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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住了一個間諜!”帕帕拉爾人信誓旦旦地說。方鴴一把提拎著肩將他拽了起來,看向那個被帕克壓在身下可憐巴巴的小東西。那小東西比帕克還矮半個頭,灰色的面板上生著些鱗片,尖尖的耳朵,有一雙黑熘熘的大眼睛。
方鴴認出那是一隻狗頭人,它們在地下世界裡相當常見,靠吃昆蟲與菌類生存。大部分狗頭人智力極為有限,像這一隻這樣能把話說通暢的可不多見。在帝國境內活躍的多是灰鱗狗頭人,就像面前這一隻,它們在智力水平上甚至還比不上尹休裡安的遠親。
狗頭人通常沒有什麼危險性。因為它們膽小,又缺乏攻擊性,更不會當什麼間諜,如果有人想到培養狗頭人當手下,他腦子一定是進了水。方鴴拖開帕帕拉爾人,看著那個瑟瑟發抖的小東西,問道:“你叫佩佩?”
那小東西正抱著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們,哀求著說:“佩佩是好人。”
“你是不是好人不由你說了算,”方鴴答道,“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我來判斷你有沒有壞心。”
“你和它說那麼多幹什麼?”帕克不滿地向那小東西直呲牙,“它鬼鬼祟祟跟在我們後面,還能安什麼好心?”
他惡狠狠地表情嚇得對方一個哆嗦,把到了嘴邊的話嚇回了肚子裡。
方鴴沒好氣地踢了帕帕拉爾人一腳,“你一邊去!這件事算你立了一功,但你要再廢話,獎金就沒有了。”
帕克滿肚子牢騷被一句獎金堵了回去,嘰嘰咕咕地走到一邊。希爾薇德有些好笑地看著這一幕,拿了一枚金幣放在他手裡。
帕帕拉爾人有些扭捏起來,擲地有聲地說:“我可不接受你們兩個的賄賂。”但說著把那枚價值七八百里塞爾的考林金幣在手套上用力擦了擦,揣到兜裡去了。
“你們感情真好。”羅薇在一旁見著這樣的情形,有些羨慕地說。
希爾薇德莞爾一笑,“羅薇學姐要來七海旅團的話,艾德他一定也倒履相迎的。”
“呵呵,那我先謝謝你們的好意了,”羅薇笑著搖了搖頭,“可我和俱樂部有合約在身,可沒那麼容易的。”
“那可不一定呢,冥女士是弒神者的會長吧?”
羅薇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
另一邊,方鴴總算將那小東西安撫下來。
“你叫佩佩?”
“佩佩是佩佩,”狗頭人汪汪著說,“佩佩是好人,佩佩沒有鬼鬼祟祟跟在你們後面,只是大塊頭讓佩佩來看看,它說你們和上面那些人不是一路人。”
“大塊頭?”方鴴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這狗頭人可以理解他們說的話,還能組織起基本的邏輯,這可不簡單。它還是灰鱗狗頭人,可以說是這個譜系裡智力最差的一支,要不是天賦異稟,就是另有際遇。
他不由對對方口中那個大塊頭感興趣起來。
“大塊頭就是大塊頭,它比佩佩大得多,也比你們要大得多。”佩佩忽閃著漆黑的大眼睛,回答道。
“是麼,大塊頭讓你來跟著我們,”方鴴問道,“為什麼?”
上面那些人自然是指帝國人,但對方是怎麼分辨他們與帝國人‘不是一路人’的,這可不是簡單靠一點智力可以判斷的,需要從動機上分析,甚至可能還有一些來自於直覺的判斷。那大塊頭究竟是什麼人,是土元素?
“因為阿俄娜想見見你們,大塊頭讓佩佩來帶路。”
“阿俄娜又是誰?”
“阿俄娜就是阿俄娜。”
方鴴又反覆問了幾遍,但佩佩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看起來雖然智力比一般的狗頭人高許多,但還是有限,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
不過他倒是聽明白了,有一個名為阿俄娜的存在想見他們,他不知道這個阿俄娜究竟是不是人,但聽名字像是一位女性。而大塊頭還有面前這個佩佩,大致都與這個阿俄娜有關,這小狗頭人沒心沒肺,但大塊頭對他們似乎仍有一些顧慮,因此讓佩佩來跟著他們看看。
那既然如此,大塊頭應該就在不遠處了。
他有些好奇地向四下看去,為什麼自己一行人進入這地下遺蹟會為對方所盯上呢?
