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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
“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兄弟——”
商隊抵達奎斯塔克的南門之下,彼此搭伴而行的人在此分別,並互道珍重。
一隻面板黝黑、帶著交錯皺紋的手正從長袍之下平伸出,緩緩遞到了方鴴面前——他有些愕然地抬起頭,看著那商隊首領皺紋深重的面孔。後者正微微一笑:“路上多謝搭手,年輕人……這是你們的禮節吧,但其實我也不大熟悉……”
方鴴怔了一下,不由也一笑,與對方握了一下手。“舉手之勞罷了。”
老人收回手,回過身看著遠方塵土飛揚的巍巍沙丘,神色之間有點感慨:
“說是舉手之勞,對於我們這些在這片沙漠之上討生活的人來說,意義卻大不一樣了。事實上自從這條路上的選召者越來越多,路也越來越好走了,雖然也再賺不到過去那樣的暴利,但年輕人們至少可以活著回家,與自己的妻子、孩子們團聚。”
“沙漠因為這種聯絡,也變得緊密起來,在我的記憶當中,上上代沙之王之前,這兒還是一盤散沙——”
他彎下腰去,抓起一把沙子,看著沙礫從指縫之間滑落下去。“你看,就像是這沙子一樣……”
老人又拍拍手,直起身來:“但今天,它已逐漸像是一個真正的王國,一個可以讓人們安寧生活的地方。許多人反對今時的改變,但我相信他們只是受了一時的矇蔽而已,迅速變化的生活讓人無所適從,所以心生恚怨,不過終有一天,人們會珍惜起這來之不易的一切。”
“與你們簽訂的那個什麼協議,還有你們來到這個世界,對於這一切帶來了最好的變化——而今天的沙之王與他的父親,才是這片沙海之上真正的主人啊,因為正是他們在兩代人的時間內帶來了這一切。”
“是《星門宣言》。”
“《星門宣言》。”老人低沉重複了一遍。
“但聽說一些王公貴族並不支援他們。”
“但有些人支援,這不就夠了麼?”
老人回過頭來,笑道:“聖選者,是麼,真是一個好名字。所以謝謝你們啊,年輕人。”
“哎,人老了,一時間有些感慨——”
方鴴微微一楞,但隨即也一笑。
那是發自心間的笑意,是啊,星門的開啟帶來了深刻的改變,不僅僅改變了艾塔黎亞,也改變了地球,改變了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
或許,當年作出決定的那些傑出的人們,也能預見到今天的這一刻吧:兩次蘇瓦宣告的簽訂,人們眼中功利的選召者們,也會帶來如今這一切的變化——但它正如一些人所言,僅僅是‘破壞’了艾塔黎亞的傳統生態麼?
但也有這樣好的變化,對吧——甚至,會更多一些。
傳統也不一定意味著正確——
伊斯塔尼亞森嚴的等級制度,奴隸販賣,沙盜橫行,沙漠之中四伏的危機,也是一種傳統。而這樣的傳統,在今天已經變得不合時宜,人們永遠嚮往的是更美好的生活,而非一成不變的糟粕——而在這樣的事情上,或許也只有生活在這裡的人,才最有發言權。
聽到了這位商隊首領的話,方鴴才漸漸有些明白,自己所堅持的路,其背後的真實含義——
他過去雖從未想過放棄,但也未仔細想過,只覺得先行者們追尋的,是較為崇高的理想。
而那理想是什麼呢?
今天,這一刻,他才微微有些明白:
那探索者帶來的改變,是勇氣,也是人們嚮往更豐腴生活的憧憬與動力。向前不繼,或許是根植在人們基因之中的記憶,早在數十萬年之前他們走出森林的那一刻,便已鐫刻在血脈的深處。
“但沙盜也真多啊。”
方鴴想起自己前往貝因時,也遇上過一眾沙盜——雖然前後兩者幾乎皆是一眾蟊賊而已,他只亮出戰鬥構裝,對方就已經先膽怯了一半——不過確實也太多了一些,與這片在他看來還算是安寧祥和的土地,印象稍稍有些不符。
老人答道:“最近沙盜的確變多了一些。”
方鴴有些意外地回過頭看著對方。
“有原因嗎?”
商隊首領看向北方,默然不語。而方鴴看著對方的神色,忽然之間有些明瞭。
是考林南方的那場動亂的原因——
或許表面看來,兩者之間沒什麼關係。
但在這片大陸之上,考林—伊休裡安就像是一個龐大的中央帝國,它的影響力足以輻射周邊——古塔、伊斯塔尼亞、艾文奎因精靈甚至是巨靈島上的巨靈後裔們。當中央帝國衰落,或許這種衰老的跡象還未在王國本身身上出現,但那些周邊的區域,卻已顯出一些徵兆來。
方鴴身處其中,卻沒看明白這一點,此刻得這老人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
他回過頭看了看這座有些歷史的城市,心中隱隱升起一個念頭——禍星將至,聖物現世,是亂世將來的徵兆麼?
