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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下,一切似乎都很靜謐。

河水靜靜流淌著。

山川田野更換了春季的服色。

鳥兒嘰嘰喳喳叫著,從一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

遠方有牧童在唱歌。

田裡有農人在忙活。

偶有縱馬賓士的騎士出現,在路過綠柳園時,都會下意識放慢腳步。

樂嵐姬坐在海棠樹下,靜靜聽著牆外傳來的童謠,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

她有時候會撫琴一曲,讓自己沉浸在音樂的海洋中。

琴音依舊流暢、悅耳,但內裡間卻有了不小的變化。

半年前,當她被幽禁於成都王府,琴音婉轉淒涼,帶著無盡的幽怨與恨意。

數月前,當她在金門塢時,琴音低沉彷徨,帶著些許迷茫和一絲絲的期待。

如今,她已身在綠柳園,琴音歡快明悅,帶著說不出的雀躍,可能還有些許羞意。

琴如其人。

琴音是人的心聲。

東風乍起,吹皺了一池綠水。

海棠花飄飄蕩蕩,落在案几之上。

樂嵐姬輕輕拂掉花瓣。

花瓣下是一本名冊,當先幾個字是“梁縣武學”。

是的,梁縣城東的荒地上正在興建一批木屋。建成之後,所有學生兵都將搬來此處,集中學習、訓練、勞動。

邵勳身邊打打殺殺的武人多如牛毛,但適合管理的人才卻極其匱乏——這不是光能寫會算就行的,各期學生兵中,目前也就寥寥十餘人勉強能勝任,且還缺乏經驗。

樂嵐姬偶爾會幫幫忙,比如整理花名冊,計算、採買武學所需的各類物資等,然後從綠柳園派出管事,具體執行。

綠柳園現有僕婢數十,許多都來自原成都王府。

對這些僕婢而言,熟悉的人還在,王妃也還在,全府上下就換了個男主人罷了,“影響不大”,該幹嘛幹嘛。

嵐姬指揮起他們來也更加得心應手,心理上更有一種安全感。梁縣武學的前期籌備,有成都王府的幾個管理了幾十年的老僕操辦,不會出任何岔子。

匆匆處理完最後一點事務後,嵐姬慵懶地走到旁邊的矮榻上,打了個哈欠,準備小憩一會。

這一睡就睡到日頭偏西。

邵勳心事重重地提前回到了家,打算佈置一番,驀然看到海棠樹下春睡正酣的美人時,頓時笑了起來。

春衫正薄,馨香襲人。

美人那渾圓起伏的翹臀正對著他,每次都看不膩,每次都把玩不夠,每次都想尋幽探密,每次都在上面丟盔棄甲……

他將美人輕輕抱起,送往臥房之中,待會還有客人要來。

“郎君似有憂愁?”嵐姬很快醒了過來,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後,輕聲問道。

“洛陽出大事了。”邵勳將女人放到床上,扯來一層薄被,輕輕蓋上,然後坐在床邊,道:“天子已崩,皇太弟於靈前即位,改元永嘉,大赦天下。皇后嚇壞了,出逃梁縣,一會就到綠柳園。”

樂嵐姬的眼睛瞪大了,比金門塢那晚瞪得還要大。

“此事你不要多想了。”邵勳輕撫著她的臉,問道:“我在廣成澤見著了南陽郡丞樂寬,你認識嗎?”

“那是一位族叔。”樂嵐姬說道:“小時候居於老宅,就在南陽城南九十里,族叔經常過來走動。父親帶他參加了幾次清談,族叔名聲漸漸起來,後來就被徵辟入仕了。”

“世家大族做官,還真是容易,隨便吹兩句就行了。”邵勳感慨道。

樂嵐姬噗嗤一笑,道:“幾代人奮鬥,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我卻沒有家世,咱們的孩子將來如何做官?”邵勳笑問道。

樂嵐姬的臉紅透了,沒說話。

房間內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嵐姬輕聲問道:“要不,妾書信一封,讓族叔來綠柳園一趟?”

“能不能讓你幾位兄長過來坐坐?”邵勳問道。

“好。”她一口應下了。

邵勳不提,她暫時不會與家裡人主動聯絡。如今提了,她也有些欣喜,自然會想著見到家人。

梁縣向南翻過一座山,就是南陽國的魯陽縣地界,可謂近在咫尺。

邵勳在梁縣、廣成澤大展拳腳,時間長了,外界總會知道,總會有所議論。

本著分化拉攏的原則,他想在南陽、潁川兩地的世家群中開啟缺口。

在南陽方向,他選的是地頭蛇樂氏。

現在的樂氏,未必看得上他,未必願意加入他建立的體系中,但提前接觸一下,結個善緣,總沒錯的。

萬一自己在北邊打生打死,結果梁縣、廣成澤這裡被人捅了屁股,那就真的太尷尬了。

“郎君一會要見客?”嵐姬問道。

“皇后車駕離此不過十里,待會就與縣令羊祖延、殿中將軍陳眕一起過來。”邵勳幫嵐姬掖了掖被角,道:“睡一會吧。過兩天不忙了,帶你去山中打獵。”

