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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尼古顯得有些猶豫不定,但方鴴答應了的事卻不會反悔,拿出那枚戒指向他點了點頭。
那戒指在夜色下黑沉沉的,毫不起眼,甚至經年累月,表面的花紋也快磨光了。不過他倒清楚這戒指的材料——同一塊磁石上取下的來的材料製作的戒指彼此之間具有感應力,伊斯塔尼亞商旅用磁石戒指在沙漠之中彼此定位,以防走失。
這戒指看來倒像是一個在銀沙沙海之上討生活的沙漠商人世家的應有之物,或許是他祖父那一代留下來的。
這時瑞德走過來,從他手上拿走那枚戒指,用銀色的眸子看著布尼古問道:“這戒指看來平平無奇,血鯊空盜會對它感興趣?”
布尼古馬上答道:“他們把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搶走了,我祖父的戒指也在其中。”
“那這枚戒指怎麼留了下來?”
“大、大概是我藏得比較好吧……因為他們反正都要押我們到這裡來幹苦工,所以那時也沒搜我們的身。”
“答得不錯。”
瑞德將戒指丟給一旁的帕克,拍了一下方鴴的肩:“走吧,先找到密道。”
方鴴抬頭看了瑞德一眼,感覺大貓人的行為有異,但還是默默點了點頭。
眾人向著山谷深處前進,最後止步於一面風化的峭壁之前。此時另一面的山脊剛好擋住升起的月華,銀亮的月光落在光禿禿的山頭上,一片蒼涼之色。而這個方向則正好籠罩於一片氤氳的陰影之下,這時方鴴看到前面的布尼古一閃身,忽然消失不見。
他正吃驚,卻又看到對方重新從那裡露出半個身子來,向他們招了招手:
“找到了!”
瞳孔在黑暗的條件下放大之後,方鴴逐漸適應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這才看清,布尼古原來之前並不是消失不見,而是在那裡有一塊至少二三十尺高的巨巖,與峭壁緊挨著,對方開始走進那巨巖與峭壁之間的夾縫之中,在黑暗之中晃眼一看還以為是忽然不見了。
方鴴這才記起自己下午也見過這塊巨巖,但它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遠遠看去根本看不出任何玄機。他和大貓人先走進夾縫之中,大貓人需要矮頭才能進入,其他人跟在後面,愛麗莎還好奇地摸了摸巖質。
進入夾縫之後,方鴴才看清,在巨巖與峭壁的夾角之間,一側巖壁上豎著一條長長的裂口。而巨巖本身的體積完全遮住了這條裂口,使它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裂口也完全是自然形成,毫無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
但布尼古裡裡外外看了一圈,篤定地對他們說道:“就是這裡了。”
這時艾緹拉點燃了松脂火把,煙霧繚繞之中,明亮的火光勾勒出那條裂口的輪廓——它大約有四米高,從上往下呈狹長的三角形,內裡光線無法滲入,漆黑一片。
方鴴往裡面看了看,回頭問:“你怎麼確定是這裡?”
“這附近也沒其他入口,這裡位置和記錄當中差不多,”布尼古生怕他們不信任,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過了那麼多年,不確定裡面是不是還走得通,但應該是相對安全的,除非血鯊空盜也發現了這條密道。”
“那你認為他們能發現嗎?”
“這……”
希爾薇德忽然插了進來,不動聲色地問道:“出口那一邊的情況是如何的?”
“這條密道不止有一個出口。”
“那麼你的祖父他們一般會用哪個出口呢,他應該在記錄上有提及吧?”
“據我所知有一個出口在一口水井中,還有一處夾牆中,還有一處地道。”
“空盜們把守住這些出口呢?”
“那麼多出口,他們不可能每一個都找得到吧?”
“那麼他們可不可能進入地道中呢?”
