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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溫度在午夜之後降低到近乎零度,但即便如此,年輕人還是不住地出汗。他用手抹了一下臉頰上的汗珠,壓低聲音回答方鴴道:“那是努美林精靈傳授給守誓人一族的古代文字,在巨人戰爭時代,他們曾用這樣的文字操控的威力強大的咒語,來封印那些他們難以擊敗的敵人。”

“但後來,妖精們利用自己超凡的鑄造技術,將龍之祭文刻於屠龍劍之上,並以此鍛造出五把傳奇聖劍。自那之後,人們可以更輕易地利用聖劍擊敗黑暗巨龍,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漸漸忘記龍之祭文的用法。”

“再後來,努美林精靈遁世,黑暗巨龍也逐漸難覓蹤影,守誓人一族逐漸封劍不出,能用上龍之祭文的機會於是更少了。三百年多前,最後一個龍之祭文師離世,這門技藝便徹底銷聲匿跡,宣告失傳。”

“不過一百年前,約修德在擊敗尼可波拉斯之後,他與大魔導士卡拉圖不知從何處找回了龍之祭文的傳承,並將尼可波拉斯體內利夫加德的力量封印在這個地方。”年輕人話語中充滿了追悔莫及的意思:“本來,這是最保險的方法——”

“本來?”方鴴捕捉到對方話語之中的轉折。

年輕人點了點頭:“相傳龍之祭文脫胎於巨龍們的龍語魔法,它模仿了龍語的基本模式,擁有一萬三千多個基本位元組,其中沒有任意哪兩個位元組是相同或者相似的。而施法者用不同的語序讀出不同的咒文,其對應的效果也是獨一無二的。”

方鴴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過來。

若問對於歷史的瞭解,他可能不比這位專業學者出身的年輕人,可要論對於魔法的瞭解,對方卻大大不如他。畢竟當代凡人的魔法體系,也是脫胎於當代的鍊金術基礎體系的。

魔導士的魔導爐,也是由鍊金術士設計並製造。而魔導爐的核心理論,則是基礎以太知識。

這個時代對於以太魔力最為了解的人,幾乎一定不是魔導士與其他施術者,而是當代最頂尖的大鍊金術士們。

龍之祭文的基本模式,決定了在一段長咒文之中,施法者使用了哪些咒文,並且用什麼樣的順序將它們頌出,都將決定他們的法術會有具體哪些不同,

對於是周折施咒者來說,這是一件要命的事情,這就像是凡人的語言當中,失去了通配的文字,不同的語句,不同的意思,都必須用不同的文字來組合完成。就連指代名詞,在不同的句式當中,也具有不同的樣式。

就像是‘我在施術’之中的‘我’字,若是換成‘我在吃飯’或者近似的句式,這個‘我’字便不復存在了,而是用一個完全陌生的咒字替代。這樣一來,就會衍生出近乎於無窮無盡的句式與咒文字。

這對於巨龍那樣知識銘刻於血脈之中,到了一定年齡之後,傳承自然覺醒,這些知識好像與生俱來一樣出現在它的記憶當中,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它們甚至連彼此交談,也用這樣一種原始而複雜的語言,但對於凡人來說,要記住這麼多的咒文,如此多的語法順序,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種古老而原始的施咒方式,之所以後來會為辛薩斯蛇人與努美林精靈先後改動,並形成當代魔法體系的雛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這樣的施咒方式,在有諸多麻煩的同時,卻也具備了一個意外的好處。

因為——解咒,顧名思義,即拆解皺紋。解咒對於任何一類施術者來說,都是一門核心課題,當它事實上只是一個簡單地逆施法的過程。對於有跡可循的現代魔法與鍊金術而言,這並不困難。

因為拆解咒文不過是在一種或者幾種固定形式之中尋求固有的解法罷了。

但對於龍之咒文來說,解咒者無異於面對一把靈活多變,而且有好幾百位密碼的密碼鎖。這幾百位密碼,非但從一萬三千多個基本位元組之中選出,而且還具有固定順序,任中一個步驟錯誤,對於解咒來說就是一個災難。

因此除非是掌握了龍語魔法的巨龍們親自,要解開這樣的咒語,單從破解的方式,近乎於不可能。

可黑暗巨龍受巴哈姆特所詛咒,並不具備施展龍語魔法的能力。而其他巨龍深恨自己一族的叛徒,又怎麼可能前來為它們解開封印?因此龍之祭文,似乎還真是專門用以封印黑暗巨龍的最佳手段之一。

方鴴不由看向一旁的年輕學者——一百多年前卡拉圖設下的‘密碼鎖’,不會給這個人解開了吧?他問出這個問題,年輕人才搖了搖頭:“當然沒有了,我還沒卡拉圖大人那麼天才。只是卡拉圖大人留下了研究手稿,以供後人們維護這個封印,那手稿收藏在銀之塔的大圖書館,一百多年來沒有任何人看得懂。”

