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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方鴴心中閃過一絲狐疑,他風鏡之內的視野忽然黑下去了一部分,他微微一怔,還以為是有什麼東西遮住了鏡片,下意識用手套去擦拭風鏡。但手才舉起一半來,忽然停在了半空中,他好像是忽然之間反應了過來——

有發條妖精離線了。

雖然自從發條妖精先後升級以來,他還從未遇上過這樣的情形,改造之後發條妖精在戰場之上的無往而不利,幾乎讓他忘記了在同一個層面與對手對抗的感覺。

方鴴微微一怔之後立刻心生凜然。

他其實已經看到了攻擊來自的方向,那不過是一支銀灰色的羽箭,它從森林之中穿林而至,靜靜插在那隻發條妖精的殘骸上。他將目光略微迴轉,停留在那些暗處的對方的發條妖精之上,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位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戰鬥工匠的意圖。

它們就是來當誘餌的——

雖然比起操控水平,對方還遠不如自己,可也不是一對一的戰鬥,他還有同伴。方鴴抬起頭來,看了看這片寂靜的、積雪覆蓋的森林,每一根松針後面似乎都隱藏著一道銳利的目光——那不是普通的對手,從先前那一箭就看得出來——沒有試探,一發中的,距離至少兩百尺,在夜色掩護下,在枝葉層層疊疊的林地之間。

他身後正是高聳的城堡,正如白駒過隙的預料,他們已經離開了那裡,準備向西進入森林之中。

眼下在他們正面至少有兩個旅團,出箭的遊俠應當來自於前一個旅團,他們並不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但這個戰鬥工匠的來歷,則反之,從之前察覺出的細節上,方鴴不難判斷出這一點,不過兩者這麼合作無間,倒是他沒想到的。

七海旅團何德何能,竟能讓弗洛爾之裔一連派出兩個旅團通力合作,雖然還不清楚對面兩個旅團的名字,與其在積分榜上的排行,但來自於大公會的旅團,又會差到哪裡去?

就算不在全球榜一千名之內,但至少也是積分榜靠前部的位置。

並不是所有冒險團都能被稱之為旅團的,它是專指那些組織或勢力之中的精英隊伍,這個稱謂最早要追溯到那個北方帝國的奧赫尼十一世時代——奧述人在那個全盛時代成立了一個專門的戰鬥工匠組織,安吉那之眼。

這個以一隻全知者之眼為徽記的工匠組織,其一開始便威名赫赫,名震天下,而它所使用的奧述人的專屬單位的稱謂——旅團,後來也逐漸流傳開來,稱謂大陸之上所謂類似精英團隊的專屬。

而那還是選召者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事情,隨之選召者的到來,這個約定成俗的稱謂也伴隨著各大公會精英團隊的林立,從而推廣開來。

他曾經親身體驗過一次頂尖旅團的實力,那一箭之威他至今還記憶猶新,銀林之矛的銀之翳在總榜之上的排名是四百三十名,當然從積分榜前部(百分之二十)到一千名這之間還有很大的跨度,可也至少說明,此刻在他們對面的,是七海旅團迄今為止遇上過的罕有的棘手對手。

他目光注視著這一片漆黑的山谷,起伏的山嶺與安靜的雪松林,並未輕舉妄動,而是拿起水晶,先向其他人提醒了一句:“各位小心一些,可能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旅團。”

“是哪一支?”片刻,通訊頻道之中,傳來砂夜沙沙的嗓音詢問道。

雖然在彩虹同盟中,一般認為銀林之矛才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宿敵,但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顯然也對這個老對頭十分熟悉。

沉默了片刻之後,紅葉也在那邊答道:“傑弗利特紅衣隊有兩個旅團,一個是他們的核心旅團‘紅衣劍客’,另一個是青訓團‘傑弗利特的火槍手’,後者可以說是前者的預備役。”

“我猜是後者。”方鴴想了一下答道。他記得紅衣劍客在積分榜上排名五百多,與銀之翳是一個量級的對手,如果是這支旅團在這裡的話,應當用不著與他們玩這些小把戲。

他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壓制得住一個積分排名五百位的旅團的戰鬥工匠,對方光從等級上,就與他不在一個層面上。何況紅衣劍客並不在考林—伊休裡安活動,那支旅團最近一次出現應當是在奧述帝國南方。