從言語上看,對方似乎是見過帝國人的,卻沒有與帝國主動打交道,偏偏找上自己。難道僅僅是因為自己不是帝國人?這個理由似乎不太站得住腳,就算佩佩與它身後的主人與帝國人有隙,但也不代表帝國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好人。
那大塊頭看起來如此警覺,他相信可以指使其的幕後之人一定不會如此天真。那麼是別的什麼原因呢,自己與帝國人有什麼不同?考林人的身份,工匠的身份,似乎都不對。方鴴心中微微一跳,他身上的確是有一些與常人與眾不同的地方的。
比如金焰之環,比如蒼之輝,比如塔塔小姐,比如……零式水晶。他來這裡就是為了零式魔導爐而來的,因此首先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零式水晶,難道是說對方與第六技術路線傳承者有關,所以透過某種手段感應到了他身上的零式水晶?
方鴴越想越覺得自己接近了那個真相。如果第六技術路線的傳承者還有後人留在這座遺蹟之下的話,那麼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麼那知識聖殿之中的線索會為人捷足先登,一定是有人趕在帝國人進入這裡之前消滅了證據。
他心中不由有些激動起來,就像熄滅的希望又遇火重燃一樣,原本斷掉的線索竟然又連上了,而且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看著佩佩問道,“你說有人想見見我們,她在什麼地方?或者你可以帶我們去見見大塊頭?”
佩佩用力點了點頭,“佩佩可以帶路。”
果然,方鴴鬆了一口氣。“那佩佩你先等等,”他拿出通訊水晶,“我們還有一些同伴也在這座遺蹟中,我得先將他們叫回來。”
“佩佩知道的,”狗頭人再點頭,“只要不打佩佩,佩佩可以等。”
“放心,”方鴴答道,“那個壞傢伙已經被我趕走了。”
狗頭人黑熘熘的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幾分感激。
方鴴覺得欺騙這小傢伙有點過意不去,不過轉念一想他確實也沒打算對對方做什麼,拿出通訊水晶詢問了一下愛麗莎與羅昊那邊的情況,兩支隊伍皆與他這兒的情況差不多,不說一無所獲,起碼也是毫無所得。
不過聽說了這邊發生的事情,兩人皆是有些嘖嘖稱奇,誰能想到他們還能碰上這樣的事情,帝國人明明已經將這裡翻了個底朝天,什麼也不剩下了,這簡直像是小說一樣。遺蹟的範圍並不太大,說是一座‘城市’,不過是峭壁邊上的小鎮罷了,兩隊人很快便返回中央廣場與他們會合。
想來當年進入地下的第六技術路線的傳人們,顯然人數也不會太多,數百人在這地下長期維持著這座城市,直到最後凋敝為止。可能還剩下少數人最後一代代相傳,到今天這地下已經剩不下多少人,佩佩口中的阿俄娜說不定便是那些人中的一個。
甚至可能是最後的傳人。
方鴴已經腦補了挺多東西。
而在見到‘大塊頭’之時,他心中更加如此肯定。
一行人立在那‘大塊頭’面前,仰著頭打量著對方。
對方並不是事先設想的土元素,或者類似的岩石衍生生物,但也沒逃出方鴴的大致猜測範圍,那是一頭笨重,老舊的鐵像。它就像是超期工作的所有魔導生物一樣,外表上生滿鏽蝕,原本的裝飾物殘破不堪,胸口甚至破了一個大洞,裡面可以看到運作的齒輪。
