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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麗塔已經從跌宕起伏的大賽,講到樹海的人文與風物,再到一眾小道訊息,最後用這樣一句話進行總結。“總而言之,那場比賽結果就如此了。”她補充了一句,“至少暫時是如此。”
因為那場大賽還有接下來兩輪。
來拉沒有說話。她彷彿要花許多力氣去思考那場比賽,心中十分羨慕,有的人像是生活中的主角一樣,總是閃著光。那樣的人曾經離她很遠,而現在就在她身邊。教室內明亮的光線變化不定,空氣中如同浮動著閃光的塵埃,一時有些安靜。那場雨夜之後許多東西都改變了,過去捉摸不定、令人不安的未來,現在漸漸讓她變得堅定起來。
至少不再那麼柔軟與怯懦。
“來拉,帝國魔導士學院賽也要開始了。”布麗塔試探性地問,“和過去每屆一樣,這一次七大家族也要參賽,你真不要加入我們嗎?這次我們霍爾芬學派可謂是精英盡出,只要能拿下一個不錯的名次,就能證明你是對的——”
來拉眼中有些猶豫,但輕輕搖了搖頭。“你知道的,布麗塔,羅尹斯先生嚴令我不許加入你們的。”
“那個老古董。”布麗塔將學院中那些陳朽的制度恨得牙癢癢,其中尤其包括來拉的導師羅尹斯爵士。她有時候幻想自己要是一位勇敢的騎士就好了,揮劍將一切陳規陋習都統統斬斷,而這個小小的社團成立的初衷,其實就是為了貫徹這樣的精神。但學院太過龐大了,在他們這樣的年輕學生面前像是一個龐然大物,令她感到深深地無力。
但來拉輕聲說:“羅尹斯先生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我……還算好,要不是他我也進不了這裡。他其實是為了保護我們,學院中的導師們大多不喜歡霍爾芬學派,他們認為我……和他一樣……是個騙子……”
布麗塔舉起手來,手中升起一團柔和的光。她看著那光,光映在兩個人眼中,“我親身驗證過,魔導概論上說了,只要以太可以構建,它就是真實的,這是他們自己說的話,結果連他們自己也不願睜眼看。帝國人有時候就這麼虛偽,他們只是單純討厭自己內心中衍造出的事物,林恩爵士構想的魔導術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我們還看不到它的前路在什麼方向而已,但這一切只是因為它曾經被擱置太久了,還等待著人們去開發。他們教導我們以太的執行是主觀的,因此我們需要客觀地看待不同的理論,結果連他們自己也做不到。”
來拉默默聽著好友的抱怨。
她曾經十分不安於將對方引上這條路,但布麗塔對於自己的父親有著刨根問底一般的好奇心,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魔導士一樣對所有的未知領域充滿了探索的精神。這一度讓她想起了記憶中那個影子,那位睿智的老人在談起一切與魔導術相關的話題時,也總是那麼興致勃勃。
他在昏暗的油燈下教導她一切與以太相關的知識,引她走上這條道路。只是對於一切和魔導術變革有關的話題,老人都緘口不言。她曾經問過新的技術究竟是什麼,但他只輕輕撫著她的頭,告訴她魔導術的每一條道路皆有其意義,後人沒必要揹負前人的負擔而活著。他只希望看著她好好長大,成為一名合格的魔導士。
因此她才帶著那封推薦信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之中,在這裡社團之中的大家,布麗塔,羅尹斯爵士還有齒輪與魔導書的主人普舍先生都是她所遇到的好人,給予了她許多善意。
還有那群陌生的客人,改變了她至多的人。她現在改變了心態,不再將那些輕蔑的目光視作刀劍,去傷害自己與身邊的人。人們對於魔導術的態度應當是去探究光海的至理,論證一門技術是一個長期的工作,不能急於一時,至少不是現在的她們可以完成的。
那之前,他們應當好好地長大,成為一名真正的魔導士。
布麗塔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會兒,也興致珊地嘆了口氣。她不是不明白現狀,許多目光都緊盯著自己的密友,只因她是艾什-林恩的女兒,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引來非議。他們所組建的這個社團就已經引來許多風言風語,只是她始終堅稱這與來拉沒什麼關係,才沒讓風波鬧得太大。
畢竟學院內的氛圍至少還沒有嚴苛到因為他們去探討一個不存在的學派就因言獲罪的程度,可如果來拉也加入進來,就不一定了。那些人一定會說什麼,艾什-林恩的女兒又在陰謀復辟,敗壞學院的風氣,看看霍爾芬學院的下場吧!來拉之所以不選擇那麼做,也是為了不牽扯更多的人而已。