他不太清楚傑弗利特的火槍手這個旅團的情況,但作為紅衣劍客的後備團,想必應當也不會差。

“除了他們之外,應當還有另一支旅團,”方鴴看了看森林的方向,沉默了片刻。“不久之前我們與對方接觸過一次,但那應當不是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暫時還不清楚對方的來歷。”

“艾德,你打算怎麼辦?”紅葉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她曾經也是橡木騎士團後備旅團的成員,在模擬戰中他們與銀林之矛的青訓團最多是五五開,那想來與傑弗利特紅衣隊應當也相差彷彿。

但如果對手是兩支旅團的話,那結果就會大不一樣了。

恐怕勝率無限接近於零。

只是她對前者還有些信任,心中仍舊可以保持鎮定——許久之前,他們在多里芬對上尼可波拉斯也是十死無生,但結果呢?何況眼下,已不再是‘許久之前’了。

方鴴沒有回答。

他心中大致已經摸清了對方的意圖,那隻被釘在樹上的發條妖精,也就是之前唯一發起過攻擊的發條妖精,對方用自己的發條妖精,來換自己的發條妖精,但應該沒那麼簡單。

因為他不會那麼傻,對方想來也不會這麼天真,但這應該就是對方的目的了,若他不動手,對方的發條妖精就一直在那裡,所構成的視覺網路也一直存在著。

雖然他的發條妖精也在那裡,可這就意味著,對方設法將他拉入了一個相同的境地。他無法限制對方,但對方也無法限制他,聽起來是一致的,可別忘了對方是在這場對抗之中原本處於弱勢的一方。

“有點意思,”方鴴第一次重新審視這個對手,來自於這些大公會青訓營之中的天才新秀們果然沒一個簡單的。“可是,”他心想:“也沒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其實相比起眼下的處境來,方鴴一想到自己的損失,更心痛得無法呼吸。

那可不是兩三千里塞爾一個普通發條妖精,自從自己的發條妖精脫離了消耗品這一低階定位之後,其成本就開始指數上升,到了災星這個等級,基本上已經等同於飛在天上的等重的黃金。

他損失的是錢,但其實是心裡滴下的血,方鴴自認為不是一個大度的人,心裡連帶把那個幹掉自己發條妖精的遊俠一併也記恨上了,只差沒拿一個小本本記下來。

正如同對方捕捉到了他的發條妖精的位置一樣,他自然也根據那一箭的飛行軌跡,抓住了對方的小尾巴。

他的發條妖精悄無聲息地動了起來。

對方的發條妖精其實也在運動,並且有些肆無忌憚。

這正是方鴴所面臨的困境,只要無法主動出擊,對方的發條妖精就難以限制——而這本來應當一貫是他最擅長的地方,也是七海旅團迄今為止表現出的最大的優勢之一。

不過方鴴罕見地沉住了氣。

在戰場的另一端,白駒過隙心中同樣閃過了一絲不安。

他竟隱隱感到有點心悸——

雖然自己已經可以說實現了預定的目標,只是他一邊操作著自己發條妖精的視線,一邊尋找著對方可能的蹤跡之時,映入視野之中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森林而已。風與雪似乎都停息了,黑暗之中只有靜悄悄的畫面,雙方都正藏匿於森林的陰影之中。

但無聲之中,卻潛藏著別樣的資訊。

他隱隱有一種錯覺——與自己一樣,對方的發條妖精也一定在這片樹冠層之內——它們就在這裡,甚至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對方想,它們隨時可以發起攻擊。

雖然或許那正是他所期望的……

但他馬上搖了搖頭,對方或許像是一個無聲的幽靈一樣,遊走於自己的視線之外,但要說做到完全監視,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是由發條妖精窄視場模式先天決定的——為了令戰鬥工匠能更集中注意力避開障礙物,這種視角在偵查、在追蹤上,與寬視場模式相比有先天的不足。

他還沒聽說過有哪個人,包括那些頂尖的大神們,能在這樣的視場模式之下,精準追蹤每一個目標的。

白駒過隙一向自詡為冷靜,因此他才能將戰鬥的工匠技藝視之為手段,而非目的。他甚至也可以客觀地看待自己與對手存在的差距,但那個人或許有一些不同,可要說超過了第二世界的水平。

恐怕還很遙遠。

當然僅僅是這片安靜的森林,就足以讓他感到有些心驚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能抓住一點對方的影子,可沒想到對方操控發條妖精的水準如此之高,完全沒有給他任何機會。