“互相保重吧,年輕人,願聖火之焰照耀你前路,”老人最後看了一眼遠處夕陽將落的景象,那彷彿是沙海之上的最後餘暉:“我老了,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次走這條路了,這或許也是我最後一次看這樣的景象,只希望啊,有一天我死之後,伊斯塔尼亞能這樣長久地安寧下去——”
‘我死之後,伊斯塔尼亞能這樣長久地安寧下去——’
方鴴忽然之間記起,自己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這樣的話。
而沙之王巴巴爾坦那同樣肅穆的面容,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記憶之中,只是片刻,又煙消雲散。
……
他與老人告辭之後,一個人進了城。
一邊穿過城門,一邊取下頭巾與擋風的圍脖,方鴴抬頭四望——艦務官小姐說過他們會來為他接風洗塵的。只是他還沒找到人,便聽到一個聲音從街道一邊傳來:
“艾德!”
方鴴抬頭一看,卻發現居然是阿勒夫,後者穿著一件灰色格子長袍,正向他揮了揮手。
“我聽拉瓦莉說,你今天要回來,”對方走了過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前些日子實在太忙了,出不了王宮,我想讓阿菲法給你們傳話來著,可惜她說沒空。”
方鴴心想對方有空才有鬼了,那位阿菲法公主一定是不想見他,只是洛羽應當已經返回奎斯塔克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有沒有去找過他。他只一想到對方和天藍之間的針鋒相對,就忍不住在心中直搖頭。
但願這兩個人不要再碰上才是。
他看著這位王子殿下,倒是有些意外:“我以為你這些日子都出不來了,本來打算讓拉瓦莉小姐代為向你道別呢。”
“道別?”
“我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方鴴答道:“我們正在坦斯尼爾造船,船不久之後就會造好,那之後我們就會離開這個地方了。”
阿勒夫微微一怔:“艾德,你真不考慮在這個地方多留一會麼?”
“七海旅團有別的事情,”方鴴答道:“接下來我們大約要前往寶杖海岸,去辦一些事情。”他看了看這位王子殿下:“阿勒夫,你放心,有機會的話,我們還會回來的。畢竟伊斯塔尼亞是七海旅人號出發之地,對於空海之上的水手來說,它就像是第二個家一樣的地方。”
“我們會記住這個地方的,它對我們來說當然有著別樣的意義——”
阿勒夫再加了一句:“還因為我們是朋友麼?”
方鴴也不由笑了:“你未來會成為伊斯塔尼亞的國王,有你這樣一個發達的朋友,我當然不會忘了。”
說完之後,他再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是朋友。”
阿勒夫哈哈一笑:“我就知道。”
方鴴也笑著問道:“但你還沒告訴我,沙之王放你出來的原因呢,難道他對你的‘功課’十分滿意?”
“那倒不是,”阿勒夫搖了搖頭:“一般情況下,我當然出不來。不過父王要前往幻之園,而且考林—伊休裡安派來了使節團,他暫時無心管我,我也就有機會出來轉轉了。但也就是今天而已,今天一過,我又得回到王宮裡面去了。”
說到最後,這位王子殿下的語氣已是不無可惜之意。
“考林—伊休裡安派來了使節團?”
方鴴看了看四周,難怪他之前看到街上多了不少北方的裝束——看來來了不少考林人啊,考林—伊休裡安究竟派了多少使節來?雖然考林與伊斯塔尼亞互派使節也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但在這個當口,方鴴不由不多想一些。
巴巴爾坦要前往幻之園也讓他有些意外,他才記起自己之前在大公主口中聽過幻之園這個地方,那是佩內洛普王室的王家園林,位於沙漠之中一個不為人知曉的地方。沙之王此刻忽然要前往這個地方,是因為他的那個‘計劃’麼?
忽然之間,他又記起了另一件事來。麥依希爾和他說的關於沙盜的事情,他當時就感到有些耳熟,但此刻才想起,大公主殿下不久之前也和他提過關於沙盜的事情——
是那位沙盜之王,對方正是從幻之園中盜竊出了一批淵海文書。當時大公主殿下還提到,王室之中存在內奸,只是也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下來,對方有沒有找出這個內線究竟是誰。
而那個與他接頭的‘情報販子’,麥依希爾說對方也在與沙盜接觸,這之間又會有什麼聯絡麼?
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一閃而過。
因為這時候阿勒夫已經打斷了他的思路:
“對了,艾德,你的朋友們也來了。”
“朋友?”
