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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方鴴頭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這位古老的元素君主,它如山巒一般的身軀下凡人微渺得不過如一粒纖塵,頭顱正懸浮於軀體上方,童孔中閃爍著嚴肅與冷漠的色彩。
仰頭與之對視,方鴴下意識後退一步。
但那不過只是這位元素君王的一部分,山巒一般的身軀下半部分與地面融為一體,那裡像是泥土中不斷生長出的尖巖,岩石生長,分裂,又不斷消融在那龐大的軀體之中。
地底水晶散發出幽暗的光芒,勾勒出其巍然、崎區的輪廓,雙臂垂下,與地面相接,相接處岩層彷彿化為沸水,令這古老的生靈可以如同在液體之中穿行。
砂石猶如有靈。
它呼吸著,軀體一起一伏,孕育成風暴,在胸膛之中雷鳴作響。
它是岩石,岩石亦是它本身,它是大地,大地與它化為一體,古老的呼吸如同穿行於地下的空囂,狂暴的以太魔力奔行其中,延伸出無數血脈分支。
它甦醒之時,辛塔安大陸亦醒來,無數的以太之河發出共鳴,從大陸最深處發出震顫,令這片大陸為之戰慄。
元素暴君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生靈,近似於不死不滅的存在,帝國與它作戰殊為不智,但方鴴大致猜得到奧述人的盤算。
他看著這位元素君主一言不發,他看不太懂阿爾方斯方才那個是什麼法術,但用最古老的時間法則定住阿俄娜的狀態,這一手還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越是靠近星輝的源頭,以太的力量就是越是原始,艾塔黎亞人將那裡稱之為交匯處,也就是元素界。
艾塔黎亞最基本的法則皆匯聚於此,時間、空間、元素與能量,這個世界最基礎的框架皆搭建於其上,它們是法則的法則。
也只有這些存在於元素源頭的古老生物,才能輕易施展出這樣的力量了。凡人當中最高階的魔導士也能藏身於時間的狹縫之中,但那就像是一場風暴之中的避雨者,與風暴本身的威能相比微不足道。
它只要彈彈手指就能殺死自己。方鴴毫不懷疑這一點,不過對方並沒有這麼做,那就說明還有轉機。
它將阿俄娜靜止在時間之中,看得出來它對少女有些額外的關切,那或許就是它有什麼要和自己一談的地方。
但方鴴並未主動開口,只靜靜看著這位元素君主——他並不清楚對方的脾性,但土元素的脾氣並不算好,或許它們並不喜歡與螞蟻談條件也不一定。
因此他表現得相對謹慎。
當好一個工具人就好。
土元素君主發出一些低沉的聲音,但那些聲音在方鴴聽來就像是雜亂無章的迴音,就和之前一樣,系統的同譯功能這次沒有發揮作用。
方鴴倒是不奇怪。他知道系統本身就是一種法則,龍騎士系統甚至並不屬於聖選者所獨有,法則被更高層次的法則所幹擾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元素暴君這樣的生物,在艾塔黎亞並不十分常見,通常只存在於傳說之中,一般人也很難有幸得見。而和它同層次的存在,大多則比它更加難得一見。
方鴴也不知道該說自己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太壞。
他正猶豫自己應當怎麼處理這個場面,忽然面前銀光一閃,塔塔小姐再度浮現,她開口道:“那是古代土族語,騎士先生。現如今懂得它的人已經不多了,但我恰好了解一些,我來替你們翻譯吧。”
但方鴴嚇了一跳,有些緊張地看著那位元素君主。相對於他來說龍魂小姐更加脆弱,就像兩人手無寸鐵站在一個持槍的對手面前,他可不敢保證對方一定不會開槍。
比起塔塔小姐受到傷害,他寧願自己付出星輝,崔希絲和那個年輕人給他的太陽紋章還在他手上,大不了在這裡用掉它。
他向前一步,攔在塔塔小姐和阿爾方斯之間,小聲說道:“到我身後去,塔塔小姐。”
塔塔溫柔地眨了一下眼睛,在背後默默看著方鴴,但並未反駁。她低下頭,很快又抬起頭來。“它說什麼?”方鴴這才向自己的龍魂小姐小聲問道。
“它似乎在叫一個名字。”
“又是一個名字?”