那種感覺只有在真正懂行的人心中,方才能顯示得淋漓盡致,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他還從未從其他人身上感受過。白駒過隙這才第一次明白,在灰鴞鎮外並不是那些鴉爪聖殿的戰鬥工匠們表現太過拙劣,而是他們不得不拙劣。

正如同此刻的他一樣。

冷汗一下便浸溼了衣衫,白駒過隙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口氣。他所唯一慶幸的是,這並不是一場一對一的戰鬥,所幸——他賭對了。要是他一開始懷著稍許的自大,此刻恐怕都是一敗塗地的下場。

他默默拿起水晶,將得到的資訊在心中先默唸了一遍,好像並生怕唸錯任何一個數字一樣,以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向其人報了過去。

……

森林之中一片寂靜。

滅焰者旅團的團長,無銘正透過團隊頻道,向每一個人下達指令:

“對手的位置已經大致清楚了。”

“不過我們可能不得不在對方的視線之下行動。”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因為至少他們雙方皆有偵查權,相較其鴉爪聖殿在灰鴞鎮一戰當中所面對的盲目的戰鬥,已經不知好了多少。

眾人不由將目光投向他們的工匠,那個先前在與方鴴的爭鬥之中一敗塗地的鍊金術士正聳了聳肩,他也不覺得丟人,畢竟事實如此,對手給他的感覺簡直他媽不像是一個人。

“傑弗利特紅衣隊的戰鬥工匠幹得不賴。”

“的確,聽說bbk這一次在青訓營之中發掘了不少人才,其中包括好幾個天才戰鬥工匠。”

“其實也算不上是發掘,只是先前投入的回報而已,他們在ccsl上連續幾年的深耕,而今贏來了收穫季。這一次傑弗利特紅衣隊是真打算一飛沖天了,他們的目標幾乎肯定是第二世界了。”

在頻道之中,人們低聲交流著。

他們倒沒有什麼不滿,畢竟相比起bbk來說,天火公會早已第二世界的一員,在他們眼中,傑弗利特紅衣隊不過是後起之秀而已。

“對手有德魯伊,甚至可能是艾梅雅的獨角獸少女。”

“利瓦德,wrath,”無銘繼續開口道:“偵測陣營,正前方扇面九十度,三十秒一次,你們交替進行,目標是守序陣營。”

兩個魔導士齊聲應是。

大約半分鐘之後,一道明亮的青色光華便映入了一眾人的視野。

德魯伊們尊重於自然的平衡,艾梅雅在自然的生滅之中秉持著中立的態度,不過作為秩序一面的神祇,她的追從者們也一貫是偏向於守序的,而作為她的聖女,獨角獸少女們自然也同樣如此。

在偵測法術如同水紋一樣掃過森林之時,艾緹拉忽然心生凜然。

她原本化作了一隻天堂鳥,一叢叢松針正從它身邊飛掠而過,但忽然之間,它羽翼之上絢麗的長羽片片立起,幾乎是毫無徵兆地一個轉折。

而正在那一剎那,一隻帶羽的銀灰色箭矢與之交錯而過,篤一聲釘在後面的雪松上,搖晃不已。

那個遊俠放下手中的弓,正有點意外地看著這一幕。

這原本應當是十拿九穩的一箭,但對方好像得到了什麼預兆一樣,巧之又巧地躲開了這一箭。

他拿起通訊水晶:“她好像是……”

“她好像是察覺了我們的法術,”wrath的聲音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聲音中滿是不可思議:“自然徵兆,這一定是自然徵兆,小心一些,對手是神眷德魯伊。”

艾緹拉飛入樹冠之後,立刻扇動著翅膀停了下來。

她下一刻變成了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落在那兒密密層層的枝丫之上,藏匿了起來。

“艾德,”她用爪子按著自己的胸口,低聲開口道:“對方還有另一個遊俠存在,位置是……”

“我已經看到了。”

方鴴默默看著那個方向,安靜地開口答道。

他輕輕拋了拋手中的火巨靈,然後將之接住。那金色的小球之上彈開出兩對羽翼,輕輕一振,然後飛了起來,它正劃過一條弧線,飛過森林的上空。

那道金色的光芒映入了白駒過隙的眼中,那正是他早有預料的一幕,他馬上拿起通訊水晶,語氣急促地開口道:“小心,對方動用那種會自爆的發條妖精了,他的攻擊方向是——”

那道金色的光芒從半空之中斜刺而下。

夜色下,森林中閃爍起一團耀眼的光芒。

而在最後一刻,方鴴看到那裡的雪松之下竄出了一道人影,在金色焰光的照映之下,人影閃入了一片灌木從之中,很快消失在了那個方向。

對方躲開了火巨靈的攻擊。

他抬頭看了看,眼神之中一片平靜,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的。

“有幾把刷子。”

但方鴴搖了搖頭。

他似乎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目光向森林之中的一個方向看去。

……

“對方的動向?”

