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 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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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瑤一時語噎。

“霧城有幾個人不知道他的？”過了一會兒，趙清瑤反問道。

三個學生想想也是，那時候大街小巷都是他的名字，就連計程車上的燈牌都是他考上燕清的光榮事蹟，故而沒有再追問。

陳行送走了朋友，走到網咖門口，發現趙清瑤還在門口訓學生，不禁靠在吧檯上看了一會兒，發現趙清瑤這麼多年好像沒什麼變化。

拍了一張照片，發到發小群裡：「真別說，咱趙姐這壓迫感，真是從小到大就沒變過。」

群裡有很久沒回來過的人問：「她這是在幹嗎？」

陳行回：「你不知道？咱趙姐現在當老師呢，好像還是班主任，三天兩頭到我這兒抓人。」

群裡的人紛紛附和道：「趙姐可以啊。」

一群人一口“趙姐”，不知道是還以為他們跟趙清瑤多熟，其實趙清瑤和他們交集也是寥寥。

他們對她這麼客氣，完全是因為宋言呈。

他們每次找宋言呈的時候，總能遇上她，起初都覺得她這個人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不愛理人，於是也不怎麼跟她說話，但見多了就發現，趙清瑤這個人只是不愛說話，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不近人情。

於是就有幾個“嘴欠”的開始忍不住逗她。

但也僅限於此。

但凡他們說了稍微過分的玩笑，宋言呈那雙漆黑淡漠的眼眸就會冷冷從他們身上掃過，給人一種“玩歸玩，鬧歸鬧，別拿小姑娘的清白開玩笑”的錯覺。

可真要說他在乎有多趙清瑤，又談不上。

這麼多年，兩個人就沒說過幾句話，甚至連個正眼都沒有，做多就算是一個“鄰居”。

儘管如此，大家還是不知從何時起把她劃到了宋言呈的“朋友圈”一欄。

一口一個“趙姐”，叫得比誰都親。

彼時，大家在群裡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的熱火朝天。

而這裡面最應該和趙清瑤有關係的人，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禁有人好奇道：「宋神呢？」

眾人紛紛表示不知道。

陳行用語音回覆道：「宋神有多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話音剛落，群裡就收到了一張宋言呈發來的訊息，一張從飛機內部往外拍的圖片。

不是剛上飛機。

就是準備降落。

但無論是哪種，都不是一個好的預兆。

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宋言呈這幾年的工作狀態。

不是常年出差就是長時間超負荷工作，那怨氣估計比鬼都重。

誰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觸他的黴頭。

於是方才還熱火朝天的群，迅速冷卻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重新說話。

陳行對他們的新話題沒興趣，正準備放下手機，忽然收到宋言呈發來的私聊訊息：「她在哪兒當老師？」

他很少對陳行說的事感興趣，陳行一時沒過神，反問道：「誰？」

宋言呈沒有回答。

陳行後知後覺：「趙姐？」

宋言呈：「恩」

“就在咱們學校隔壁的中學，好像是教生物吧？他們班學生三天兩頭逃課來我這兒上網，上週還讓趙姐他們校長抓到了，聽說還要讓趙姐到國旗下面念檢討呢，結果上週的事還沒完，這三個又來了，真是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他們也是運氣好，遇上趙姐那麼好的老師，哪像我們那會兒……”難得碰上宋言呈感興趣的事，陳行頓時來了勁，當即就給宋言呈發了長達六十秒的語音，恨不得把趙清瑤祖宗三代都報上去，但凡他知道的話。

宋言呈依舊反應平平：「她回來多久了？」

陳行想了想：「快一年了吧？」

宋言呈回了一個“哦”，而後再無下文。

看不出是有興趣還是沒興趣。

陳行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他對趙清瑤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說不上在乎，也說不上不在乎，見怪不怪道：「你這次又是去哪兒？」

宋言呈沒有回答。

**

趙清瑤從網咖回來就有些心神不寧。

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她對著衛生間的鏡子，簡單處理了一下領口和脖子上的墨漬，同時也注意到右邊眼皮跳動的頻率跳動的更加頻繁了。

可具體哪裡不對，她也說不上來。

只能作罷。

重新補墨水浸透的教案和下週的教學內容。

下午五點半，下課的鈴聲響起，除了高三的學生，其他年級的學生都提著行李箱往校門口走去。

今天是週五，她一上車就收到了父親的微信：「你來的時候，在南橋那邊買點樂山的甜皮鴨，今天在李叔家裡吃飯。」

她回了一個“OK”的手勢表情。

差點兒就忘了今天答應要回父親那邊吃飯。

天不知何時沉了下來，昏黃的雲層彷彿盤在頭頂。

隨時都有大雨將至。

趙清瑤駕駛著一輛白色的小車行駛在馬路上，看著前方路口即將亮起的紅燈，緩緩踩下剎車，在斑馬線前停了下來。

她的眼皮還在跳。

她仿若未聞的凝視前方，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電臺里正播放著當下最流行的音樂——