“比賽我們是一定要參加的,”但布麗塔堅定地說,“來拉,這不是為了林恩爵士正名,雖然多多少少有些為你出頭的個人恩怨在其中。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堅持,我認為是對的結論,如果一位魔導士連證明自己結論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們還不如趁早去幹些別的。”
來拉聽著自己好友的陳述,見她又開始批判帝國魔導士界,尤其是羅尹斯爵士的固執與古板,臉不由白了白。
布麗塔從對方神色變化之中察覺到什麼,面色一變回過頭去,才發現羅尹斯爵士正板著臉站在教室的門口。
布麗塔嚇了一跳,連忙分說道:“爵、爵士,這可不是背後誹謗。我說的每一條都有理有據,你總告訴我們要正視問題,可也不能不正視自身的問題吧。”她試圖詭辯。
“那我豈不是得好好感謝你指出我的問題才是。”羅尹斯爵士冷冷瞪了她一眼。他看向來拉,“來拉,你跟我來。”
布麗塔連忙給後者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她心中其實大大鬆了一口氣,幸好那個老古板沒找自己的麻煩。
來拉無奈地搖搖頭,她看向爵士那邊,心中有些擔憂,但擔憂的是自己好友的話引起誤會。爵士臉上陰雲密佈,但所幸並沒有再教訓她們什麼。
她低著頭默默跟上去,兩人走出教室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長廊的盡頭來拉很熟悉,是爵士的辦公室。進入辦公室之後,羅尹斯反手關上門。
來拉以為接下來風暴要來臨,但沒想到爵士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放緩了許多:
“來拉,我曾說過,你不能參加學院大賽。”
“是的,”來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我明白,爵士先生。”
“抬起頭來看著我。”
來拉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去,看到羅尹斯灰色的眼睛,但對方目光罕見地有些柔和,“來拉,我與艾什曾是至交,因此當初才會批准你進入學院。”
“我知道的,爵士先生。”來拉連忙說。
“你和布麗塔的對話,我聽到了。”羅尹斯放緩聲音道,“感謝你的理解,來拉,艾什他看到你而今的樣子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過去我不讓你參與這一切,是因為二十年前發生的事牽扯太廣,許多眼睛至今還盯著霍爾芬學派,盯著艾什遺留下來的問題。但這些問題本不應當由你們這樣的學生來揹負,可人心中的成見往往難以根除。”
來拉沒想到羅尹斯爵士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對方,“爵士先生?”
“我說這些沒有意義,”羅尹斯目光端詳著不遠處桌面上的陳設,答道,“不過那小丫頭說的話沒錯,魔導士應當敢於伸張自己的主張。她是個優秀的學生,未來一定會成為一位傑出的魔導士。至於你,來拉,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爵士先生,您改變心意了?”來拉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我無意主導你的決定,”羅尹斯道,“你應當審視自己的選擇,我給予你們過多保護並不利於你們成為獨當一面人。對了,我注意到你的魔導杖其實並不合適,記住魔導杖是最適合於我們的工具與武器,一把好的魔導杖會更有利於你理解與操縱以太,尤其要慎重選擇。”
來拉張了張口,她心中自然明白。但經濟上的拮据讓少女並不能那麼自主選擇自己的工具與武器,她低下頭有點羞愧。
羅尹斯爵士看了她一眼。“我這裡還有一支新的魔導杖,更適合占星術士,你拿走吧。”
來拉瞪大了眼睛。“爵士先生,可是……”
“好了,”爵士的語氣重新變得冷澹,不近人情,“你是我的學生,我不過是希望看到自己的學生走得更遠,不丟我的臉而已。”
這話將少女的話堵了回去。
他又問了一下她最近的功課,來拉也一一作答。最後羅尹斯爵士表示自己仍有工作要完成,讓她一個人先離開。
看著來拉帶上門,羅尹斯臉上的神情才發生了些許的變化,目光長久地盯著那扇橡木門,久久不發一言。
來拉出門之時,心中還有些不太敢確認。因為一切的變化都來得太快,爵士的意思似乎是讓她去參加那場學院大賽。
她本應當感到高興的,但一時又有些迷茫,是應當加入布麗塔他們,去重振那條道路麼?但那條路無疑是十分漫長的,並非朝夕可就的,布麗塔的堅定她並不具備,內心中只有一種柔軟的堅韌。
選擇方向,然後前進。
或許有人可以告訴她那個答桉,一道身影從她腦海之中閃現。
……
“學院大賽?”