聽著通訊頻道之中傳來的詢問聲,白駒過隙只默默注視著發條妖精從前線傳回的,森林之中靜悄悄的畫面,並輕輕搖了一下頭。

他的發條妖精正在森林之中巡弋著,並同時讓每一個自己所控制的發條妖精,都納入另一個發條妖精的鏡頭之內,利用這個完美閉環的網路,將整個山谷皆納入偵查範圍之內。

但對方仍舊沒有任何行動。

山林之中,無銘正默默在地形圖上劃出一條線來。

那條線正是他們先前所察覺到的,那位對方的德魯伊的行動軌跡,在戰鬥工匠的監視之下,幾乎只有德魯伊可以完美地避開。

但眼下,威脅已經解除。

那麼接下來,便輪到他們的反擊了——

雖然滅焰者的眾人們可能從未懷疑過,自己會在這場交鋒之中取勝,畢竟匯聚了天火公會與傑弗利特的兩個旅團,要是還行動失敗,也未免太丟人了一些。

他低聲下達了一個命令。

滅焰者旅團的眾人開始行動起來,三名夜鶯、一名大劍士與一名遊俠構成的隊伍正沿著雪石堡北方的山脊線一帶向前推進,如果對方繼續按兵不動,那麼他們會進一步將對方圍死在這裡。

而通訊頻道之中,也正傳來團長的聲音:“對方還是沒動麼?”

聽著這個疑問,白駒過隙心中閃過了一絲恍惚。

他其實仍舊有一點不安。

因為至今為止,他還沒有摸清楚對方的意圖——他可以察覺出那位龍之鍊金術士的發條妖精一直在運動,並避開了自己的偵查,可對方究竟想幹什麼,他卻一直不得而知。

他其實非常希望對方可以出手攻擊自己,即便這樣一來他肯定是防範不住的,但他手頭已經準備好了替代品,他相信對方的發條妖精成本一定比自己更高,比消耗,他耗得起。

可問題是,除了第一輪試探之外,對方好像完全陷入了靜默狀態。

這種判斷落空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好受。

對方難道真的放棄了?

可問題是又那樣能力的人,怎麼會這麼簡簡單單就範?可若是沒有就範,那麼又有什麼可以解釋對方眼下的舉措?

頻道之內傳來了團長有些不太耐煩的第二次詢問,白駒過隙這才一下子回過神來,趕忙搖了搖頭。

“我沒有任何發現……”

團長點了點頭,開口道:“狼煙,灰山,你們帶人向北前進,滅焰者的人已經將對方釘死在了那個地方,我們需要再給對方一些壓力。”

兩支小隊得到命令之後,立刻向北而行。

白駒過隙張了張口,但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感到心中越來越沒底。

他低頭看了看懷錶,錶盤之上的指標正一分一秒流逝著,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似乎都沒有發生任何異常。他再抬起頭看了看遠處那片靜默的森林,心中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或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由自主抹了一把汗,他其實面對過很多更強的對手,公會里的前輩們,也未必比那個人更差。

但或許這就是實戰與訓練的不同,他這才明白過來,那些經歷了血與火,才成長起來的頂尖選召者們,是怎樣的存在。

只是他才剛剛放鬆下來,忽然之間,視角餘光之中一道陰影從他其中一個發條妖精的視野之中一晃而過。白駒過隙那一刻幾乎是連寒毛都炸了起來,下意識將那個發條妖精一停,然後將視野一百八十度迴轉了回去。

不過一片漆黑的樹林之中,什麼也沒有,只有灌木叢微微晃動著,一隻灰色的鹿子,立在那裡,有點緊張地看著這個方向。

白駒過隙馬上抓起水晶:“無銘團長,你們七點鐘方向,偵測陣營掃視一下。”

無銘微微一怔,立刻停下來,用手勢指揮身邊的魔導士依言而行,不過回應來的只有一片沉寂而已。

“有任何發現麼?”

