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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後面的調查中,程諾發現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尤其是在國內做買賣,用兩個字完全可以形容,那就是「內卷」。
有些「精明」的中國商人就與外商勾結,打著外商的招牌往國內運銷火柴,這時候原本張牙舞爪的父母官們頓時也慈眉善目了許多,大開綠燈,相比較其他同行再無阻擋的怪現象。
我們的好鄰居「日本」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索性以上海為基地,在國內開闢了一條不採用「買辦制」的新道路,從1898年至1915年,每年從他們島國本土招募一些中學畢業的學生,將他們送往上海、營口、天津等地,進行為期五年的全面培訓,稱之為「清國商業見習生」,充當在中國經營生意的「貿易人」,取代中國買辦。
於此同時,每年還在內部招聘十名年紀稍長、並富有一定經營生產經驗的公司僱員,稱之為「支那修業生」,派往中國做貿易指導。這種不透過「買辦」直接與中國進行通商貿易的獨特商業行為,就當時市場情況而言,是遠超其它在華洋行的。因此在一戰結束前,國內火柴市場的絕大多數份額,都由日本人直接或間接掌控。
如果問題只有這些的話那還好,可等到後面調查的深入,情況就越來越不樂觀。
圍著天津各個火柴廠跑了個遍,雖然閉門羹吃了不少,但關係拉近後,總會有一些小廠廠主,忍不住大倒苦水。
「先生,一看就知道您是那種懂行的主,不像有些報社記者來我們這兒,就想著挖空心思套我們倆錢好去喝茶,你說我們這容易嗎。」廠主拆開一包火柴,從中隨便拿出幾盒扔了過來,搖頭嘆息:「別看就這麼一根小小的火柴,裡面學問大著嘞,我這都琢磨大半輩子了,陪它的時間比陪我老婆的都多,就這還沒搞明白嘞。」
李老三有些納悶,從中拿出一根火柴,左看右看,甚至放在鼻子上聞聞,就差親自嚐嚐味道,也沒覺得這玩意有啥了不起的,便有些困惑道:「老大哥,這不就是一根小棍兒上面,給它戴了頂藥帽子嗎,沒啥稀奇的吧?」
程諾在一旁半笑半解釋道:「老李,你這就有點外行指導內行的意思了,就好比人家說人力車誰都能拉,反正不過甩開膀子,悶頭往前跑就是了,但怎麼跑不讓車顛簸,又怎麼省力,也得練上一練吧。」
廠主點點頭,帶著欽佩的語氣說道:「喝過墨水的人水平就是高,道理誰都懂,可能講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李老弟,我看咱倆有緣,今天就給你講一講,其實拆解起來也確實簡單,就木材和藥材兩類。木材主要用來製造盒片與火柴梗,藥品主要製造火柴頭以及火柴盒側面。」
「藥材的事我是真不懂,但木材方面,咱們林子這麼多,一盒火柴才用得了多少,這個應該不用操心吧。」李老三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繼續問道。….
「嗐,怪就怪在這,主要用的木材有白楊、榀木、椵木、槿木等,都是些本地樹種,按道理來說不用怎麼操心,但到了咱們這,產地不是日本,但都得從東洋鬼子那裡才能買得到。」說起這個,廠主也是滿臉不可思議,別的不說,東北林子那麼多,怎麼也用不著買洋貨吧。
「廠主,你可能忘了,東三省負責伐木的三林公司和鋸木廠,均為日本所有,從中這麼一倒手,本土特產可不就成了日貨,價格還得再翻上一番。」程諾站出來,解釋了這個困擾廠主多年的疑惑。
早年這些軍閥們為了發展壯大,背後總會靠著某個列強,出賣國家利益來換取軍費,別說賣片林子,賣幾個大礦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都想著怎麼徵兵買槍好打仗,誰會把目光看的那麼長遠。
廠主聽聞本來想反駁,自己的地上砍樹居然要徵求別人的允許,交上一筆錢不說還得看臉色行事,天底下哪有這麼敗家的玩意。
不過話到嘴邊,仔細一琢磨,這不剛好是公家的尿性麼,能賣啥趕緊賣,生怕晚了被競爭對手搶先一步,最後啥也撈不著。
無奈,廠主嘆了口氣:「如此算來,每年流出至日本之金錢,不知凡幾,令人痛惜。」
李老三問道:「只是這些木材,應該問題不大吧,大不了後面咱們換著用就是。」
廠主搖搖頭,說道:「哪有那麼容易啊,李老弟,生產火柴所用到的藥品種類繁多,產於本國的較少,主要來源於外國,而以日本、德國較多。我國火柴製造業之原料,大都仰給於外國,一旦發生意外,外來原料斷絕,危險殊甚。」
以當時的工藝而言,藥材上面可能要用到氯酸鉀、赤磷、硫磺、二氧化錳、重絡酸鉀、亞鉛華、氧化鐵等等化工品,對於清末民初時代而言,這點工業基礎根本就不夠看,國內能做的就是把原材料全部進口到本土組裝罷了。甚至有些廠商覺得這樣仍然費勁,乾脆在日本開個廠,當地生產完畢後貼個國標,這樣你賺了裡子,我賺了皮子。
只有消費者被矇在鼓裡,傻乎乎喊著支援國貨,買到的都是洋產品。
瞭解到這一切,後面就比較簡單了,按部就班開始攻關技術難題就可以了。
首先是關於火柴的種類,一般情況下可分為兩大類,分別是摩擦火柴和安全火柴。
程諾在考慮過後,首先排除的就是摩擦火柴,其實在火柴家族裡這玩意的歷史是最早的,當時都是用白磷製造摩擦火柴,但限於當時的歷史背景,製造的方法和原料都有很大的危險,往往會造成製造火柴工人中毒,稍不留神就到了燃點直接引發火災。
後來雖然經過改良,將白磷替換成三硫化四磷、氯酸鉀、硝酸鉀、炭粉和明膠做成的糊狀物,但乾燥後還可能一不留神就燃燒起來,危險係數太高,果斷排除。….