“這倒是有這個可能性……”
“好了,”希爾薇德回過頭,對眾人笑了笑:“我問完了。”
方鴴點了點頭,他也意識到這條地道沒想象中那麼安全,血鯊空盜在城內大肆挖掘,發現地道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事先有準備的話,他有發條妖精在,就算空盜真進入這地道之中,他其實也有信心提前避開。
他讓布尼古留下來,再留下巴金斯在這個地方,一來是為了保護手無寸鐵的前者,二來也是監視之意,最後若外面有什麼情況,巴金斯也可以透過洛羽的通訊水晶聯絡他們。
水手長對他的命令心領神會,拿著槍走到一邊,靠近入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眾人這才進入那裂口之中。
裂口很長,而且有些地方相當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透過,若不是清楚裡面另有玄機,有幾次方鴴說不定都放棄折返了。不過其他人還好,唯獨精靈小姐遇上了一些麻煩。
愛麗莎看著進卡在巖壁之間退兩難的艾緹拉,忍不住調侃了一句:“有時候真是羨慕艾緹拉小姐……”
希爾薇德也在一旁笑眯眯的。
精靈小姐沒好氣地瞪了兩人一眼,然後化為了一隻天堂鳥落在方鴴肩頭上。塔塔在一旁抬起頭來,看著她,才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她華麗的羽毛。
而越是深入裂口深處,空間反而開闊起來,四周開始出現了人工雕琢的痕跡。不久,前面帕帕拉爾人忽然停下來,用手在四周牆壁上摸索著什麼,等到後面愛麗莎舉著火把走近,方鴴才看到,前面是一條死路。
確切的說,那裡出現了一面牆。
灰黃色的石磚,每一塊都有帕帕拉爾人頭那麼大小,砌得整整齊齊,而牆的中央,是一道封閉的石門。
這和布尼古的描述一模一樣,大貓人上前一步,用手一撐,石門立刻吱吱呀呀地向後退開來,然後開啟出一條縫隙。火把的光芒閃了閃,塵土的味道立刻瀰漫而出。
大貓人咳嗽一聲,用爪子在面前扇了扇。塵埃落定之後,眾人這才看清,後面出現了一條向下的階梯,那階梯直通向下面漆黑深邃的甬道之中,彷彿一張黑洞洞的、張開的大口。
方鴴從愛麗莎手上接過火把,正準備第一個進入,但大貓人卻按住他的肩膀:
“布尼古可沒說真話。”
方鴴回過頭來,毫不意外:“我知道。”
他吃了那麼多虧,上了不少當,要連這也看不出來,豈不是真傻子。但他答道:“不過也不全是假話,這條密道對我們有些用處,與其聽他怎麼說,不如親自來看看下面究竟是怎麼樣的。”
大貓人有些意外地鬆開他肩膀,又看了看一旁的希爾薇德:“艾德,看來你從我們的艦務官小姐身上學了不少東西,我還打算提醒你一下,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方鴴輕輕咳嗽一聲:“這是我自己想到的。”
希爾薇德只微笑不語。
“不過那戒指?”
“有機會的話,我會去看看的,”方鴴答道:“我答應他,可不是在說謊。不過我會以大家的安危為第一考慮的,別忘了,我有發條妖精,有些東西並不一定要‘親眼’所見,以身涉險。”
瑞德見他思路清晰,也便放下心來,不再追問。
倒是帕帕拉爾人忽然之間反應了過來,拿著那戒指問道:“等一下,既然你們兩個都知道這戒指有問題,怎麼還把它丟給我?”
瑞德看了他一眼:“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決。”
“什麼自己惹的事情?”