「光芒捧起你的臉我飛在雲層間狂奔向你不停歇」

「你說最好的人會到身邊此刻我也在想」

她的心裡莫名湧上一種難言的苦澀。

那個人應該永遠都不會來到她身邊了。

「你終將看到我最美模樣……」

她抬手關掉了音響。

小車抵達小區樓下。

她提著放在副駕駛的食品袋推開車門下車，裡面裝著她爸點名的甜皮鴨，碰到以前的鄰居，她習慣性的眯著眼睛笑了起來，給人一種不親近但也不疏離的溫和。

此時，她的心緒已經完全平復了下來。

她這一年回這邊的次數寥寥，但小區的變化並不大，走到單元樓下的時候，一群小孩圍著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討論道：“我舅舅在北京就開這個車，要好幾百萬呢。”

其他小孩立馬發出一片譁然。

趙清瑤不禁笑了起來，就跟他們真的幾百萬是什麼意思似的。

她也無心教育他們，淡淡收回視線，徑直往樓上走去。

到了二樓，她輕輕敲了敲李叔家的門，門內傳來李叔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催促著自己的兒子給自己開門。

小孩在做作業，對他的指揮頗為不滿，發出嘟嘟囔囔的聲音，但還是老老實實站起了身，裡面傳來了桌椅挪動的聲音。

趙清瑤打小就喜歡李叔家這個小胖兒子，一聽是他，立馬半蹲下身，等著揉他的臉。

彼時，樓外吹起大風。

輕輕吹動著她垂在肩上的頭髮，緊閉的防盜門拉開一條縫，她懷著期待露出笑臉，但門後並不是小胖那張不滿又無可奈何的臉。

而是一個男人繫著皮帶的腰線。

男人身材不錯，搭配白色的襯衫，給人一種優雅禁慾的感覺。

她緩緩抬起頭，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頰映入眼簾，男人單手撐著旁邊的門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漆黑平靜的眼眸，透著一如既往的淡漠和疏離。

趙清瑤怔怔的望著他。

她已經七年沒見過他了。

昔日淡漠桀驁的少年生出成熟男人的輪廓，單薄清瘦的肩膀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寬厚，原本短碎的頭髮長出了弧度，根根分明的向側背梳去，額頭光潔而飽滿，挺立的山根讓他原本冷峻的面容更添幾分凜冽。

她張了張唇。

他眼瞼微垂，清冷的視線掃過她沾染著墨跡的領口，她不由露出一絲窘迫，攥緊了清洗墨漬時解開的兩顆紐扣。

從他的角度，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應該都看見了。

但是從他的表情來看，顯然沒有什麼興趣。

她也只能故作鎮定的直起身，免得他誤會自己小題大做，跟誰想看似的。

她露出標誌性的微笑，張了張嘴，準備說話，然而還未等她開口，他已經收回視線，轉身往裡面走去。

裡面傳來小胖好奇的聲音：“哥，誰啊？”

他的聲音懶散隨意：“你住在樓上的姐。”

好像從未認識過她這個人。

哪像她，光是聽到與他有關的往事就亂了陣腳。

就連一句無關緊要的歌詞都能品出苦澀。

她閉著眼睛，發出一聲自嘲的輕笑，推開面前半掩的房門，宋言呈面無表情的靠坐在沙發上打遊戲，見她過來，象徵性的收了收腿，但仍然擋住了沙發和飯桌之間三分之二的距離。

她仿若未聞的撐著身後椅背側身走過。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和自己膝間的縫隙，沒有說話。

她徑直向坐在沙發旁邊寫作業的小胖走去。

小胖一聽是她來了，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姐，你怎麼又來了？”

自從她當了老師以後，小胖是一次比一次不待見她。

趙清瑤本就憋了一肚子氣，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狠狠掐了一下小胖的臉：“沒良心。”

小胖敢怒不敢言，默默攥緊手頭的筆。

趙清瑤順手拖了一張板凳坐在他旁邊。李叔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見趙清瑤主動在輔導孩子的作業，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跟她打了一個招呼，又回到了廚房裡。