至於安全火柴就讓人比較放心了,火柴頭是用三硫化二銻、氯酸鉀和明膠混合而成,其中沒有磷的加入,隨便摩擦都不會燃燒,而火柴盒的兩側則可以塗上紅磷、三硫化二銻和玻璃粉等化合物製作的摩擦層,二者摩擦後才能起火,製作過程也更加安全。
不過在這個時期,大家的技術普遍比較落後,絕大多數的火柴廠都以硫化磷火柴為主,很少有廠子願意生產安全火柴,成本高不少,手工製作的過程也更長,費時費力做出來的根本比不上洋貨。
好在這些東西並不涉及到高深化學層次,所以對於程諾的水平而言,完全是可以拿捏住的。
既然選擇去做,那就要做的更好,乾脆超過這個時代產品兩個版本以上。
思來想去,程諾自己選擇做出一款既耐水,又耐潮的火柴,價格還親民,畢竟在打火機正式推出後的很多年裡,這玩意還是生活必需品。
說幹就幹,直接把前世某期的科普讀物的配方拿了過來,按照其中的比例開始一一新增:
「氯酸鉀50克、玻璃粉12克......蒸煑漆35克。」
其它的都好說,到了蒸煑漆這一關,還真有些犯難,自己把名字都抄了下來,就是不知道這個詞是啥,後來仔細想想才從某處記憶旮旯角落裡翻出這玩意,原來是硝化棉、蓖麻子油的那個東西的化合物。
真是啥事沒做之前覺得輕鬆,等真正操作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中間幾次失敗,到最後才倒騰出百十根新式火柴。
當他擦亮的那一刻,看著那微弱的光覺得慢慢都是自豪感,莫名有種賣火柴的小男孩的感覺,太不容易了,化學哪有數學好玩,現在臉上被煙燻得黑一道紅一道,生生變成了迷彩色,當即下定決心,這種活他真是吃不開,以後還是交給專業人士比較好。
弄完這一切,
已經是六月中旬,多日來程諾都沒從實驗室的屋子走出來,一直是李老三他們把飯送進來、拿出去,所有來拜訪的人都被隔絕在了大門之外,正是這種極度忘我的狀態,才使得新式火柴這麼快就拿了出來,按照上面的步驟完全可以大規模生產,甚至為了防止原材料被洋人卡脖子,程諾還額外備份了其中關鍵化合物的製備方式。
雖然這樣一來研發的成本相對於單個組裝火柴而言,會高上不少,但只要能批次生產原材料化合物,分銷給別的廠商,整個攤牌下來,就顯得很低了。
掀開竹簾,陽光撒下來,程諾竟覺得有些刺眼,下意識用手擋在眼前。
「老李,今天天氣不錯啊。」
「呦,先生您咋出來了,是渴了還是餓了,我這就跟您做飯。」菜園裡正挑水澆菜的李老三一看程諾出來了,立馬把瓢扔進桶裡,在圍巾上擦擦手,立馬小跑過來:「要是覺得我做的不合口,我這就把狗蛋兒他娘喊過來。」….