它的確高大無匹,幾乎有兩層樓那麼高,其核心由一臺老式魔導爐供能,是介於塔式魔導爐與新式魔導爐之間品種,要麼是那些工匠們後期的傑作,要麼是那個阿俄娜親手改造過的。魔導爐連線著活塞,用曲干與齒輪驅動其緩慢行動。
後面的煙囪上升騰的蒸汽並不來自於蒸汽機引擎,而是蒸發之後的冷卻液,但其實是利用風元素核心凝固空氣中的水分子(元素微粒)而製成的氣水冷裝置,這種設計相當老久,但比方鴴在博物館見過的要完整得多。
它有一個視訊水晶,裝在頭顱上,同樣正低著頭打量著方鴴一行人,那水晶閃爍著橘黃色的光芒,看起來像是蒸汽火車頭的車燈一樣。不過過了片刻,這臺老舊高大的鐵像先方鴴等人一步開了口,它的聲音嗡嗡作響:
“感謝你們沒有出手傷害佩佩,各位,”它用一種轟鳴的語調說道,但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阿俄娜女士想要見見你們,你們請隨我來。”
“它會說話誒。”
水無銘大感吃驚。
雖然魔像,鐵偶與符文衛士與靈活構裝大致是兩類魔導構裝體,前者大多有一定的自主能力,那是因為製作它們的魔導士在其中植入了來自於其他生物的靈魂,最常見的是各種精類,甚至是魔寵,乃至於人類的靈魂。
當然最後一種是被星與月之塔嚴格禁止的,不過在一些邪惡的術士手中屢禁不止。殘缺的靈魂賦予了魔偶機衛一定的智慧,正如方鴴曾經在馬松克溪駐地那座廢棄的古堡內遇上的那臺發條機偶一樣,但大都極為有限。
它們靠本能行事,這種本能一般應用在戰鬥上,連日常的瑣事都做不好,更遑論開口說話。也難怪水無銘會如此吃驚,為機械賦予靈魂這樣的事情在鍊金術領域基本算是神蹟,而且還是傳說中那種。而工匠們對於魔導士的把戲一般嗤之以鼻,認為那只是一種投機取巧。
何況還是負作用頗多的投機取巧。
不過魔導士同樣也有看不起鍊金術士們的理由,因為本質來說,鍊金術士們創造龍騎士的手法是抄襲了他們製作魔像的方法。
當然鍊金術並不追求自主,龍魂的存在只是為了輔助龍騎士更好的控制自己的機械,自由龍魂只存在於自然界的龍魂之中,除了……方鴴看了看自己的塔塔小姐。塔塔小姐一片安靜,同樣看著面前那高大的機械。
“鍊金術的世界充滿神奇的事物,”她輕聲對方鴴說道,“正如同銀之塔可以創造出我一樣,說不定也有人可以創造出擁有自由靈魂的機械。”
方鴴輕輕點了點頭,但並未下定論。
“或許是有人在背後藉由它向我們對話,”逍遙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也許正是那位阿俄娜女士也不一定。”
他的判斷是最符合現實的,水無銘幾人也點了點頭。不過高大的‘機械’對此並不置可否,方鴴看著對方,問了另一個他更想知道答桉的問題,“你們是怎麼分辨出我們和帝國人不是一路人的,我猜,你們應該沒和帝國人打過交道吧?”
他倒不是胡思亂想,要是帝國人發現了這臺機械與它背後的主人,多半它們與佩佩早就應當不在這個地方了。帝國人可沒那麼講道理,何況他們只是一個小隊,而奧述人身後是一個龐大的國家,他們一定會帶走這裡一切可能的線索。
“我比你們想象中更熟悉帝國。”沒想到對方用轟鳴的聲音給出了這樣一個回答。
“那你叫什麼?”方鴴問道,“我們總不能管你叫‘大塊頭’吧?”
