古老的亡靈獵手,在長號之中遠遠看著他。
轉而又是一座閃耀著銀色光芒的港口,許許多多白帆在港口內外進進出出。方鴴只記得那耀眼的光,一圈圈的光暈從天空中垂下來。
在光中,似乎有一個男人在與他交談什麼。
那個男人又出現在另一個場景之中,但方鴴用盡全力也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他侃侃而談,嘴巴一張一合。他身後始終立著三個人影。
一個蒼老,一個發福,還有一個女人。
最後他又看到另一個畫面,一座位於叢林之中雄偉的城市,瑰麗的金字塔一座藉著一座,瀑布如白練一般從懸空的島嶼之上垂下。
數不清的蜥蜴人匍匐在下方,排成長長的佇列,一直延伸至森林的遠處。佇列之中,一個衣著華麗的祭祀,正分開人群一步步走上臺階。
它抬起頭,用蒼老的聲音詢問道:“您決定了,我神?”
然後一切夢境皆化為碎片。
它們紛紛墜入下方,一個無邊漆黑的世界之中。
方鴴感到自己與那些碎片一些漫無止境地下落,連思考也變得悠長,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之中。他只依稀記得之前發生的一些事,但茫然不知所措自己為何會來到這樣一個地方。
他是不是死了?
但死後不是應該前往艾梅雅的聖殿嗎?
回憶起艾梅雅女士的名字,也讓他耗費了好長一段時間。
然後他才聽到一個悠悠長長的聲音從天邊傳來,似乎在呼喚一個人的名字。
“艾德哥哥?”
“艾德哥哥……”
方鴴花了大約一刻鐘左右,才回憶起來那是自己的名字。
而他也不是一頭龍。他是一個選召者,從地球上偷渡來到這個世界,迄今為止已經快過去了一年的時光。他甚至組建了自己的冒險團。
他的確去過多里芬,也經歷了許許多多事情。
想到這一點時,方鴴終於徹底清醒了過來——一道狹長的光分開了黑暗的世界,他顫動著眼皮,感到外面隱約有光射進來。
就像嬰兒一樣,方鴴所作的第一件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張開眼睛,這去尋找光的源頭。
光刺入他眼瞼之內,讓他一下子重新合上眼皮,又緩緩睜開。然後才看清了面前散發著幽幽光芒的正是一枚照明水晶——而其正被博物學者小姐捧在手中。
後者眼睛紅紅的,似乎才剛哭過不久,正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姬塔?”
方鴴一開口,就感到自己嗓子幹得像是裂開了一條口子,聲音沙啞乾澀。
他感到喉嚨火辣辣地痛,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有水嗎?”他問了一句,腦子仍舊昏昏沉沉的,還在想這裡是什麼地方。
姬顯得有些古怪,神色不安而侷促,她紅著眼睛搖了搖頭。
但方鴴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在想這是艾梅雅的聖殿,還是別的什麼地方?他是死了?姬塔果然還是和他一起死出來了?
但接下來,他就愣住了——
因為方鴴歪過頭,看了一眼周圍熟悉的場景。仍舊是那個陰鬱的地下洞窟,四周分佈著黑沉沉的水晶,不遠處祭壇仍在那個地方,連祭壇之上的那具骸骨也絲毫沒移動過地方。
只是那把屠龍劍不見了蹤影。
自己沒死?那黑騎士呢?
他正思考間,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你果然沒死,這是什麼力量,讓我想一下——”那個聲音咯咯作響,猶如兩塊骨頭在摩擦。
方鴴從未聽過如此難聽的聲音,他回過頭去,看到一隻手從前方,抓住他的臉頰,左右搖晃了一下。方鴴這才看清,那居然是一隻骨手。
而骨手的主人——其實是一隻骷髏頭——它穿著一件黑天鵝絨長袍,將瘦骨嶙峋的身子遮在寬大的長袍之下;它將風帽拉起來,而風帽下面,分明是一張灰白的骸骨面孔。
只有一團紅色的火苗,如果鬼火一樣,在骷髏頭兩個黑漆漆的眼眶之中搖曳著。
然它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方鴴一番。
而方鴴也看清了。跪坐在他一旁的姬塔身後,那黑騎士正肅立於一旁,將手中的劍放在小姑娘的脖子上,一動也不動。
骷髏頭打量他一陣——眼眶內紅色的火苗裡閃過一絲好奇之色,它收回手去,後退一步站在方鴴不遠處。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一些奇怪,但方鴴那一剎那確實察覺到了這骷髏頭表現出的‘好奇心’。
他看到對方另一隻手中的法杖,與杖頭上紫色的水晶,忽然明白了過來這骷髏頭是個什麼東西。
一隻巫妖。
凡人難以承受魔力侵蝕,因此才發展出了魔導技術與相關的各類職業。