“那是古老的契約,”另一個聲音忽然從這個空間中迴響了起來,那竟是龍後阿來莎的聲音,她一直旁觀不知多長時間了,“一知半解的小丫頭,土元素與你門交流的方式不一樣,它們看重契約,對於違背契約之人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它們永恆的敵人。”
塔塔小姐閉上嘴,一言不發,但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紅暈。
方鴴見不得這女人之前冷眼旁觀,這會兒又出來看塔塔小姐的笑話的德性,哪怕對方是傳說中的龍後,他也忍不住出言諷刺兩句,“哦,阿來莎女士瞭解得還真多。”
他沒好氣的是對方也不看看是誰惹出來的麻煩,要不是她先前在戰場上鬧出那麼大動靜,說不定現在都沒有這麼多麻煩。
“你不用諷刺我,”阿來莎道,“我自有自己的打算,我們是合作關係,我可不是你的附庸。之前是惹得阿爾方斯注意,但我也將你們送離那個戰場了,現在你們引來它可是因為那個小丫頭。”
方鴴遠遠看了那位元素君主一眼,對方仍舊矗立在那個地方,似乎察覺了什麼,但也並未有要動手的傾向。
“那你出來幹什麼,阿來莎女士,來看笑話就大可不必,”方鴴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掛在這個地方,我還有復活的機會。”
“誰會擔心你會怎麼樣,”阿來莎譏諷道,“只是不願意看到你白白浪費這個大好的機會而已,那個小丫頭對土族語一知半解,看你們在這裡浪費無意義的時間實在令人著急,讓我來和你說下土元素一族的交流方式。”
她停了停,“但小丫頭有一點沒說錯,那是一個名字,不過那些古老的名諱的含義其實與你們無關,你們只要跟著念一遍就可以了——那句話的意思是,在古老眾聖的見證下。”
“等下,”方鴴打斷她道,“我還不知道契約內容,怎麼能隨便和它定下契約,要是它要我們留在這裡當它的奴隸,我豈不是也要同意?”
“蠢貨,”阿來莎怒道,“你有得選嗎?”
“這不是有你嗎,阿來莎女士。”
“我?”阿來莎想說自己頂個屁用,要是全盛時期她自然不怕那位元素君主,但此刻的她自身都難保。不過這話心高氣傲的龍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好負氣提高了聲音,“……算了,還是我來和它談吧。”
她令自己的聲音提高了千百倍,在整個地下空間之中迴盪著:“阿爾方斯,你知道我在這裡,沒必要去為難那些小傢伙,你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來。”
方鴴看著浮於半空的龍後的虛影,忍不住悄悄向身後的塔塔小姐比了一個大拇指,這位龍後女士雖然脾氣古怪了一些,但這種時候還得是她靠得住。
土元素君主終於動了,它忽然發出一連串低沉的轟鳴聲。
那聲音在方鴴聽來複雜無比,像是包含著無窮多的語調,不過它們在經過龍後之後,忽然化作了他可以聽得懂的聲音。
那是一個低沉的,中年男人的語調,“阿茲-特拉奧-阿卡拉,以先古眾聖之名,去尋回翡翠之星。”
方鴴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這是我幫你翻譯的它的話,”龍後的聲音傳來,“你聽仔細了,阿茲-特拉奧-阿卡拉是某個先古諸聖的名諱,總之我也不知道那是誰,不過它想和你擬定契約——簡而言之,想讓你當工具人。”
“它不關心阿俄娜麼?”方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靜滯在時間中的少女。
“誰關心?”龍後沒好氣道,不過她還是轉過身去,高聲對元素君主開口道:“阿爾方斯,你什麼意思?”
