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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想快一點,”方鴴沒好氣地答道:“可你要有閒心在那裡自艾自憐的話,還不如先把我拉上去,再說你那骨頭架子我看也沒什麼的。”

對於這位黑暗的神祇,方鴴是半點好感也欠奉,要不是這傢伙自作自受,現如今也沒有如此多的事端。不過他語氣之中的不在乎,則並不是來自於此,多半來自於地球人對於艾塔黎亞眾神的隔閡,有些人認為它們並不是神,有些人甚至認為這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沒全錯,就像是原住民冠於他們的稱呼,偽信者,縱使有信仰,但也不夠虔誠,倒像是一筆交易。有些神不在乎,只要恪守它們的教律,但有一些神則愛惜羽毛,並不接納選召者的信者——或者接納得很少。

薩魯塔卡臉上則看不出什麼表情,猶如神廟之中古老的造像,莊嚴而肅穆,只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拉上來,其間沒有動用任何神力。

方鴴也分不清,他是被托拉戈託斯暗算已經虛弱得施展不出神力,還是不想暴露身份,抑或根本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費神力。街道正在後面緩緩傾斜,但還不至於立即土崩瓦解。

“那是光之海的一部分,”薩魯塔卡看著正在骨骸巨山撞擊之下變得逐漸暗淡的光網,聲音低沉嘶啞。“一旦‘我’衝開它,這裡就會變得不再安全,所以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去破壞那個儀式。”

方鴴沒有立刻回答。他們雖是暫時同盟,但方鴴能感到對方對自己仍有保留,這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他心中也時刻明白這一點,兩人心中皆轉動著各自的念頭,只是並未說破而已。

那座骨骸巨山這時再一次撞擊光網,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方鴴正半蹲在地上收起飛爪。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破空之音,他警覺地一轉身,伸手一擋,飛來一支短矛擊中他的加固手套,帶走他一百多點閃避與兩百點格擋值,短矛被撞飛向一邊,落向牆下。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不遠處有一頭夜蜥人擲矛手正看著自己這個方向。傑弗利特紅衣隊與血之盟誓的人雖受阻,但夜蜥人在這樣的環境下卻一樣如履平地,並從後面的街區中追了上來。

方鴴有點頭大,偏偏夜蜥人的‘神‘就在他身旁,這一幕實在是有些諷刺。“你的信眾就在那裡,你要不要去認領一下?”他指了一下,苦中作樂地調侃了一句。

“我暴露身份正合托拉戈託斯的意願,”薩魯塔卡答道:“你小心一點,它們來了。”

“它們?”

方鴴聽到呼呼的風聲,才發現是之前那幾頭巨龍從天而降,它們越過了金字塔要塞,從那個方向飛了過來。

他嚇了一跳,又是這些陰魂不散的傢伙,它們一來,龍之爪牙想必不會太遠。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他趕忙往牆下一跳,向聖廟的方向跑過去,打算在這些大蜥蜴到來之前藏入‘卡-庫拉’的‘庇護’之下。

但沒想到當黑暗巨龍從薩魯塔卡的巨骨骸上方飛過時,這座骸骨巨山忽然升起爪子,抓住其中一頭,從空洞的上下顎之間發出一聲尖嘯,一把將其捏得粉身碎骨。

這番驚變嚇得黑暗巨龍四散飛開,而這一耽誤,便讓方鴴逃入聖廟之內。在他身後,薩魯塔卡並沒有跟上去的意思,只冷冷地看了方鴴的背影一眼,化為一縷黑煙隨風而逝,在它身後一眾夜蜥人越牆而過,彷彿從來就沒看到過它們的神祇在這裡出現過一樣。

卡-庫拉的聖廟有一前一後兩個入口,前面是朝聖者叩拜的大門,後面是辛薩斯蛇人僧侶與術士出入的小門——一共有兩個,方鴴並不懂得這些古老建築的內部結構,只不擇路地從右邊的拱門內進入。

雖是小門,但也有三人多高,主聖廟的巍峨高聳不走至其牆根之下難以想象,幾乎要仰頭過頂才能一睹全貌,辛薩斯蛇人以大為美,厚重的石柱彷彿傳承著一段古老的過去,而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歷史餘塵,幾乎沒過腳面。

這裡已不知多久沒有賓客與朝聖者,方鴴進入聖廟之內,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煙塵,這些輕塵多半是他自己的腳步帶來的,他掩住口鼻繼續前進,前方昏暗之中似是一條側廊,一排排連續的拱柱。

他不具備黑暗視覺,但松明水晶早已用盡,只左手舉起火把,搖曳的光並不穩定,連帶著柱廊的影子也隨之搖晃,彷彿那後面隱藏著成百上千的敵人,只等一聲令下,便一擁而上。

但發條妖精察覺到更多的細節,一道細小的身影在巨影之中穿梭——是夜蜥人,方鴴早料到它們動作會更快,這些人畢竟是地下世界天生的獵手。

方鴴想也不想便抬起右手,絲卡佩就說過他在遠端射擊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那是對於空間與距離一瞬即逝的靈感,況且這時他每一個輔助插口上都塞滿了敏捷外掛,對於命中也不無小補。