“艾緹拉——”
帕克趕忙舉手投降,大聲道:“好了好了,作為隊伍中的夜盜,為大家承擔一些風險也是應當的,不用說了,這個責任我會負起來的。”
愛麗莎笑得前仰後合,還不忘補刀:“待會你離開我遠點,帕克。”
帕帕拉爾人眼珠子一轉,連忙點點頭。
這個小小的插曲之後,隊伍繼續上路。
依督斯的地下通道建造的歷史,甚至還要早於這座城市興盛之前——矗立於王國邊陲的依督斯,最早當然是作為要塞存在的。伊斯塔尼亞人,又被稱之為沙漠之民,在他們歸屬於考林—伊休裡安之前,曾經與王國有過長達上百年的對立。
最早的依督斯,便是為了治理這片王國的邊地,防範沙之民的入侵而建立。他的地道系統,主要是原本的藏兵洞與地下糧秣、武備庫,後來隨著城市的擴大,又擴建過幾次,逐漸形成往後的規模。
在依督斯繁榮的年代,這縱橫交錯的地下通道一度成為走私犯、盜賊兄弟會與各種黑市,奴隸商人容身之所,成為依督斯地表陽光照射不到的,城市的陰影一面。
但無論是光還是影,皆在百多年前的那場熊熊大火之中化為灰燼坍塌,城市化為廢墟之後,這裡也徹底陷入了長久不見天日的黑暗之中。
昔日的繁榮的地下黑市與走私通道,經過百年的沉淪之後,而今也只餘下一個塵埃遍佈的地下甬道網路,與沉浸於一片漆黑之中的死寂世界。
眾人在通道之中前進,火把的光芒,沿著一行人的腳步向前延伸——因為斷裂的廊柱的遮蔽,偶爾在一側牆上刻下幾道深邃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像是怪物令人毛骨悚然的爪牙。
但除了沙沙的腳步聲,與自己嚇自己的心理作用之外,他們一路走來其實相當平靜,什麼也沒遇上。
只是偶爾因為震動的緣故,導致天花板上沙沙滲下一層沙子來,讓人虛驚一場。
地下世界似乎並無什麼危險,依督斯是一座死寂之城,一百年前的災難摧毀了一切,連不死生物也少有留下。再加上這些年一直有冒險者與學者光顧此地,少有的一些在廢墟中游蕩的怪物,也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說起來依督斯也算是考林—伊休裡安一座著名的廢墟,但與其他類似的地方一比,它的冒險熱度可低多了。
一方面是因為太過偏遠,一方面是人們認定這裡似乎早已不再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血鯊空盜能在這裡前後發掘近兩個月之久,竟沒有任何人能察覺他們的身份,也正是得益於此。
帕克拿著那戒指戰戰兢兢走在前面,心中打定主意只要遇上什麼鬼東西,他就往愛麗莎那邊跑。
但一路走下來,居然什麼也沒碰上——帕帕拉爾人無聊得打了一個呵欠的同時,心中逐漸有些飄飄然起來。他心想這地方看來似乎也不過如此,這地下通道中看似詭異,但既沒什麼不死生物,也沒有血鯊空盜。
而且地下的遺蹟甚至還不如他在旅者沼澤之中見過那些那麼精美,這裡只是依督斯地下的糧秣庫而已,並無任何宗教用途,依督斯人自然不會用心在甬道上作一些什麼精美的雕飾。
隊伍向著北邊前進——當然,在地下很難分辨方向,眾人也只能依賴於艾緹拉這個德魯伊與遊俠的可靠的方向感;在方鴴記憶中,北邊有龍火公會的第一個挖掘點,他們從地下進發,正好可以避開地面上魔導士們的探測。
帕帕拉爾人再打了一個呵欠。
當然他偶爾還是會看到一些橫倒於路面上的骸骨,散落一地,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一看就知道與亡靈生物沒有任何關係。
帕帕拉爾人這時藉著火把的光芒看到其中一具無頭的骸骨,這骸骨與他先前所見大為不同,因為其竟穿著一條寬大的長袍。經過一百多年的輝光,長袍也只是灰撲撲的,並沒有腐朽的跡象。