“……其實我也是無意當中才對龍之祭文產生了興趣,這門研究在銀之塔是一個公開的課題,我將之當作自己晉升正式學者的手段。但我的研究和其他人一樣,在一開始就遇上了麻煩。”

在方鴴聽來,這個年輕的學者遇上的麻煩其實很簡單。龍之祭文在近三個世紀之前便已失傳,而卡拉圖也只留下了一個法術例項而已,而且這個例項還是高深的黑暗巨龍的封印術。在缺乏基礎咒文的解讀的情況下,對方看不懂這個法術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但說到這裡,年輕人畏懼地看了坑底廣場中央的‘流浪者’一眼,開口道:“直到三年前,我遇上了那個人。”

“我當時正徘徊在經濟困難與研究毫無進展的絕境當中,要是短時間內無法拿出解決的方式,我就不得不離開自己夢寐以求的求學聖地,重新回到以前那種蹉跎平凡的生活當中去。”

“而正是這個時候,他找到了我。當然,當時見我的另有其他人,或許是他的手下——總而言之,對方告訴我,他可以提供一些對我的研究有幫助的資料與文獻。但代價是,將來有一天我必須幫他們做一件事情。”

“當時我沒有多想,學者用勞動換取知識作為報酬這樣的事情,在銀之塔也十分普遍的,而且廣受提倡。而對方那之後拿來的資料文獻,是一些十分罕見的,關於龍之祭文的解讀。”

“我當時還大為驚訝,因為在銀之塔以外的其他地方,很少聽說有什麼對於龍之祭文大規模與完善的研究。可對方給我的手稿,明顯是許多代的人積累,有各種各樣對於龍之祭文理解的心得,與筆記。”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

“但後來,我漸漸發現這些筆記與資料之中,有一個非常特殊的共同點。那就是記錄它們的人,似乎都圍繞著如何解開龍之祭文的封印術而作研究。他們似乎對於拆解龍之祭文有著一種異乎尋常的興趣。”

方鴴雖然無法動彈,但聽到這兒,已經大致明白了對方手上這些手稿從何而來。比起銀之塔,拜龍教徒在私底下的勢力一樣龐大而且積累深厚。從黑暗巨龍的時代開始,對方就一定圍繞著龍之祭文作了大量的研究,因此可以拿出這麼多手稿,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拜龍教徒們的研究,多半不會在明面下進行,因此對方沒聽說過這些文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以想象,‘流浪者’當初找上的肯定不止他一個人,但對方顯然還是有一些天才之處的。他大約是這些研究者之中,唯一一個有所進展,並且找出了當年卡拉圖龍之祭文之順序的。

也正因此,‘流浪者’才會最終選中他。

而沒有人比研究者自己,更清楚自己正在從事的研究是什麼。這個年輕人顯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惹上的麻煩,當數年之後,他再一次為對方所聯絡上,然後為血鯊空盜帶走之後,對方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什麼處境。

正因此,來到依督斯之後,他一直在尋求向外界傳遞資訊的方法。而那贗品戒指,顯然正是當年龍魔女事件的重要證物,他恐怕也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才將之轉交道布尼古手上。

可這並沒有什麼作用,要不是布尼古正好為自己一行人救下的話,最多也只是來這個地方陪對方當苦工而已。

但還好,冥冥之中那位幸運之神似乎是真實存在的。

方鴴壓低聲音問道:“也就是說,你已經找出了卡拉圖關於龍之祭文封印的正確誦讀順序?”

年輕人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方鴴卻不在意,又問:“施展龍之咒語,應當是一件相當繁複的事情吧?”

“這自然。”

“要是中間讀錯了會怎麼樣?”

“怎麼會讀錯?”年輕人不解地看著他,大約是認為對方問了一個相當幼稚的問題。要是他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會把咒文讀錯嗎?就是魔導士學徒,也不至於犯照著咒文把咒文唸錯這樣的低階錯誤吧。

“萬一呢?”

“這……”年輕人也有點一頭霧水,但退一步想,他們似乎也只能指望對方犯這樣低階的錯誤了。他想了一下,不敢肯定地答道:“大約……會失敗吧?”

“失敗了會怎樣?”

“咒文會鎖死,然後自動演化出一個新的順序,這是龍之祭文的特點。”

“好,”方鴴答道:“我懂了。”

年輕人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在他眼中,方鴴正被一道暗色的光索牢牢固定在地上,連小指頭也動不了一下,對方懂了什麼,他實在也不瞭解。

難道說靠在心裡面詛咒的方式,讓對方犯低階失誤?可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但方鴴一言不發,只用視角餘光看了艾緹拉小姐一眼,他其實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在謀劃這一切,此刻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這位精靈小姐而已。

他再看向遠處的流浪者,然後目光移向一側正裝模作樣趴在地上裝死的骨龍,默默看了片刻,最後才看向身旁的年輕人:“我能不能拜託你幫我做一件事?”

“怎麼?”