飛拳拖著長長的索線飛射而出,穿過交錯的光影,正中一頭夜蜥人的胸口,後者嘶叫一聲橫飛出去。

同時方鴴召喚出能天使,異體持劍人反手一斬——這也是一個餘量,劍刃剖開他身後的陰影,將那裡一頭正在躍出的夜蜥人連它手中的長矛一起攔腰兩分。

飛濺的血液潑了方鴴一身,沾在他臉上,也染上他的鍊金術士長袍——正式鍊金術士長袍更像是一件風衣,銀色的紐扣,挺直的立領,深藍色的面料細膩,只是早已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方鴴擦了擦臉上的血,少年的稚嫩之上,似乎多出了一份兇悍的氣質。

夜蜥人喜歡一前一後誘敵,冥給他的資料上寫得明明白白,只是這大廳之中似乎再無其他敵人,兩頭夜蜥人便已是全部。方鴴想它們可能是滲透進來的先頭部隊,只為拖住他的腳步。

他穿過側廊,轉入一間高大的靜思室中,這裡有一個天井,方鴴抬頭看了一眼,想明白了此地的構造——若它還在地表世界,一定會有一束月光/日光從天井上面射下來,照在禱室的中央,那裡鋪設著漆黑如墨的方磚,上面用閃耀的銀子鑄著卡-庫拉的符號。

但此刻這裡什麼也沒有剩下,陰森甕鬱的地下讓這裡一片漆黑,直到方鴴手中火把的光芒分割了牆上的每一條折線,牆角堆積著一些陶製大耳瓶,墨色的影子拉得老長,有一些瓶子破裂了,內裡空無一物,蛛網遍佈,一些細小的蟲子正在火光之下四散而逃。

他舉起火把,火光映出一隻毛茸茸的蜘蛛正掛著絲線從上方垂下,天井上懸掛滿了雪白的蛛卵與網巢,這些蒼白的節肢動物大約是這裡唯一的住客,方鴴雖然不怕蜘蛛,但看到這一幕也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他一把揮開那蜘蛛,後者一下落到角落之中消失不見,並謹慎地藏在陰影之下不再現身,不過那個方向一道反光引起了方鴴的注意。他這才想起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這座黑色聖城的最下一層,涉足過此地的人一個巴掌都數得出來。

其中還要包括托拉戈託斯。

這種地方會有一些什麼東西,方鴴心知肚明,他心下不由一跳,走過去撿起那東西,才發現是一枚白金色的符文。說是符文,卻不是卡-庫拉的符記,它像是一個曲形的別針,中央有一個類似於眼睛的圖案。

方鴴確信這東西是金屬材質,但既輕又韌,入手幾乎感覺不到重量,輕飄飄像是一種泡沫塑膠,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正試著要注入魔力,卻聽到virus有些嚴厲的聲音傳來:“別動。”

“那是辛薩斯蛇人的符文,它們以此來施展神力與法術,就類似於我們的主水晶,”virus答道:“但辛薩斯蛇人對於以太魔力的承受能力遠強於我們,或許是因為具有巨龍血脈的原因,它們幾乎可以直接施展法術,你不想死的話,最好別作嘗試。”

方鴴楞了一下,心叫了一聲好險,凡人的羸弱之處便在此時顯現了出來,一些來自於古代的強大的魔法物品他們幾乎都無法直接使用,更不用說那些古老的咒文。

甚至包括努美林精靈傳承下來的魔法飾物,也只有少數一些凡人才可以穿戴,而那些更強大的,不是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就是收藏於各國博物館中僅供後人瞻仰。

“那麼這是什麼符文?”他問道。

這一次virus也搖了搖頭:“蛇人的符文千奇百怪,種類繁多,你或許可以留下來研究一下,或者會看出一些什麼。”她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絕不會親口說出來。

他倒是問了一下冥,可惜這位構裝女王居然以他用手去抓蜘蛛,怪噁心一把的,不和他說話了。

方鴴也是無語,但這不是公事,軍方的人也拿這位性子跳脫的女王陛下沒有辦法。

這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插曲,方鴴繼續向前,進入聖廟大廳,歷史上的那一場災難終於在此展露崢嶸——雄偉的大廳幾乎在那場大災難之中坍塌一半,主牆上也裂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由於岩石皆塵封於灰土之下,幾乎可以肯定並非新生的傷疤。

聖殿的結構非常穩固,外面的沉降暫時還未能影響到這裡,也由此可見千年之前的那場大地震有多猛烈,它不但生生把芬里斯從塔倫大陸上撕裂下來,也親手毀滅了這座古老的城市。

方鴴默默注視著牆上那些巨大的裂口,心想這才是正常的狀態,外面那些經由辛薩斯蛇人修整過後的建築,還叫人以為這座聖城的遺址並不是沉降陷入地下,而是神力傳送到這裡似的。