姬塔正從厚厚的書本中抬起頭來,堆積如山的書籍叢中令學者小姐顯得有些嬌小。她抬起頭,圓圓的鏡框正順著鼻樑向下滑,她趕忙用手托住,一邊驚訝地問,“是我想象的那個麼?”
同樣捧著書,靠在書架上的洛羽這時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那場大賽對你來說並不一般,來拉小姐。你和艾什-林恩爵士之間的關係,而今一定有很多目光正注視著你,你真考慮好要參加麼,那背後的惡意你打算如何處理?”
他的話十分冷靜,似乎並沒有考量過這樣的話語會不會刺痛面前這位少女。姬塔則顯得有些擔憂,連忙補充了一句,“我們只是擔心你,來拉。”
“我明白,”來拉低下頭,連忙答道:“過去那場比試的確曾對霍爾芬學院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它也改變了許多東西,甚至包括我父親的命運。可而今,它對我而言僅僅只是一場學院的比賽而已……”她鼓起勇氣,“我、我不想永遠佇足不前……”
“所以你加入布麗塔她們,其實並不是為了證明過去的什麼,只是想要驗證自己有繼續前進的勇氣而已,”洛羽問,“的確,一個人的一生很長,不可能永遠停留在一點上。你既然有了說服自己的理由,為什麼不試試看呢,來拉小姐?”
“因為我仍舊擔憂,正如你所言,洛羽先生……我是艾什-林恩的女兒,我永遠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來拉手緊握著那支新魔導杖,指節發白,猶如握著不真切的事物一般。她好像下定了決心一樣說,“我可以無懼那些背後的語言所化身的惡毒的刀劍,猶如毒蛇一般的吐著信子,絲絲作響,可我總擔心將其他人牽連進來,我不知那是對是錯……”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界定這個對錯的方法也並不總是一概而論,”洛羽合上書本,他雖然木訥,但詞鋒仍舊犀利,“只是人一旦下定決心為自己的決定承擔責任,那麼他至少已經成長許多,這個問題事實上大家並不能給予你許多答桉,因為我們也是一樣,七海旅團的每個人也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而已。”
他將書本放下,看著來拉答道:“不過一旦你作出決定,來拉小姐,至少我們仍會支援你,七海旅團的其他人應當也是一樣。”
學者小姐在一旁連連點頭,“是的,來拉小姐。”
來拉閉上眼睛。這些她的恩人們,也是改變她最多的人。他們每個人在那場雨夜之中都給了她無窮的激勵,尤其是艾德在大陸聯賽之中的光輝事蹟,更給了她許多的表率。
她聽時顯得平靜,但心中早已複雜無比。
因為那正是她想要掙脫的束縛,那個她所不能決定的身份就像是施加於她身上的重重的桎梏,她想要戰勝那一切,去追求真正的自由,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她曾經怯懦。
但有人給了她這份勇氣。
來拉再睜開眼睛,看向洛羽與姬塔,滿是感激,“洛羽先生,姬塔小姐,你們是我見過最傑出的魔導士,也正是從你們身上我知曉了一位真正的魔導士應當如何的。當然,還有艾德先生也是一樣,有機會的話,希望你們能代我向他道謝……”
“我們只是選召者,選召者並不能真正理解這個世界的含義,在追尋真理的道路上,你們其實才走得更遠,”洛羽答道。
他目光轉向桌上那本書,“不過如果你要真想重拾起霍爾芬學派的魔導術,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幫助。我這些天也正在研究艾什-林恩爵士留下的筆記,但仍有許多疑問。”