但在先古時代,還是有一些術士冒著生命危險研修妖精、精靈與龍的法術。他們發現了一種方法,可以讓自己的身體承受以太魔法的力量,那是拋棄凡人脆弱的軀體,將自己轉化為亡靈。
亡靈巫師恐怕是艾塔黎亞這個時代最奇特的一個學派之一,修習亡靈魔法的人的終極目標,恐怕就是與面前這個骷髏頭一樣,最終將自己轉化為吸血鬼或者是巫妖。
這些古代術士確實也獲得了魔法的能力,甚至不需要藉助於魔導爐與鍊金術的力量。
不過他們也付出了代價。由於亡靈的軀體只具有黑暗魔力的適性,經久黑暗魔力的洗禮之後,再加上本身又是負面意識的集合體,所以多半陷入瘋狂,失去了原本的本心,變得邪惡又狡詐。
其中的大部分,最終也變得與怪物無異。
但這個世界上的確是存在一些巫妖的,由於它們不死不滅,其中有一些甚至相當古老。方鴴不太清楚自己面前這骷髏頭是不是那種老妖怪,但他至少清楚一點——這東西絕不是自己能應付的。
轉化巫妖的門檻,是擁有四十級角色等級,而轉化之後力量還會進一步提高。也就是說便是巫妖之中的‘新人’,也至少有接近於第二世界的實力。
這地方居然會有一隻巫妖。
他要是早知道這城堡之下有一隻巫妖,方鴴打死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對方無論是要察覺他們這些入侵者,還是要抓住他們,簡直都易如反掌。
方鴴不太清楚之前遇上那頭吸血鬼是不是對方控制的,但對方絕對有這個能耐。只消看看姬塔身邊那具一動不動的黑騎士就明白了。
他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也回憶起了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先前便是這具黑騎士,就讓他與姬塔束手無策,甚至引以為傲的火巨靈,在對方面前也不值一提。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對方居然沒有殺他和姬塔——他可沒聽說過巫妖有這個習慣的——這些亡靈生物雖然生前曾經是人類,但它們轉化之後,多半已經變得與怪物無異。
亡靈對於生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憎恨,巫妖自然也一樣。而且它們保持著生前人類的智慧,甚至可以說更加危險,在任何地區有巫妖出現的話,都是可以動用軍隊來剿滅的。
否則演化為一場小規模的亡靈之災也不是不可能。
大約五十年前在奧述帝國,一位來自於埃索林那個時代的巫妖,與它的亡靈大軍曾經席捲了帝國的半個行省,差點釀成大禍。
那之後各國對於這些亡靈生物便重視起來。
正當方鴴心中轉動著這些念頭的時候,那‘骷髏頭’忽然開了口:“你又是誰?”
我是誰?
方鴴覺得對方這個問題問得很有哲學意義。不過更讓他奇怪的是,一頭巫妖關心自己的身份幹什麼?就像你要捏死一隻螞蟻,你需要詢問螞蟻叫什麼名字麼?
認真來說,這地方到處都遍佈著詭異,多一頭奇怪的巫妖似乎也沒什麼區別。
先前那些怪影就不說了,這座祭壇與那把屠龍劍也同樣奇怪。妖精當年鑄造的五把屠龍劍之首,斬龍者摩亞在記錄中早已失蹤,但它居然斷在了這個地方,還插在一具亡骸的胸口之上。
這艾矛堡的地下曾經究竟發生了什麼,實在令人生疑。
方鴴試著動了一下手腳,但動彈不得。系統提示他出於麻痺的狀態之中,想必是那巫妖的傑作,它們有的是亡靈法術可以達成這個效果。
然後他又在系統中看到了自己活下來的原因——在戰鬥記錄當中有一個‘卡翠蘭的眾星之語’生效,預見死亡讓他躲過了一劫。
當然現在看來躲沒躲過似乎也差不多。
那‘骷髏頭’伸出一根骨節指節在他身上指指點點,聲音忽然有一些尖銳。“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清楚。”
“你身上有那些蜥蜴人的惡臭,它們有一些神秘的力量,讓你預見到死亡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它揹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這似乎是一個它生前遺留下來的習慣。
然後‘骷髏頭’才用散發著惡意的血紅目光盯著方鴴。“人類,你是怎麼進這個地方來的?”
方鴴留意著這巫妖的一些細節,忽然意識到對方可能才轉化成巫妖不久,它仍舊還保持著一些生前的習慣。他當然不願意就此坐以待斃,心中一邊轉動著如何帶姬塔脫身的念頭,一邊回答道:
“當然就是這麼進來的,不然還能怎麼進來?”
“別騙我。”‘骷髏頭’桀桀一笑:“你身上沒有流著羅格斯爾家族的血脈,怎麼可能進入這個地方?你究竟是誰,人類?”