“沒有任何發現,朋友。”

白駒過隙鬆了一口氣。

“那請繼續。”

但他的話忽然之間卡在了喉嚨裡——

他有些僵硬地將自己的發條妖精迴轉了回來,然後仔細數了一下自己視野之中畫面的數量,一共二十多個,一個不少。

白駒過隙有些不敢置信,又重新數了一遍,然而冷汗一下就下來了——仍舊是一個不少,可問題在於,對方為什麼沒有發起攻擊?

他沒有看到?

他本能地不相信這個可能性,他知道發條妖精是怎麼一回事,也確信一個正在嚴密監視自己的對手,絕不可能會放過一個如此明顯的紕漏,除非……

除非對方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在意過這一點。

那麼,對方在意的是什麼?

“……請等一下。”

白駒過隙結結巴巴地喊道。

可惜的是,他提醒得已經有些晚了一點。

北邊正向前推進的三名夜鶯、一名大劍士與一名遊俠,其打頭的正是那個防禦力最高的大劍士,但後者剛剛走出森林,腳下忽然微微一沉,接下來整個身子都陷了下去。

所幸後面的夜鶯手疾眼快,一把將他給拉了回來。

“這是什麼?”大劍士從雪地之中拔出腳來,只看到積雪下面竟然是一片淤泥,“沼澤?這個地方怎麼會有沼澤?”

但正在這一刻,四人身後,那個最為敏銳的遊俠已經舉起長弓,低喊一聲:“小心!”

只見大劍士身側,立在那沼澤邊緣的一株枯樹忽然之間活了過來,一爪向這個方向揮來。“枯萎樹人!?”大劍士大吃一驚,他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東西會來到埃貢恩森林外圍的,但原本就立足不穩,此刻又哪有餘力去抵擋?

倒是那個抓住他的夜鶯反應極快,一把將自己的同伴推開,反手抽出匕首。但仍是慢了一步,枯萎樹人的爪子已爪向他的手臂,說那時遲那時快,夜鶯半個肩頭都化為了一片升騰的黑霧,然後整個人都化為一道黑煙向後退。

他一落地,立刻揚起匕首一刀將枝爪從那樹人身上斬了下來,落在雪地之中。但爪子方才一落地,便化為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夜鶯看到這一幕臉色都變了:

“幻術!”

他們瞭解過對手,當然清楚這幻術從為何而來。

那個團隊之中如果不存在第二個幻術師的話,那麼唯一能使用真實幻術的,無非只有那個博物學者而已。

這是埋伏!

夜鶯心下一片冷然,抬頭一看,果然看到那枯樹之後忽然一把大劍刺出,閃爍著寒芒,那巨大的劍刃夾雜著一聲尖嘯已至自己面門。

那個遊俠這才鬆開弓弦,銀灰色的羽箭射向那大劍背後的持劍之人,他本意是用這一劍逼退對方,將自己的同伴救下來。

可他萬萬沒預料到的是,對方居然不閃不避,硬接了這一箭,悶哼一聲,然後巨劍依舊一劍斬下——那個擋在前面的夜鶯,霎時之間攔腰兩折,倒了下去。

一片殷紅的鮮血浸染雪地,那倒在地上的夜鶯似乎至死也還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是這場戰鬥之中第一個倒下的人。

“該死!”

那個大劍士怒吼一聲,爬起來抓起自己的大劍,就向襲擊者刺了過去。

但那個手持巨劍的男人後退一步,用手抓住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皺了一下眉頭,用力一拔——好像那獵箭頭上的倒鉤不存在一樣,連帶著箭矢與血肉一起將之扯了出來。

金色的血液順著他的手臂,一點點滴落了下去。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他一隻手直接握向大劍士手中的劍,噹一聲響,大劍上傳來的感覺到不像是擊中了肉身,更像是砍中了一塊石頭。

但旁邊幾人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砍中了石頭,而是卡入了男人的手骨之中。而後者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用另一隻手反手一劍向面前的大劍士捅了過來。

要不是旁邊另一個夜鶯見機得快,一揚手丟出手中的匕首,匕首與巨劍交擊飛濺起一片火花,並將之撞得一歪的話,這一劍幾乎正好要將那大劍士刺一個透心涼。

但這連續的兩輪攻擊,幾乎震驚了在場每一個人。

他們看著那男人從容退開,默默並鬆開了大劍士手中的劍刃,那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但克威德顯然不會和他們解釋這一切,他只再默默後退一步,然後雙手舉起了手中的巨劍來。