帕克楞了一下,隱約感到這長袍可能來歷不凡,正準備用短短胖胖的手去將之扯起來,但忽然之間,他腳下提到了一件事物。
那東西骨碌碌地滾了出去,前方正好是幾級臺階,它發出一連串空洞的響聲,一直滾到臺階下深邃的黑暗之中。
在這寂靜的地下,這一連串空洞的響聲實在有些刺耳,所有人都禁不住停了下來,將目光投向前面的帕帕拉爾人。帕克無可奈何地舉起小短手,開口道:“聽我說,這可不關我的事,誰知道那灰塵下面還有東西……”
“那是什麼?”方鴴看著他,問道。
“我想是它的腦袋。”帕克看了看腳邊的骸骨,答道。
“不,我說的是你身後。”
帕克一怔,下意識回頭看去。
只聽黑暗之中一聲風響,一道黑色的長影正向他直劈而下。“啊——!”嚇得他尖叫一聲,向前一個飛撲,像是皮球一樣滾到眾人腳下。
而這時候可沒人去關注這小矮個兒,大貓人第一個取下背後的大盾,向前方那黑影迎了上去。“光輝!”他低喝一聲,他手中銀色的大盾上,那個浮雕的獅子頭顱之上,雙眼一睜,忽然放射出兩道強光,直刺入前方那團黑影之中。
但光直穿過那氤氳的黑煙,並未對其造成任何影響。黑色的煙霧只是微微一晃,又向著獅人聖騎士撲來。
“那不是不死生物!”方鴴大喊一聲。
不死生物沒有不懼怕聖騎士的光輝法術的,這東西完全無視大貓人的攻擊,只有可能並非亡靈一類。
而眾人這才看清,那其實是一個模糊的人形生物——它正張開了雙臂向這個方向直撲而至,其手掌處是一對巨大的爪子,背後似有一條長長的尾巴,而頭顱的位置,則是一團翻滾的煙塵,裡面似有一對腥紅的眼睛。
帕克看到這玩意兒差點嚇得叫了一聲媽呀。“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但方鴴卻看清楚了,那是龍之爪牙。
但與他們先前見過的龍之爪牙都不太一樣。
首先這東西看起來更加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形與不如他們先前在旅者之憩、在芬里斯與在梵裡克見過的龍之爪牙凝實,而是近乎於潰散。但正是這種潰散,讓它行走之間看起來陰風陣陣,令人有點不寒而慄的感覺。
不過對方既然不是不死生物,因此不懼怕大貓人的光輝術,也在情理之中。
但方鴴對付龍之爪牙自有辦法——他看到那團黑影一下撞在獅人聖騎士盾上,看似自動潰散開來,但其實是左右繞開,包抄向後面的大貓人。這時方鴴上前一步,用右手抓向那團黑煙。
只見一片湛青的光芒他手背上放射而出,那團黑煙尖叫一聲,像是沾了沸水一樣,燙得猛地向後縮去。但方鴴怎麼會給它這個機會,繼續向前一步,將手伸向黑霧中央。
一聲淒厲的尖叫之後,那龍之爪牙便灰飛煙滅,化為一片撲簌簌的黑色粉末落在了地上。
方鴴走過去用手一抹,那些灰塵頓時消失不見。
“龍之爪牙?”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
“這地方怎麼會有龍之爪牙?”愛麗莎忍不住問道:“難道尼可波拉斯真在這個地方?”
只是方鴴直起身來,輕輕搖了搖頭。
雖然他的確從這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尼可波拉斯的氣息,但並不完全一樣——至少他從多里芬、旅者之憩還有不久之前艾爾芬多高塔之上遇到的那些龍之爪牙身上感受到的尼可波拉斯的氣息,與之是截然不同的。
但它與芬里斯地下的那些龍之爪牙又不太一樣,它身上的確殘留有一部分尼可波拉斯的力量,但十分微弱,像是年代久遠。
他心中竟生出一股詭異的錯覺,這龍之爪牙——或許是一百年前的那位龍之魔女留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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