方鴴心中一凜。
這巫妖竟然知道羅格斯爾家族與這座城堡的關係,對方究竟是誰?還是它原本就是這座城堡的主人?只是在轉化成巫妖時,出了一些問題,才讓艾矛堡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可他和希爾薇德之前查資料時,沒聽說過艾矛堡的前幾任主人之中,有人學過魔法。不要說魔導士,甚至連鍊金術士都沒幾個。
不過也不排除對方有意隱瞞了真相的緣故,畢竟誰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公開自己在學習亡靈法術。
但方鴴心中同樣有些奇怪。如果對方一直都在這座城堡之中,難道它不知道那隻名為黛麗絲的貓女士可以帶人進入這地下?
說起來,他這才注意到黛麗絲和塔塔小姐皆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在心中呼喚也沒人回應,只有以一種淡淡的悸動從心底傳來。
他只隱約感覺到那是那個在孕育之中的黑暗龍魂的感應,它自從之前接觸到那屠龍劍之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
方鴴不由看了不遠處的姬塔一眼,博物學者小姐看到他醒過來之後,明顯沒那麼害怕了,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魔導書。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信的緣故,還是看不起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娘,那‘骷髏頭’居然沒收繳她的武器。
“人類,”那‘骷髏頭’顯然因為他一直沒有正面回答它,顯得有點惱怒。“別以為我在搞清楚真相之前不敢殺你,但我可以從你的同伴身上動手。”
“這小姑娘之前可是十分關心你,”它上下頜交擊,發出咯咯的聲音:“你若是再拖延時間,我就切下她一隻手。”
姬塔嚇得臉色一白。
方鴴心知這傢伙說到就能做到,畢竟它可沒什麼人類感情。他想了一下,這才回答道:“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是羅格斯爾家族的繼承人。”
他當然撒了一個謊,目的是想賭一下對方是否與羅格斯爾家族有所淵源。不過他也沒完全胡言亂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此刻的確算是羅格斯爾家族唯一的血脈繼承者。
至少是羅克倫-羅格斯爾給了他這個權力。
但沒想到那‘骷髏頭’聽了他的話,忽然冷笑一聲:“胡說八道,你是一個聖選者,怎麼可能是羅格斯爾家族的血脈繼承人?”
它將手中的法杖指向姬塔。“看起來得給你們一點教訓。”
方鴴有點無語,暗罵了一句自己是個弱智。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明顯的破綻——是啊,他明明是個選召者,怎麼可能是羅格斯爾家族的繼承者。
不過選召者常常忽略自己的身份與原住民的區別,他犯這個毛病倒也不是什麼偶然。再加上方鴴確實也沒想到這‘骷髏頭’居然會知道選召者這一概念。
但對方這句話,也徹底讓方鴴確定了心中的猜測。他這才趕忙喊道:“等等,我沒騙你。”
那‘骷髏頭’停下手來,大有一副想要看看他打算如何把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話圓回去的樣子。不過它並未收回法杖,顯然只要方鴴有一句話讓它不滿意,姬塔多半便要因此吃苦頭了。
“閣下認識羅克倫-羅格斯爾嗎?”方鴴低聲問道。
“那是誰?”‘骷髏頭’眼中紅光一閃,反問道。
對方並不認識那位多里芬的執政官,這倒也不奇怪。畢竟艾矛堡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荒廢,那時候羅克倫-羅格斯爾甚至都還沒出世。
不過方鴴馬上又問:“那是羅格斯爾家族的最後一任家主,他父親是馬里蘭,夜鷹之子——他祖父叫唐坦斯,曾經在艾格尼絲擔任過執政官。”
“唐坦斯——”‘骷髏頭’聽到這個名字,終於有所反應:“那小子竟然也成家了,我還以為不會有女人看上他。”
它看了看方鴴。“不過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可別想矇混過關。”‘骷髏頭’一邊說,還一邊把法杖在姬塔頭上晃了晃。
嚇得博物學者小姐一個哆嗦。
方鴴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說道:“嚇唬一個小姑娘有意思嗎,閣下怎麼說曾經也算是一個大術士。”
‘骷髏頭’沉默了片刻,大約是對於方鴴的說法有些滿意——的確,能夠把自己轉化成巫妖的亡靈巫師,多半是傑出的術士。四十級這一門檻不要說對於原住民,就是對於許多選召者,也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等級了。
絲卡佩小姐和魁洛德團長離開艾塔黎亞時,也不過才三十級左右而已。
它這才收回了法杖,問道:“你說那個什麼羅克倫是羅格斯爾最後一任家主,難道說羅格斯爾家族已經不存在了?這怎麼可能?那可是寶杖海岸歷史最悠久,最富盛名的家族之一。”
方鴴總覺得這‘骷髏頭’說‘歷史最悠久、最富盛名’這兩個詞時,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但若是在多里芬一行之前,這‘骷髏頭’問他這個問題,他說不定還真答不上來。可在那之後,自從獲得了那個奇奇怪怪的繼承權之後,他還專門去調查過相關資料。
所以對羅格斯爾家族的衰亡歷史,還真就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辛秘歷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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