而從他身後,正響起了一陣低沉的吟唱聲,森林之中狂風皺起,一片冰錐夾雜在這風雪之中,向著面前幾人撲面而來。

通常的情況下,只有法術才能防護法術,幾個夜鶯與遊俠雖然來得及閃避開,但銳利的冰錐還是割開了他們手臂、背後的肌膚,至於那個大劍士,更是慘嚎著後退。

同時他還要應付那個在風雪之中好像是一座堅硬的大理石一樣向自己發起進攻的男人,雖然對方手臂上,肩頭上早已被割得鮮血淋淋,但他好像就是沒有痛感一樣,只一劍接著一劍向自己刺過來。

但相比起這個怪物。

滅焰者旅團的幾人心中更加震驚的是——

對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那也正是白駒過隙心中此刻最不願意面對的夢魘。

他正茫然地聽著通訊頻道之中傳來的各式各樣的驚叫聲: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該死的傑弗利特的混蛋,你們提供的什麼該死的情報!”

“白駒?”

最後傳來的,是團長的質問聲。

白駒過隙張了張嘴巴,可這讓他應該怎麼回答呢?

他正呆滯地看著自己的發條妖精的視野之中,一片安靜的視野,那裡的森林,彷彿還一如之前一樣靜悄悄。

只是在他並未察覺的地方,當他將發條妖精轉過去的那一剎那,在那灌木叢中的那隻灰鹿,其身形正在漸漸消失不見。而在同一個方向上,藏在灌木叢之中的兩道目光,正有點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不用擔心。”空的通訊水晶之中正傳來方鴴的聲音,他身邊的砂夜正緊緊抓著他的胳膊——要不是砂夜小姐見機得快,他剛才就差一點為對方的發條妖精發現了。

但方鴴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他默默答道:“你們沿著三點鐘的方向前進,對方的遊俠應當在你們的正前方,你們大致可以在他感知的極限範圍之外停下來,我會給你們指示攻擊方向——”

“另外大約半分鐘之後,會有另一隻發條妖精經過那個地方,你們等我的進一步提示,我不會讓他發現你們的。”

但他忽然停了下來。

“稍等下,”他開口道:“對方的發條妖精停下來了。”

方鴴正透過自己位於森林之中無處不在的視野,默默地注視著一幕,在注意到對方將發條妖精一一靜止下來的時候,他也放下了右手。

看來對方終於意識到了。

這不是一場一對一的戰鬥,但對於七海旅團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樣,他的目的也並不一定是要攻擊對方的發條妖精,不是麼?

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僅僅是擊殺對方的有生力量,並突出重圍而已。

對方在這個戰場之上建立了視覺網路,但那又如何呢——任何偵查體系都存在盲區,尤其是當對方自以為聰明地,將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發條妖精之上時。

而他所要做的,只不過是找出對方的視覺網路之中,那個動態變化盲區而已。

那潛藏於森林之中的,對方所無法察覺的無數雙眼睛,便是一切的保證。

白駒過隙正僵立於原地——

他好像終於搞清楚了什麼,但其實又不太明白,而心中最大的疑惑,或許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問題而已。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對方究竟要對發條妖精的行動軌跡有多麼熟悉,才能一一找出他視覺網路之中的每一個盲區?發條妖精的窄視場模式,本意是在障礙物眾多的環境之下可以更好地集中注意力,以避開可能的風險。

但這種模式本就很難在黑暗、狹窄的環境之中施以偵查,可對方究竟是怎麼做到,完美地捕捉與追蹤自己的發條妖精的?

他簡直是天方夜譚,聞所未聞這樣的事情,即便是公會之中的那些前輩大佬們,也沒和他說過,發條妖精的對抗之中,還有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戰術。

這甚至根本都說不上是一種戰術了,這簡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壓。

一滴冷汗從他額頭之上滑落了下來,浸溼了風鏡的皮帶。

一幅畫面好像一下子浮上了他的記憶之中。

那還是他在分析七海旅團戰力的資料之時,無意之中得到的一個影片。

那似乎是對方發條妖精的第一視角,那個在黑暗的森林之中的寬視場飛航模式幾乎讓他有些震驚,不過從多方面得來的資訊來看,那個影片似乎並不是什麼一手資料。

原因也很簡單,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使用寬視場模式,是他從未聽聞過的事情。在任何關於構裝體戰鬥,與戰鬥工匠的手冊之上,都沒有闡述這樣異想天開的想法。

可此時刻,那個畫面卻像是一把刀一樣,刺在了他心中。

難道……

白駒過隙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默默看著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中,彷彿在那裡,他看到了那些飛舞呼嘯的銀色妖精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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