“你可以叫我奧塔,”‘大塊頭’甕聲甕氣地答道,“這是那位女士為我取的名字。”
方鴴一怔,那是帝國語中鋼鐵之意。
看起來那個名叫阿俄娜的女人多半也與帝國人有關了。
不過那高大的機械似乎不打算與他們說更多。它轉過身,緩緩向前走去。其如山的軀體龐大無匹,但腳步卻並不笨重,也並未給人地動山搖之感,它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頭龐大的生靈,巨大,但卻靈巧。
幾位來自於不同公會的年輕人在後面不由稱奇。
“不論是誰令它發聲的,”逍遙說,“至少這個水平是無與倫比,現今都有不少靈巧構裝做不到這個靈活度,要知道這可是一臺老古董,看來這一趟我們來對了。”
“但這是魔像,”水無銘有點擔憂,“大多數魔像都是魔導士與元素使們製作的,我們真能從中學到什麼東西麼?這臺魔像給我的感覺很怪,就好像一臺老舊的軀體中被植入了一個自然龍魂一樣,要真是那樣的話,對我們的啟發可就十分有限了,我們可是鍊金術士。”
幾人滴滴咕咕,但方鴴卻沒在意這些。
七海旅團的其他人對魔導機械沒什麼研究,頂多就是對這‘大塊頭’有些好奇,而方鴴卻一直在仔細打量著對方身上的那些曲杆,活塞與齒輪,似乎想要從中找出一絲有關於曾經那批第六技術路線傳承者的蛛絲馬跡。
一群頂尖的工匠曾經生活在這地下,他們研究出任何東西來都不值得奇怪,或許面前這個‘大塊頭’正是其傑作之一也不說不定,否則也太過巧合了,這地下遺蹟與中近時代的鍊金術如此緊密地聯絡在一起,而這裡又正好有這麼一臺構裝體。
尤其是‘大塊頭’供能的塔式魔導爐,現如今已經很少見這樣的設計了。
不過看起來奧塔沉默寡言,守口如瓶,方鴴料想對方不會回答他這些疑問,因此也沒自討沒趣地開口。而且那個阿俄娜主動想要見他們,那她一定有話想要問他們,既然如此與其問這大塊頭,還不如直接問它背後的主人。
至於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方鴴倒沒考慮那麼多,一來是出於對自己、對七海旅團的自信。
二來嘛,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別的線索可得了。
事實上也與他設想的差不多,一路走來平安無事,奧塔高大的身形帶他們穿過地下城市,竟然向巖壁的方向走去,那裡已是遺蹟範圍之外。方鴴怔了一下不由恍然,帝國肯定不會放過遺蹟內任何一寸土地,要是對方還留在城內,一定早為奧述人發現了。
不過他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走這麼遠,離開地下城市之後,奧塔又帶著他們在路上起碼走了半個鐘頭,越來越深入地底,只不過周圍的景色未變,仍舊是那些高大的蕈類與發光的植物。
連方鴴都有點狐疑起來,對方離那片遺蹟這麼遠,是怎麼知道他們進入城市,又令奧塔與佩佩趕到那個地方的?他問出這個問題,但得到的答桉是奧塔與小狗頭人其實一直守在那個地方,目的是為了防範帝國人。
卻沒想到等到他們。
奧塔沒答話,佩佩答得顛三倒四,但倒也能讓人聽明白大概。
阿俄娜多半是透過某種手段可以遠端監視那個地方了,方鴴想可能是透過奧塔身上的某些裝置。
搞明白這一點,他也就不再多話,其他人也緊隨著他。而走了好一陣子,前面的景觀終於發生變化,裂谷仍未變得低矮,但蕈類少了些,四周又再度開始出現石鐘乳柱——那些原本流經此地的地下河侵蝕形成巖柱要比在上面層高大得多。
石灰岩質的柱子高聳直立入巖穹上的黑暗之中,連天接地,凡人在這些自然的奇觀旁邊渺小得像是進入巨人國的侏儒,那些高大排列的柱子便是巨人的庭廊,又猶如一片岩石質的森林,在眾人舉起的火把之間投下一片晃動的陰影。
在這些彎彎繞繞的洞窟之中走了不知多久,前面高大的鐵像終於停了下來。奧塔回過頭來,對眾人說道:“我們到了。”
“這是什麼地方?”帕帕拉爾人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忍不住有點膽寒,“你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
“這裡是巨人之廳,”奧塔看著這一片岩柱甕聲甕氣地答道,“過去這裡曾經有一片地下湖,湖水從你們在上面所見的那個湖中流下來,經由此地,形成這片森林。以前這裡叫卡斯塔那,曾經還有一個水上市集,但後來地下河流向了另一邊,這裡就變成了而今這個樣子。”
“這裡是灰白之野,許多人把自己埋葬在這個地方,是國王最後的墓穴,”它的聲音變得低沉下去,最後為一個輕盈的女聲所取代,“它們代代於此,見證這裡的變遷,阿爾方斯也見證了這一切,所以它才會對地表上的那些背信棄義者如此憤怒。”
方鴴意外地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看去。
他看到一個散發著熒光的,半透明的少女從巖柱後面走了出來,遠遠地注視著他們。
“媽呀,”逍遙看到這一幕嚇得大叫一聲:“鬼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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