繼續低頭看著小胖筆下的練習冊。

不知過了多久，她發現客廳裡安靜的可怕，隱約能聽見廚房裡炒菜的聲音，宋言呈安靜的跟不存在似的。

她不禁抬眸打量著他。

昏黃的燈光下，他襯衫的袖口挽起，露出分明冷白的骨節，寬薄的眼瞼伴隨著濃密的睫毛略微垂下，平展的唇角沒有一絲情緒，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她有些恍惚。

依稀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總是遊離在人群之外，不沾半點兒煙火氣的少年。

“姐！姐！”小胖連著喊了幾聲都沒見她有反應，忍不住撐著書桌，起身湊到了她的耳邊。

她猛的回過神；“恩？”

“我讓你幫我看看這道題！”小胖在她耳邊喊道。

“吵死了。”她推開小胖的臉，低頭看著桌上的練習冊，但注意力完全沒辦法集中，不知不覺就開始走神。

小胖見她久不見應答，瞬間明白了，他這個姐好像讀書的時候數學就不行，沒想到當老師了還是這樣，頓時扯著嗓子道：“哥！我姐不會！”

“誰說我……”她驀然回神，張嘴想要反駁，不曾想，一抬頭就和宋言呈的視線對了一個正著。

那雙漆黑淡漠的眼眸直直望著她。

像是在說：現在的高中老師就這兒水平？

“我不是不會。”她收回視線，不知不覺降低了聲音。

他沒有說話，放下手機，徑直向小胖身後走去，高瘦挺立的身影遮住頭頂大部分的光線，在桌面覆上一道陰影。

“哪兒不會？”他雙手撐著窄瘦的腰胯俯下身道。

小胖立馬抬手指給他看。

他粗略看了一遍題後，再次緩緩抬眸向她看去。

深邃漆黑的眼眸佈滿了對她專業水平的質疑。

趙清瑤百口莫辯。

聞著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木質香，默默側過了頭。

她認識他這麼久，前幾年看她的次數加起來可能都沒今天多。

他仿若未聞的低下頭，拾起小胖丟在桌上的鉛筆，她近得能聞到他頭上洗髮露的味道，不禁嚥了咽喉頭，挺著背脊往後靠了靠。

他又看了她一眼。

她立馬停下了動作。

他神色如常在草稿紙上寫下一個公式，隨即鬆開手裡的鉛筆直起身道：“解一下試試。”

她放在桌邊的手不自覺往回縮了一下。

剛才……他的指節好像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指背。

但是轉瞬即逝。

她也不能確定。

“哥，這是啥？”小胖看著紙上的公式，一臉茫然的望著他。

趙清瑤聞聲看了一眼。

初二才學的公式，現在讓一個才三年級的小學生解解看，是不是有點兒太過分了？

他眉頭微皺，低頭看著小胖：“你是沒學還是不會？”

在質疑完她的專業水平，又開始懷疑起了小胖的智商。

小胖被他整得有點不自信了。

一時連自己到底是沒學還是不會都不知道。

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

趙清瑤嘆了口氣，拿起他放下的筆，在草稿紙上寫下另一個公式，“你試試這個。”

小胖頓時眼前一亮。

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驚歎。

宋言呈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她隱隱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嘲弄，佯作不知的移開了目光。

反正她打小在他眼裡就不怎麼樣。

也不差這一次。

他重新坐回到沙發上。

客廳裡只剩下小胖寫著作業的聲音，她百無聊賴的在四處張望，而他只要感覺到她的視線，就會抬眸向她看來。

深邃清冷的眼眸裡充滿了審視般的壓迫感。

導致她不敢再東張西望，只能老老實實盯著小胖面前的試卷。

所幸其他人都陸陸續續的來了。

原本安靜的客廳頓時熱鬧了起來，小胖的母親簡單和趙清瑤寒暄了幾句，便繫著圍裙進了廚房。

小胖被吵得不行，拿起練習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趙清瑤瞬間無所事事。

找了個藉口準備離開。

結果剛走到門口，趙東成就來了，她爸絲毫沒發現她的不自在，“你去哪兒呢？”

“我，”她一時語塞：“我去逛逛。”

“這都要吃飯了，你去哪逛啊？我讓你買得東西買了嗎？”說著就越過她往裡面走去。

趙清瑤點了點頭。

又回過身，乖乖跟著他往裡面走去。

她之前的位置已經被人坐了，原本就不大的客廳頓時只剩下宋言呈旁邊還有空位，她視而不見，老老實實在趙東成旁邊立著。

“你坐啊，你站著幹什麼？”趙東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