“待會兒若出什麼狀況,你能不能帶著那邊那位女士,往那頭骨龍的方向逃走。”

“那頭骨龍!?”年輕人吃了一驚,連‘待會會出什麼狀況’都忘了問,只有些震驚地看向不遠處那巨大的亡靈生物。那骨龍拿‘流浪者’沒什麼辦法,但要吃他還不是一口一個。

“放心,我保證你不會有任何問題,”方鴴答道:“而且待會若出什麼狀況,你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逃走方式,不是麼?”

年輕人臉色蒼白地看了看那‘流浪者’,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所以聽我的,我保證你不會死,我答應過布尼古先生帶你完好出去的。”

“好吧,”年輕人這才點了點頭:“我儘量試試看。”

但他一轉念,又問道:“待會會出什麼狀況?”

“別問,看就是了。”

方鴴答道。

他目光靜靜看向那‘流浪者’,對方似乎完全沒把他們三人當一回事,只全神貫注在伊芙身上。他讓自己的女兒跪在那個法陣的中央,然後再退回去將德麗絲也帶了過來。

等兩人就緒之後,他便默默看著地上浮現的那些文字,一字一句,開始默默誦讀上面的咒文。

一開始,對方還只是無聲的頌唱。但到了後來,隨著魔力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對方的唱咒聲也不由自主越來越高,近乎於在這坑底廣場之上回蕩著。

他全神貫注投入其中,隨著他咒文越念越多,地面上發光的文字之間,竟然隱隱冒出一絲絲紫色的火焰來。

而‘流浪者’看到這一幕,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驚喜之色。

這還是幻境之外,方鴴頭一次看到對方露出不一樣的表情。

但他心下明白,就是現在——

他雖然全身上下完全無法動彈,但為火巨靈封入閉迴圈命令,卻也不需要任何動作。只是一個閃念,魔力便從他身後的魔導爐主核心水晶之內湧出,並擊穿了共鳴水晶。

匯入發條妖精之內。

而下一刻,一道金焰,從與他‘錨定’在一起發條妖精之內綻射而出。發條妖精的主核心水晶砰然炸裂,巨大的衝擊力頃刻之間扯碎了它的外殼——而同一刻,繫於‘發條妖精’與方鴴之間的暗色光索,自然也失去了目標。

方鴴頃刻之間感到自己恢復了行動能力。

他下達的第二個指令,便是全力全開,將自己的護盾提升至最大狀態,同時令魔導爐直接進入超載執行模式。並且直接從資訊化空間之中,召喚出一臺持劍人。

然後封入閉迴圈指令。

這兩個指令幾乎是在他解開束縛的一剎那之間完成,而下一刻,一股巨力便從他身後席捲而來。金色的火焰像是將他吞沒了一樣,剎那之間令他那點微不足道的護盾值灰飛煙滅。

然後衝擊力作用於他身上,直接將他掀得橫飛出去,撞在地上,滾了十好幾圈才爬起來——但先前沒有生效的黑暗祭禮,在這裡卻終於產生了作用。

讓他在接受衝擊的那一剎那,避開了最致命的一擊。

方鴴從地上爬起來,生命值近乎只剩下一層血皮。但他也沒有恢復的意思,因為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他滿狀態和空狀態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看那年輕人的情況。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對方應當會被自己封裝了閉迴圈命令的持劍人撞開,逃過一劫。

但眼下他的首要目標已經不再是這些旁枝末節的東西了。

當爆炸產生的那一剎那。

‘流浪者’便已經發現了這個方向的動靜,他回過頭看向掙脫了束縛的方鴴,微微楞了一下。但這點‘小驚喜’還不至於讓他完不成法術,他只一邊淡然地吟誦咒語,一邊伸手向方鴴一指。

一個暗色光球再一次向方鴴飛來。

可方鴴已經知道怎麼破解這一招了。

他直接丟出兩個發條妖精向前飛去,暗色光球命中第一個發條妖精之後,又連向第二個發條妖精,然後扯著它們,旋轉著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方鴴看到這一幕,趁機往旁邊一閃。

‘流浪者’大約沒預料到自己的法術竟然會被這樣的笨辦法給躲過去,有些意外地看了方鴴一眼。但他仍舊是一片平靜,再一次伸手向方鴴一指——

但他還沒來得及施法,便聽到方鴴怒吼一聲:

“先嚐嘗我的法術!”

‘流浪者’微微一怔——鍊金術士又會什麼法術?可他看向方鴴,只見那年輕人將手一招,一片金色的星辰,正從他身後冉冉升起。

那一片閃爍繁星,彼此等距排列著,足有二三十個之多,一如天上繁星,閃閃發光。方鴴將手向他一指,一片閃爍的星光,順著他手勢猛然升起。

然後他向下一壓,只猶如一片疾風驟雨,一道道金色的光弧,正向著‘流浪者’飛射而去。

而遠處。

被持劍人撞開的年輕人,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剛到這壯觀的一幕。他忍不住張大嘴巴,總算是明白方鴴口中的,待會會有狀況發生。

是指什麼樣的狀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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