樂嵐姬輕輕點頭,心中充滿了歡喜。

活了二十五年,還是第一次有男人願意這麼哄她。

因為這份歡喜,她願意央求族中長輩、兄弟、姐妹以及少女時代結識的友人,看看能不能幫到郎君。

******

天剛擦黑,綠柳園外就人喊馬嘶。

羊獻容下了馬車,用挑剔的眼光看著這座宅邸。

定是哪個鄉間豪強的宅院,花了血本,但處處透著股缺乏底蘊的暴發戶的味道。

也不知道怎麼落到邵勳手裡的。

他不是什麼好人,甚至可以說是洛陽數得著的狠人,什麼都幹得出來,這座宅院多半路不正經。

邵勳沒打算大張旗鼓,而是很低調地把人領了進去。

陳眕想要說些什麼,邵勳擺了擺手,道:“陳將軍之意,我已知悉,明日再談。”

陳眕點了點頭,帶著兵將去綠柳園北面的村子借宿去了。

羊曼猶豫了一會,也告辭了,明日再來便是。

樂嵐姬還是起來了。

她在綠柳園中連妾都不是,嚴格來說就是婢女身份,按理是沒資格來見羊獻容的。

不過她還是過來了,帶了親手製作的酒食。

“你……”羊獻容看著樂嵐姬愈發嬌豔的容顏,有些吃驚,更有些嫉妒,一時間竟然失聲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皇后請用膳吧。”嵐姬將食盒放下,一一取出精美的食物。

“你現在很快活吧?”羊獻容酸溜溜地說了一句,隨後想到自己的處境,心裡那股難受勁上來,別提了!

樂嵐姬沒正面回答羊獻容的話,只嘆了口氣,道:“若我晚出嫁幾年,能遇到郎君就好了。”

“呵呵,尚書令的女兒,誰不盯著?邵勳又是什麼家世?伱若不是寡婦,不是罪眷,他憑什麼得手?”羊獻容冷笑一聲,道。

樂嵐姬也不生氣,就那麼從容地擺著食器餐碟,優雅大方,動作輕快。

羊獻容討了個沒趣。不過肚子確實餓了,也顧不得與嵐姬置氣,當場吃了起來。

樂嵐姬就靜靜地坐在對面,也不說話。

羊獻容突然間覺得有點不自在。

樂氏曾經爬到過她頭上——雖然只是太弟妃,但司馬穎倒臺前,誰都知道太弟妃的能量可比皇后大多了。

司馬穎落敗後,樂氏被她狠狠拿捏了一陣子。

可這才過了多久?樂氏好像又爬到她頭上去了。

這個女人,看著頗有氣質,大方嫻雅,但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長著一副不要臉的魅惑人的身段,邵勳如何把持得住?一定被她吃得死死的。

呃,說邵勳,邵勳到。

“皇后,臣今夜值守宅院,定不教歹人驚擾皇后。”房外響起了器械與甲冑的碰撞聲,還有邵勳低聲分派崗哨的命令聲。

羊獻容心下有些感動。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樂嵐姬。

嵐姬已經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羊獻容突然間覺得飯菜更加美味了,胃口大開,吃了不少。

不過,吃著吃著她又有些醒悟。

我和樂氏一個奴婢置什麼氣?

唉,過去兩天一夜,人都要嚇死了,看來是累了。

默默吃完之後,樂嵐姬便收拾器具離開了。

不一會兒,有幾個成都王府的婢女入內,服侍羊獻容洗浴。

一切妥當之後,已是月上柳梢。

羊獻容第一次躺在高腳床榻之上,微微有些新奇。

窗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和甲葉碰撞聲。

“邵卿,是你嗎?”羊獻容突然喊道。

“皇后,是臣。”

羊獻容鬆了一口氣,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裹著被子睡去了。

深夜子時,羊獻容突然驚醒。

窗外似乎已經沒有了聲音。

她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識有些恐懼,不由自主地喊了聲:“邵卿?”

“皇后別怕,臣在。”甲葉聲又響起,還有那沉穩有力的聲音。

“嗯。”羊獻容躺了回去,突然間想流眼淚。

自己出身這麼好,身份如此高貴,怎麼就落到這步田地?

這個天下,就真的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麼?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怎生如此命苦?怎麼到處有人想害她?

她想不明白,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流眼淚。

胡思亂想許久後,或許太累了,或許受了太多驚嚇,羊獻容終於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的羊獻容猛然發現,多年來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她愣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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