“對,他們就在那邊——”
阿勒夫一邊說,一邊向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道:“艾德,我可都沒想到你還藏著這麼一位美麗的艦務官小姐,難怪你會這麼急匆匆趕來奎斯塔克。拉瓦莉已經告訴我你們的事情了,你放心吧,你的船員們都已經回來了,努爾曼伯爵也接見過他們了——”
方鴴聞言微微一愣,這位王子殿下會知道羅昊一行人,他倒是不太奇怪。畢竟他讓拉瓦莉幫忙找人,這位伯爵千金與她父親不大可能不借助於王室的力量,畢竟阿菲法的身份,或許與那位沙之王巴巴爾坦也有些關係。
而久而久之,讓這位王子殿下知悉這一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況,他如今正在逐漸接手王宮內外的事務。
不過看起來,他倒是已經與其他人先認識了。
方鴴抬頭看向前方,果然看到不遠處,貴族小姐正與其他人在那裡。
而希爾薇德顯然早已看到了他——眼中還微微含著笑意。
“船長大人。”
“我回來了。”
希爾薇德微微讓開一個身位,方鴴便看到了站在那邊的洛羽、羅昊、姬塔還有箱子幾人。
甚至盧福之盾的幾個人,也在這個地方,不僅僅是當日乘坐‘達烏德’號離開的烏小胖、zxc等人,還有滯留在坦斯尼爾與貝因的其他盧福之盾的成員,此刻也幾乎都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這正是他與努爾曼伯爵的約定,他帶回阿菲法,對方也將盧福之盾的人交還出來。看起來對方果然踐行諾言,不但將這些人放了出來,應當還是派人護送他們到了奎斯塔克。不過方鴴倒是有些哭笑不得,那位貝因總督此舉其實有些多此一舉了。
他大約以為盧福之盾的成員,也是他的人。
除了這些人之外,阿菲法小姐也在這些人之間。
方鴴看到對方時,其實還微微一怔。他以為努爾曼伯爵和秘術士會將對方帶走,但忽然之間明白過來——阿菲法或許還並不清楚,她在這場事件之中的關係,也不清楚自己在秘術士、在那位伯爵大人看來有多重要。
她大約還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而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那位貝因總督、秘術士們,甚至是沙之王巴巴爾坦,似乎也並沒有讓她知曉這一點的打算。
方鴴忽然之間就記起了沙之王巴巴爾坦不久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對方似乎讓他,幫忙照看一下對方?
原來對方真不是隨口一提而已。
“艾德先生,”阿菲法這會兒臉微微有點兒紅:“謝謝你。”
……
阿基里斯正緩緩經過庭廊之下,看著與自己錯身而過的王宮內的僕人們。那些人大多知曉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每天都會經過這裡,去與那位軟禁的大公主殿下會面——或者,從這裡離開王宮。
日復一日,也沒什麼異常——只不過有時候會離開得早一些,有時候會離開得晚一些。沙之王只是將公主殿下軟禁在王宮之中,而並沒有限制她與外界聯絡,與接觸外界的資訊,因此阿基里斯得以從容地步入王宮之中,也沒受多少阻攔。
只是今天格外有些不同——
不同的倒不是他自己。
而是宮內明顯可見的,多了一些不屬於這裡的人——那些進進出出的人,是北方佬——考林人。
阿基里斯默默看著那些與當地人格格不入的考林人的使節,心中暗自揣摩著。這些人的出現倒是在計劃之外,不過北方那個王國,時常會與伊斯塔尼亞互派使節,這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縱使這一次,使節也的確多了一些。
不過這又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阿基里斯回想著自己收到的訊息,輕輕搖了一下頭。
他正思索之間,一隊考林人的使節正從前方走來,長長的隊伍之間,也夾雜著一些熟悉的面孔——那是沙之王的廷臣們。他見過這些人,但這些人不一定認識他,這些身份炙手可熱的新貴們,大約也看不上他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宮廷鍊金術士。
或許他是大公主殿下的心腹,但那又如何呢?或許有一天魯伯特公主會成為下一任沙之王,那樣他才會有名揚天下的一天,可而今下一任沙之王的人選幾乎已經選定,它已宣告與那位大公主殿下無緣。
而身為王長子的阿勒夫,在廷臣之間與民間也有些名望,可謂當之無愧。
但這一切在阿基里斯心中甚至沒有產生任何波動,這也並不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他只微微抬起頭來,看向前方那支長長的隊伍——除開這些考林人之外,這支隊伍每一週的這一天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因為這是廷議結束的時刻。
而他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經過這條庭廊,前往卡珊宮的外宮門——
他很快便看到了那幾張面孔,出現在了人群之中。
先是賽舍爾,這位守誓人一族的老族長目光並未在這位宮廷鍊金術士身上過多停留,甚至可能都沒注意到他。然後是努爾曼伯爵,與前者同樣,板著面孔從庭廊之中走了過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位貝因總督看來有些不快。
而最後,才是那位沙之王才認命不久的,這個沙之國度的左大臣。
塞尼曼微微抬起眼皮看著他,渾濁的目光,只在這個宮廷術士身上停留了片刻。
而那一刻阿基里斯的目光,也正落在對方身上。兩人的目光交匯片刻,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但腳步毫不停留,向前錯身而過。
當隊伍經行而過之後,阿基里斯才停留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廷臣的隊伍已經消失在了庭廊的另一頭,一直走到盡頭,那位王國的左大臣,也再未回頭看一眼。
他低下頭去,沉吟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繼續向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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