「嗐,不過是墊肚子,用不著那麼折騰,不過今天幾號了?」程諾擺手,剛才只不過是順手打個招呼,沒到飯點根本就不咋餓。
「這我得想想,前天城隍廟十五的集,那昨天就是十六,先生,今天陰曆十七了。」李老三記不住日子,掰了手指算了一會兒,才給出了具體日子。
「那好,你要是不忙,送我到長辛店一趟,我有些事要找李先生。」程諾琢磨了一下,便吩咐道:「我看你剛才還在澆菜,要是忙不開,我自己蹬著三輪過去也行。」
李老三這哪能願意,連連搖頭:「您這不是打我臉呢,先生的事在我這就是天,我那點事算個啥,早澆晚澆都一樣。」
綠油油的菜地,種著豆角、茄子、番茄等北方夏季常見蔬菜,不時還有一對菜粉蝶穿梭其中,讓這小院兒也有了一絲生活氣息。
趁著李老三檢查三輪車的功夫,程諾鑽到黃瓜架子下,隨便摘了一根長黃瓜,稍微洗了洗,直接用手把刺都捋掉,小口咬掉黃瓜梢,大口嚼了起來,除了微微澀嘴之外,餘下的皆是瓜果的甘甜。
「老李可以啊,你這黃瓜種的可真不賴。」程諾由衷讚歎道:「這可比市面上賣的好吃多了。」
李老三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吃著還行,那我就放心了,當初割完麥子也是想著額外種點啥,先生要是累了渴了,伸手就能夠得著,比買的新鮮,吃著也放心。」
也就是說,從摘下到放進嘴裡,不超過十秒鐘,這不新鮮什麼新鮮。甚至為了留住這塊菜地上的果實,李老三特意警告狗蛋兒他們,想吃給他說,可以直接買菜農的,這一塊菜地只讓程諾一個人吃。
本來這群小孩還有點意見,商量著等他走了一定偷上幾個,結果一聽說是給先生準備的,態度立馬轉變,甚至一天來上好幾次,看看哪個葉子長蟲了趕緊抓住,哪根苗幹了趕緊澆水等等,比大人還要上心。
程諾在得知後還是蠻感慨的,在廚房找來兩個竹籃,把所有成熟的蔬菜都摘了下來,分為兩份,一份留給這些人吃,一份則帶往長辛店,分給李先生。
不過想到李先生家裡還有兩個孩子,中途看到有賣餑餑的,又下車買了兩盒點心,這才奔向目的地。
等二人趕到時,已經是晌午十分了,在門口程諾還有些猶豫,飯點到人家做客,總會有種蹭飯的感覺,想著還是下午再來比較好。
可三輪車還沒來得及掉頭,院子門就開啟了,開門的正是李先生。
「哎,致遠啊,來都來了,怎麼不進來啊,可被告訴我學的東晉王徽之,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吶。」
程諾則稍顯尷尬,從車上下來說道:「這不是剛好趕上飯點,這時候來拜訪你,不是給嫂子增加麻
煩麼。」….
李先生上前拉住程諾,笑道:「也就多添兩雙筷子的事,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剛好你們過來了,也不跟你們見外,我們吃啥跟著一起吃就行了。」
只是等到真正吃飯時,才知道李先生家有多樸素,就是簡簡單單的臊子面,臊子就是西紅柿炒雞蛋一個菜,覺得口味淡了又用蒜臼放了一些蒜瓣、十香菜和鹽,搗成蒜汁,將鹼水面過涼水,澆上這些東西,吃起來清清爽爽,滿嘴留香。
「怎麼樣,致遠,這是我從河南工人師傅那裡學得的蒜汁面,吃著還滿意嗎?」李先生沒要臊子,直接現颳了程諾帶過來的黃瓜絲,澆上蒜汁大口吃了起來:「這面就適合在夏天吃,尤其是和他們一起下完工,吃上這麼一碗麵別提有多滿足了。」
程諾什麼話也沒說,一鼓作氣全給吃完,最後抹抹嘴伸出個大拇指:「過癮......嗝。」
「吃飯太急,噎住了吧。」李先生見狀笑了起來,朝背後的妻子喊道:「姐,給致遠盛碗麵湯過來,原湯化原食嘛。」
李夫人一臉和藹:「吃這麼急幹什麼,鍋裡還多著呢,怕你們不夠吃,我還專門多下了幾把面。」
程諾趕緊打住,把隨身帶來的點心遞過去,讓她分給兩個孩子,到人家做客就怕太熱情使勁添飯,到那時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趁著還有挽回的餘地,趕緊把李先生拉到一邊談起正事。
「守常先生,我這邊要辦一個新式火柴廠,需要一些熟練工人,平日裡知道你和工人師傅走得比較近,看看你這邊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李先生見狀把碗筷放下,關切道:「致遠,你好端端的不教數學辦雜誌,怎麼轉身又把目光投到實業上,做兄長的可得提醒你一句啊,這潭水可沒看上去那麼簡單。」.
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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