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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纖細如雪的手輕輕將白瓷茶杯放在他面前,杯底與瓷盤相碰發出一聲悅耳的輕響,紅茶上嫋嫋的白霧映襯著水晶燈罩內暖色的光芒。

羽化的霧氣背後,是一雙碧藍如寶石一樣的美麗眼睛,扇動著如羽狀的睫毛,正靜靜地看著他。

“今晚的月色不錯。”

希爾薇德將下巴墊在手背上,趴在桌子上,抬起頭來,將目光放在他身上。

是不錯,以霧灣空峽平日裡的天氣來說,舷窗外,朦朧的月色今天至少破開了霧氣,罕見地照耀在長峽之上。

這些天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希爾薇德空下來。

她這些天忙著修正他們偏航的航線,一直埋頭於海圖室之中,而他日夜顛倒,兩人臥室離得不遠,卻很少見面。

方鴴看著那杯水霧嫋嫋的紅茶。

“廚房那邊又生了火麼?”

“大家打算連夜把事情辦完,艾緹拉小姐又聽說你還沒休息,不過本來應該是謝絲塔送過來的,”希爾薇德慵懶地輕輕眨了一下眼,“但你知道,作為她侍奉的大小姐,我總是會有一些任性的小要求的,包括能首先見到你——我的船長大人。”

“現在你見到了,”方鴴問道,“希爾薇德,你還沒休息過吧?”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在方鴴面前伸了個嫵媚的懶腰。

她打著呵欠道,“那邊的事情已經忙完了,也不急在這一時。船長大人也還沒睡吧,我陪陪你。”

方鴴心想你在一邊我才沒有心思幹別的事情。

但卻說不出口拒絕的話來,他又怎麼忍得下心來拒絕呢?

貴族小姐像是看準了他的心思,只笑眯眯地。

“說起來,希爾薇德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呢?”方鴴輕輕合上魔導爐的蓋子,問道,“雖然我們現在有船了,可要前往第二世界還要相當長一段時間,而且眼下的七海旅人號可不行,恐怕還得進行一次升級改裝才行,我們眼下是有些錢,可大家都缺乏經驗。”

離開伊斯塔尼亞後,大夥兒都有些鬆懈下來。

雖然經歷了一次驚險的追擊,但緊張過後,每個人卻都有一種失去目標的空落落的感覺。

說起來,他們是為了龍魔女一事南下的,為了追尋致使艾緹拉小姐的弟弟,奎蘇女士的兒子之死的真兇,一路才來到這裡。

但在依督斯,一切都早已真相大白,在那場悲劇之中伊芙利爾小姐不過是一個可憐的犧牲品,雖然這麼說並不能抹平尼可波拉斯所作的那些惡——不過大家至少已經知曉,一切背後的真兇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流浪者。

而後者在依督斯便已經被他們殺死——雖然那很難說得上是不是真的殺死,對方說過,即便他一時死去,其也是永生不滅的存在。

不過至少在他再一次出現之前——或者在巫妖唐德那邊傳回新的訊息之前,他們恐怕是找不出什麼新的有價值的線索了。

方鴴並不太相信有永生不滅這種東西存在,連黑暗之星蒼翠都逝去了,其信奉者們卻相信永生不滅這不可笑麼?

他想流浪者一定有一些特殊的辦法可以讓自己暫時逃過死亡的責罰,但關於這一點目前也只剩下猜測而已。

旅者之憩的主人,馬紮克將金焰之環交給他,讓他南下去尋找知道這枚指環來歷的人。

而杜客爵士要他們拿著這指環南下,去經歷昔日的一切,這些他們都做到了,還見到了昔日的傳奇英雄。

而今七海旅人號已經落成,他們所要做的,似乎只剩下回去覆命,將那枚已經失去了力量變得普普通通的戒指,交還給它的原主人。

而那之後,他大約打算前往寶杖海岸一趟,完成與r與shana的約定——反正艾爾帕欣離王國北境也不遠。

去聽聽冬日的長號,見見誕生過那位古君獵手的傳奇之地,順便調查一下格羅斯爾家族的過往,與那位流浪者的過去。

而那之後,他是真不知道還有什麼目標了。

連他都是如此,又何況其他人呢。

希爾薇德聽了,默默想了下,“船長何不想去帝國看看呢——人類鍊金術的發源地,當今魔導技術集大成者,擁有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技術,最雄厚的實力,帝國之尖工匠總會是許多鍊金術士心目當中的聖地呢。”

方鴴愣了一下。“你是說,我們去帝國看看,看看在那裡能不能找到下一步改進七海旅人號的辦法?”