土元素君主再次發出一陣轟鳴聲。
這一次阿來莎沒有再翻譯,大約是它也受不了對方古怪的語法,只是直接向方鴴答道:“它讓你不用擔心那小姑娘,翡翠之星才是修復那個眾星裝置的關鍵,你和它擬定契約,它就讓你離開這個地方。”
“帝國人呢?”
“它說,與你無關。”
方鴴閉上嘴巴,龍後阿來莎瞭解得遠比他想象中更多,連眾星裝置都信口拈來。他更確信這女人從之前開始就一直在旁觀,“阿來莎女士,翡翠之星中的力量就是蒼之輝,你知道麼?”
“我當然知道,”龍後看向土元素君主,“你不必吞吞吐吐地試探,那是我和阿爾方斯之間的交易,你不用關心。以它現在的力量,要強行將我們留在這裡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想要離開,只能答應它的條件。”
方鴴看了這女人一眼,心中再度確信說不定從一開始她現身,就是為了蒼翠之星。否則以對方無利不起早的性子,怎麼可能出來為他和塔塔小姐出頭。
但對方有一點沒說錯,在這位古老的元素君王面前,他的確沒有多少拒絕的餘地。
他再看了一眼被封印在時間狹縫之中的阿俄娜,不過能用翡翠之星修復那個少女,他倒是不介意於此。
只是翡翠之星對於這位土元素君主究竟意味著什麼,當初那三位天才正是在這裡的地下找到那枚翡翠之星,他們能在這裡建起城市,得到一位土元素君王的庇佑,是不是與這之間有什麼聯絡?
阿俄娜的故事當中仍留有許多謎題。再說從少女主觀的角度去講述的那個故事,出於對帝國人的仇恨,對拋棄她的那三位天才的怨恨,很可能並不那麼真實。
只可惜現在一切都再找不到答桉,面前這位土元素君主大機率也不會告訴他當初所發生的一切,現在看來,要弄清楚眾星裝置、零式魔導爐與七百年後帝國所發生的一切的秘密,還得落在那枚遺失已久的翡翠之星上。
他只沉吟了一小會,便得出了結論。
他正要開口,但一個細微輕柔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打斷了他與阿來莎,“契約不是這樣擬定的,哪有單方面承擔責任的契約,那是奴役,艾德先生。”
那個熟悉的聲音令方鴴回過頭去,看到騎士小姐一瘸一拐地從黑暗之中走出來,她一手支著自己的長戟,一手握著盾,看向半空中龍後阿來莎的虛影:“契約必須是對等的,阿來莎女士。”
方鴴微微一挑眉,忽然意識到什麼。要不是梅尹忽然出現點名這一點,他都差點忽略了,但如果土元素是尊重契約的種族,那麼一定不會不明白這一點。
否則那就不算是契約了,而是正如梅尹所言,是奴役。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有中間商賺差價。方鴴蹙起眉頭,懷疑地看向半空中的阿來莎,在場的所有人裡面,也只有這位龍後大人會辦出這樣的事來了。
“看什麼,”龍後沒好氣地瞪了梅尹一眼,“我又沒說不給你,這不是先問你的意見麼,要是你不同意,一切都是白搭。”
它懸浮於半空中巨大的虛影輕輕一彈爪子,將一個土黃色的光球彈入方鴴身體之內,“這是阿爾方斯許諾給你的東西。不必擔心,它不懷疑你會不會違背承諾,因為那樣的話你就會明白什麼叫一位元素君主之怒。”
方鴴默默地看著這位龍後,直看到對方有些不好意思,這才收回目光,將心神沉入自己的意識世界之中。在那裡,打量了一下懸浮在黑暗之中的光球,現在他對這一套已經非常熟悉了。
不過他撥弄了那光球幾下,皆無任何反應,他再抬頭有些懷疑地看向阿來莎:“就這?這又是什麼?”