當然,地面仍在微微搖晃著——

方鴴緩步向前,倒不是刻意放慢腳步,而是用發條妖精探查了一下四周,發現大廳內寂無一人,夜蜥人似乎並未抵達這個地方。看起來他總算領先一步——但也不知道是夜蜥人繞了遠路,還是在後面錯綜複雜的殿廊之中迷失了方向。

或者兼而有之。

發條妖精在大廳內部穿梭,許多正在外界關注這一幕的人也是第一次見識辛薩斯遺蹟的真正面貌,那些古老的壁畫與聖物造像看得他們幾乎入了迷。

廖大使也讓人把這一幕記錄下來,眼下雖然救人的工作更加緊急,但這些影象也是珍貴的資料——而且很有可能它們就此會沉入淵海之下,再也無法得見天日,考慮到各國對於艾塔黎亞歷史的深入研究,儲存下這些影象資料也是非常關鍵的。

要不是時間太緊急,他甚至想讓方鴴再多拍攝一下這座大廳,在他身邊那個夜蜥人語言學家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過他張了張嘴巴,也知道眼下不是發表意見的時機。

直到一個有些寬和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那是銀色維斯蘭公會會長晨曦的聲音,他已與考林—伊休裡安工匠總會取得了聯絡:“考林—伊休裡安的傳送法術準備好了——”

所有人聞言皆是一凜。

原住民的動作自然比星門港慢了許多,更沒有軍方的雷厲風行,雖然考林—伊休裡安王室與工匠總會下了死命令,但這個a3類戰略級法術的準備工作還是姍姍來遲。

只不過遲到,總還是要比不到好。

“夏亞先生,”方鴴的通訊頻道內也傳來了廖大使的聲音:“傳送法術準備好了,正在抵達芬里斯島的途中,你準備好前往接收!”

方鴴點了點頭。

他抬頭看向前方,那裡是坍塌大廳的正門之外,遠方黑暗之中正有一束淺藍的光柱穿透岩層,連續閃爍三次,垂直於他的眼簾視野之中。

他幾乎是下意識對了一下方向,西南方不到十度,距離並不太遠。

考林—伊休裡安的宮廷術士們雖然拖拉,但卻比軍方得到魔導士們給力多了,傳送投放座標精準無比。

而通訊頻道之中,罕見地靜了下來。

似乎只餘下人們靜靜的呼吸聲。

每個人皆明白,從這一刻開始,面前這個年輕人是真正斷絕了一切支援——無論是軍方也好,還是考林—伊休裡安也好,都無法再觸及這裡的地下。

而剩下的一切,都要交給他自己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安靜,也影響了螢幕之前的每一個人。

無論是在旅者之憩的龍角大廳,在戈藍德的國王廣場,在側風港,在星門港,甚至在地球之上,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巴。人們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空,他們不僅僅看到了方鴴,看到了這片幽深的地下世界,甚至也看到了正籠罩在雲海之下的芬里斯島。

那座島嶼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一道巨大的裂口正延伸向雲層港的市中心,它穿過幾條繁華的街道,一直延伸向那裡市政廳的鐘樓尖塔之上,一片片建築的殘骸之間,人們似乎已經驚嚇得喪失了抵抗的勇氣。

在廣場相對的米萊拉的聖殿之中,僧侶們正虔誠地祈禱著,但禱告聲甚至壓不過外海傳來的一陣陣嗡鳴之音——雲海正在起浪。

但它捲起的不是波濤,而是洶湧而至的以太亂流,和一層層被分割開的雲層,猶如海嘯一般,從外海洶湧而至,直抵城市的港口區而來。

這樣恐怖的風暴千年未見一次,它衝開的雲層下面是一個緩緩展開的、幽深的巨大的漩渦,漩渦的懸臂像是一條條幽藍色的觸手,拖拽著整個港口緩緩下沉。

那裡是淵海,萬物歸寂之地。

在一片地動山搖之中,人們甚至已經發不出尖叫聲,因為他們已經叫啞了嗓子,他們眼睜睜看著那條裂口向前蔓延,直至他們腳下。但就像是生命的庇護者,生育與治癒女神米萊拉忽然降臨了世間。

一道神力破空而至,洞穿雲層,垂入雲層港城市的中心。

僧侶們齊齊睜開眼睛,抬頭看向天空。

在那一刻,張開的裂口停在了廣場的中心,人們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芬里斯島靜止了,但只不過是片刻的寧靜,外海的狂濤正在直直逼近,彷彿下一刻,來自於淵海之下的力量就會撕裂一切。

主教與執政長官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看著港外正被風暴吹散的一片片銀帆,“船出不去了。”老人長嘆了一口氣:“我們也出不去了,這是我們自找的,女神大人已經盡力了……”

他身後的主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只有一個隱約的,含混不清的聲音從大廳之中的傳訊水晶內傳來:

“這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海軍安順艦,我們正嘗試穿過風暴區——”

“重複一遍,這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海軍安順艦……我們正嘗試穿過風暴區,請……”

“不要放棄希望……”

地下世界之中。

方鴴自己也靜默了片刻。

他眼中倒映著那道淺藍的光束,然後低下頭整了整自己的手套,才抬頭走出大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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