當下的七海旅人號,與其說是他的作品,不如說是希爾薇德父親與外祖父的心血結晶。

這艘船的圖紙,與船上最核心部位的妖精之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完成,這艘船在開建之前,其實就已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而他與希爾薇德要想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改進,就要面對他在研究α水晶時走過的一樣的路。

開創性的技術工作已經有人替他完成,但後面的技術路線卻需要他親自去走。

他雖然在建造七海旅人號的過程當中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但一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帝國人雖然高傲,但他們的確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技術,有理由自豪,帝國工坊在當下鍊金術領域就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引領者,他去那個地方,說不定真有可能學到許多東西。

去帝國麼?方鴴略有些忐忑,第一賽區,實力也是非凡,那是灰之王的國度。

不過最近艾緹拉小姐與大貓人商量著要回巨樹之丘的事情,帝國也更靠近桑夏克,去一趟帝國之後,還可以順路也去一次巨樹之丘。

那裡也是天藍與帕克的第二故鄉,無論如何,天藍與十二色鳶尾花之間的事情也應該花時間去解決了。

方鴴理清了思路,眼神清明瞭許多,總之先以前往帝國之尖為目標,那怕是參觀一下也好的——正如希爾薇德所說,那裡是工匠們心目中的聖地。

希爾薇德看他神色,便明白他心中所想,“看起來船長大人已經決定了。”

她抿了抿嘴。

“怎麼了?”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忽然笑起來的艦務官小姐。

“沒什麼,就是覺得船長大人和我父親蠻像的。”

她眼睛彎彎地笑著說,“一提到船,就停不下來了。”

方鴴微微一怔,尷尬地笑了一下,“說起來還要謝謝你。”

擁有一艘船,是他少年時代以來的夢想,它卻因為這夢幻一樣的經歷實現了。

還多了一份溫柔的牽絆。

“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希爾薇德眼中閃動著光暈,仿若搖曳的燈火,“謝謝你,艾德。”

空氣一時有些靜,兩個人懷著一般的心思。

方鴴早就忘記手邊的事情,臉微微有些紅。

希爾薇德有些好笑地看著這個來自異世界的大男孩。

兩個世界有相異的文化,貴族少女們在求偶時落落大方,青年們也大膽而多情。

可她見慣了那些甜言蜜語,在心間掀不起絲毫漣漪,反倒是這含蓄無聲的表白,讓她感到溫暖無比。

她微笑著主動打破沉默:

“船長大人要是無聊,和我說說鍊金術相關的事兒吧,我畢竟也是鍊金術士的外孫女呢。”

方鴴點了點頭。

他這些天其實也就是在研究那鍊金術公式而已。

他站了起來,反正也沒了心思,就把手邊的工作先放放好了。

他看向希爾薇德,“我打算去下面看看,我們邊走邊說吧。”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

在冒險的事情上,船上大家之間沒什麼秘密。

他這幾天研究那鍊金公式有些發現,早準備和其他人提一下,但既然希爾薇德先問了,那麼提前告訴她其實也無妨。

兩人推開下層甲板的門,走了下去。

下面的船員起居艙的過道,七海旅人號有兩個通往下層船艙的樓梯——一個在艦艏,一個在海圖室一側。

由於大家都去了甲板上,所以此刻這裡空無一人。

兩人走入了空戰甲板之中,前方沒有燈光,漆黑一片。

只有資訊化儀上的水晶指示燈,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走到這裡,方鴴才講完了關於那個鍊金術公式相關的事情。

“所以說,”希爾薇德輕輕地問道,“那是一個類似於閉迴圈裝置的東西。”

“差不多,但比那個要複雜得多。那個鍊金陣甚至可以實現堆疊。”

黑暗中,希爾薇德沉默著沒開口。

只是她眼中,映著一絲微光。她不是鍊金術士,但這不代表她完全不懂。相反,出生於鍊金術世家,耳熟目染之下她比普通人對這個奇特的世界瞭解得多。

記錄餘量的資訊可以堆疊,這意味著靈活構裝體可以脫離戰鬥工匠而行動。

它們可以行動多久,取決於餘量資訊的記錄有多長。

方鴴正走到謝絲塔掛在橫樑上的花盆旁,亮起那裡的水晶燈來。

明亮的光芒,落在他臉上。

希爾薇德問:“這是那個構裝體自我行動的原理嗎?”

“很可能,如果記錄的餘量資訊夠多的話。”

方鴴說了下去:“還記得在安德老師那裡下過的鬥獸棋嗎?”

希爾薇德點點頭。

“虛擬出的鬥獸棋中其實就有很多類似的操作,在那裡只要你計算力足夠,就可以模擬出足夠多的步數——”

“你可以讓你的構裝體預判敵人的動向,然後對此作出反應。”

“但於實戰之中的意義是什麼呢?”方鴴自己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火巨靈的意義在於戰鬥工匠封閉操縱通道之後,可以遮蔽由爆炸產生的劇烈以太震盪對於操縱者本人的影響。

但對於一般靈活構裝體來說,封裝指令仍舊需要操縱者本人分心,仍舊需要佔用系統的計算力——

“我猜船長大人已經有解決的辦法了。”希爾薇德只笑吟吟地說道。

方鴴試圖在自己冰雪聰明的艦務官小姐面前賣關子,結果自討沒趣。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說,“我給你看個東西,這是我這幾天以來的研究成果。”

他戴上操控手套,然後將手按在控制檯上,從大型資訊化水晶中投射出一臺構裝體來。

那是一臺持劍人,有些破破爛爛的,希爾薇德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之前在大船上被那臺構裝體斬壞的那一臺。

沒想到事後她的船長大人又把它找回來了,還重新修好了。

她抿嘴一笑。

方鴴也有點不好意思。

誰叫他也拿不出其他構裝體呢,從坦斯尼爾離開之時走得匆忙,連鍊金術材料也沒來得及帶走多少,想造一臺能天使出來實驗也做不到,才只好回去把這東西撿回來。

不過這臺持劍人與之前相比,還是有些許差別——最大的差別,大約是依附於其核心之上那龐大而臃腫的結構。

一眼看過去,像是從機械上生長出來的腫瘤,醜陋而難看。

“這是?”希爾薇德略帶一絲驚訝,“閉迴圈裝置?”