“你那是什麼眼神?”龍後怒道,“已經全給你了,沒有了,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子麼,還給一點留一點?別不識貨,那是元素祝福。”
方鴴大吃一驚,要是之前他可能還不知道元素祝福是什麼東西,但經過崔希絲講解之後,他可是明白這是等同於他身上黑暗祝福的存在。
甚至還要更高一階。
因為畢竟他的黑暗祝福是不完整的。
而且這可是一位元素君主給予的元素祝福,怎麼也得是比較高階的存在吧,難道是冠位祝福?
阿來莎察覺到他心中想法,不由嗤之以鼻,“哼,元素君王的祝福,豈是凡人可以揣摩的。什麼冠位祝福,不值一提,要真是那種東西我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方鴴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語言漏洞。“所以阿來莎女士原本還是有想法的?”
“廢話少說,”阿來莎忍不住咳嗽一聲,多虧是構裝體形態,看不出神色,“不過你也別打這東西的主意,一個人只能身負一種始源力量,你不想自殺就別去動它。”
方鴴微微一怔,沒想到還有這一茬。那他把這東西留在體內幹嘛,不是等於帶著一顆定時炸彈麼?但轉念一想,阿來莎可以將這個祝福交給他,那說明它應當還沒啟用。
那他是不是可以將這個祝福交給其他人?他不能用,不代表團隊之中的其他人也不能用啊?
想定此事,他才抬起頭去。那位元素君主始終一言不發,但並不是真化為了山石,而是在等待著他的答覆而已。他毫不懷疑自己只要拒絕,對方就會出手將他、阿來莎還有梅尹一起留在這裡。
雖然他還有星輝可以復活,那是這個世界最本源的法則,除了死寂區之外幾乎可以無視一切外在因素。真要想逃離,也不是沒有辦法。
不過眼下既然有別的選擇,誰又會捨得浪費寶貴的復活機會呢?
方鴴略作沉思片刻,才點了點頭,“我同意了,阿來莎女士,你回覆那位元素君主吧。”
“你同意沒用,”阿來莎道,“立下誓言吧,土元素就是這麼死板,他們的元素君主也是一樣。”
方鴴無奈,只好照著那個拗口的名字唸了一遍。當他立誓完畢,地下的空間忽然一陣顫動,幾乎是在他面前,那位元素君主漸漸化為砂石消失不見。
而在它原本所矗立的位置,就露出一道向上的裂口來,毫無疑問,那正是對方為他們留下的通路。土元素的領域就是對方的國度,在岩層下開闢一條道路這樣的事對於一位元素暴君來說不過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情。
直到對方消失,方鴴才鬆了一口氣。但他再回首去看時,方才還在那兒的阿俄娜也早已消失不見,顯然,是那位元素暴君帶走了她。
他倒不擔心那位元素君主會對阿俄娜怎麼樣,看得出來它是在保護那個少女,不過回想起深入這地下之後所發生的種種,與那位對方的相遇,他心中一時間不由有些悵然。
雖然認真說來這次探險並沒有多長,但回想起總有一種相隔時久,事事皆非的變遷感。
一個埋藏於時光之下近七百年之久的故事,那背後不僅僅是眾星裝置,零式魔導爐的始源。更是一位少女,與幾個鍊金術天才們的過往。
是一段王朝之末,與埋藏於歷史之下的故紙片段。
“或許我們還會回來,在不久之後……”方鴴喃喃對自己的妖精小姐說了一句,然後他才回過頭去,“梅尹,你沒事吧?”
梅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只是在方才的塌陷之中受了點皮外傷而已,並無大礙。雖然以她的性子,方鴴很懷疑什麼皮外傷能讓對方露出這麼一副樣子來。
方鴴向她伸出手去,“我扶你,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梅尹向他點點頭,“謝謝,艾德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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