提到這個,來拉不由有些手足無措道:“抱、抱歉,洛羽先生,其實我並不太瞭解父親留下的東西,因為他從來不和我說這個。我學習的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學識,羅尹斯先生也不讓我接觸這些東西,甚至包括布麗塔他們對於我父親留下的魔導術,其實也是透過他們自身的努力,我、我只給他們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而已……”
“但也就是說艾什-林恩爵士的確留下了真正寶貴的知識,”洛羽輕輕點點頭,對此卻另有一番理解,“即便他本人已經不在了,後人依舊可以透過他留下的筆記,繼續走上這條路。這遠比我想的要好得多,說明爵士留下了成體系的路線,這對於新學派是一個騙術的駁斥又有力了幾分。”
“那門魔導術,似乎與一門古老的鍊金術有些關係,我查閱過《帝國魔導法典》上面的記錄……”學者小姐在厚厚的書本上翻了幾頁,她雖是博物學者,但其實也可算是魔導士一脈,與此有共同的語言。
“是一種魔導器,”洛羽頷首,“可以引導元素使用第二類元素法術施法,具有魔導杖一般的意義,一種非常罕見的思路。”
姬塔抬起頭來,扶了扶眼鏡,“不如說是一種簡化版本的魔導書。”她得出結論,“艾什-林恩爵士想要製造一種專屬元素使的,弱化版本的博物學者。”
來拉微微張開小口,驚訝地看著兩人,布麗塔他們才只是就此得出了一個模湖的概念而已,但這才不過區區幾天,這兩人就已經十分準確地嗅到了方向。
她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我、我送給弗里斯頓先生的那件東西?”
那件星軌儀其實是那位會長先生親自討要的,因為對方言語之間提及與她父親有過很深的交往,對方又在那場對峙之中給予了他們許多幫助。因此除了書本之外,那件東西雖然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但她還是忍痛割愛,將其贈予了自己父親的友人。
那位會長曾經答應過她,會好好珍藏與保護那件遺物,因為那是她父親重要的設計。
她現在忽然想到那件東西,那不正是洛羽和姬塔所尋找的那件‘裝置’麼?
巡查騎兵當初尋找的,或許應當也是那件東西。
可那東西此刻已經不在她手上了。
“不必擔心,”洛羽搖了搖頭,輕輕拍了下那本書,“這才是艾什-林恩爵士留下的手記,那些人有眼不識的真正瑰寶。我先前徵得過你的同意查閱它,發現上面有復現的方法。”
他將那書開啟來放在桌上,翻到其中一頁,“不過仍有一些疑問,林恩爵士留下的筆記並不完全,這或許正是他當初受到非議的原因。但令人奇怪的是,手記上的公式並不像是沒有得出答桉,更像是被人為隱去了一樣……”他喃喃自語。
“那件星軌儀是真實存在的,我們都曾見過,”姬塔說,“或許我們可以去聯絡弗里斯頓先生,從他手上借用一下,那本來就是來拉父親的東西,那位會長大人一定會通融的。”
“高塔試煉的第二輪即將開始,他不在艾音布洛克,也不在阿沃奇克,”洛羽回過頭來,搖了搖頭,“現在你也聯絡不上那位先生,其實不用那麼麻煩,我們可以問問團長。”
學者小姐嚇了一跳,“團長在休息,希爾薇德小姐讓我們不要打擾他。”
這時來拉忽然想到什麼,“等等,洛羽先生,姬塔小姐,我手上還有一些父親留下的文獻。布麗塔他們看過了,但你們或許還沒看過,那些資料保管在學院裡。”
“方便拿回來麼?”
洛羽和姬塔互相看了看。
“當、當然可以,”來拉又有點猶豫,支支吾吾著說,“但可以讓布麗塔她們一起來看看麼,他們都要參加那場比賽,我、我仍有些……”
雖然說是已經放下了。
但二十年前的一切,新學派所受到的非議,正如同那個她所無法決定的身份一樣,她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忘懷呢?
“我明白……”洛羽對此倒是不介意,“你讓他們來吧,我們都只是走在這條路上而已,沒有魔導士不會對未知的領域感到好奇,我和姬塔自然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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