“不全是,是根據那個改裝的,”方鴴大約自己也覺得看不下去,“這只是一個實驗品,正式產品會比這個得多。”

“正式產品,”希爾薇德笑眯眯地,“船長大人要我幹什麼?”

“來試試看,你用這支手弩攻擊它。”

方鴴將自己使用的手弩交了過去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取下操控手套放在一旁。

希爾薇德看著這個舉動,偏了一下頭,有些俏皮地看著他。

像是在示意:可以開始了麼?

方鴴點了點頭。

希爾薇德舉起手弩來,瞄準了那持劍人,然後扣動扳機。

理論上來說,失去了操縱者的靈活構裝體是無法行動的,但奇蹟發生了,在弩箭近身的那一刻,持劍人忽然向旁邊一讓,讓箭矢射在了地板上。

希爾薇德放下手弩,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她抬起頭來,用會說話兒一般的眼睛看著方鴴。

方鴴卻搖了搖頭,“看起來是不是和那構裝體一模一樣?但其實不是,它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他重新拿起一旁的操控手套,一邊戴了上去,一邊說:“我雖然沒有操控它,但其實在除下手套之前先對它下達了一個指令,當有攻擊臨近之時,它就會作閃避動作。”

“那也不錯了,”希爾薇德再看了看那持劍人,“所以餘量資訊可以提前輸入並被儲存起來,等待一個指令激發?”

她有點好奇地回過頭來,“這能節省不少計算力吧?”

要是原住民工匠也能掌握這樣的能力的話,那每個人可以操控的靈活構裝數量都可以大幅提升。

因為這種法陣,幾乎可以把靈活構裝變成召喚生物——只用鍊金術士一個指令就可以激發。而且毋須靈魂契約,也不會有精神力負擔。

但方鴴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節省計算力,這大約是這東西唯一的作用了。

他苦笑著答道:“但到目前為止,它只會這一招。事實上無論你用什麼樣的攻擊方式,從什麼方向進攻,它都只會這麼一個閃避模式,而且結果勿論……”

希爾薇德目光輕輕一閃,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因為船長大人只給它設定了這麼一套指令?”

艦務官小姐的聰慧程度簡直讓方鴴有些麻木,他點了點頭。

“關鍵問題在於儲存裝置上……你看到它只是做了一個閃避動作,但其實靈活構裝體不是這麼操控的,工匠的指令必須細到每一個傳動裝置的運動方向上,拆分開來,光是這個閃避動作就有七組四十四個分支指令——當然對於受過專業訓練的工匠來說,這裡面大部分重複指令都是本能反應,肌肉記憶,但是用在這個裝置上……”

方鴴有點一言難盡地看著那個醜惡的裝置,“用在這個裝置上,不管是不是重複指令,總之每個法陣都得單獨刻畫一次……而那個法陣的承載裝置,我是用閉迴圈裝置改裝的,每一個法陣都需要一個……四十四個,我已經是儘量簡化了,可它還是這麼大。”

希爾薇德聽了不由莞爾,“也就是說實用性有限?”

“至少和那臺完全脫離了操縱者,擁有判斷能力,可以自我行動的構裝體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她想了想,“可那又是怎麼實現的呢?”

“那段鍊金術的公式中倒是說過這件事,上面提到過一種叫做星石的材料,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材料。”方鴴不由想到了在那些構裝體帽子裡那個奇特的裝置中,所見過的那枚完全不知來歷的水晶,但對於怎麼研究那些水晶,他也毫無頭緒。

希爾薇德知道,方鴴說沒聽說過,也代表著那位博學廣識的塔塔小姐可能也毫無辦法。

而她想了一下,對這個名字也相當陌生。

她只好將注意力放回當下,看著那持劍人問道,“那這個裝置?”

“也不是完全沒用,”方鴴才答道,“這只是一個實驗品,我還可以想辦法最佳化一下,而且學會了那個法陣以後,研究閉迴圈裝置也有一些發現。”

希爾薇德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發現閉迴圈裝置也還可以最佳化,它原本使用的材料可以替換,更換之後就會輕便很多,只是……”

方鴴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所以?”希爾薇德頗有興致地眨了下眼,她知道自己的船長大人只有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顯得這麼支支吾吾。

“材料上有點小貴……”

方鴴結結巴巴地說道。

希爾薇德好笑地問,“船長大人是讓我去問問艾緹拉小姐的意見?”

雖然七海旅團有了錢,可眾所周知,那錢可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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