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 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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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站著。”她悶著嗓子回道。

“嘿，這孩子！”趙東成大為不解：“怎麼大了還是這麼不合群呢？人家小宋怎麼你了，你連挨著人坐都不行了？”

這話說的跟她嫌棄宋言呈似的。

明明是他從小到大就看不上她。

她強忍著衝趙東成翻白眼的衝動，一字一頓的重複道：“我、就、喜、歡、站、著。”

“難怪人家小趙能當老師呢。”一旁的阿姨連忙打圓場道：“瞧這多能站啊。”

趙清瑤：“……”

趙東成信以為真：“不是我說，我這閨女打小就愛教人，人家小時候玩過家家都是搶著當媽、當新娘，就我們家瑤瑤搶著當老師，你們回去問問，咱小區的孩子哪個小時候沒被我們瑤瑤教過。”

“行了，你別說了。”趙清瑤閉著眼睛拍了拍他。

趙東成全然不覺，盯著一旁的宋言呈道：“也就小宋來得晚，不然以小宋的水平，那會兒高低得在我們瑤瑤的班上當個班長。”

幸好他來得晚。

不然這傳出去她現在還怎麼混啊。

“爸，你能不能……”

“老趙話不能這麼說，這小宋要是來得早，說不定咱瑤瑤小時候願意當新娘了呢。”趙清瑤話音未落，又被旁邊的阿姨打斷道：“我記得咱瑤瑤從小就喜歡長得好看的，那會兒還哭著說要給那電視裡的小帥哥當老婆呢。”

趙清瑤：“……”

算了。

就當她死了吧。

她破罐破摔的將頭轉向別處，而宋言呈始終都沒有抬過頭，顯然對他們的話題沒有任何興趣。

而在趙清瑤滿地找縫時，宋言呈的母親恰好從門外進來，兩人四目相對，王豔霞顯出一絲侷促，下意識把自己粗糙泛黑的手指往身後藏：“瑤，瑤瑤回來了啊。”

趙清瑤把她的動作盡收眼底，若無其事的笑道：“王阿姨。”

王豔霞連忙應了一聲。

其他人紛紛招呼她坐下。

王豔霞習慣性的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們這個小區是屬於國企單位的家屬院，而王豔霞本身不是院裡的職工，跟大家聊不到一塊兒去，通常都是別人說，她在一旁聽。

這次也不例外。

趙清瑤不禁的打量著她，發現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面對這個院裡的其他人時，有一種打心眼裡的自卑感，每次宋言呈和別的小孩發生爭執，她都不忘對宋言呈說一句：‘你能和人家比嗎？人傢什麼家庭，你什麼家庭？你別忘了，我們是拿什麼買得這套房子’，而這種自卑感在趙清瑤母親尤為強烈，趙清瑤母親出身不錯，工作和自身條件也不錯，性格也比較強勢，導致她看到趙清瑤都會有一種緊張和不適感。

趙清瑤勸過她，但勸來了幾次她依舊是這個樣子，就只能假裝沒看見。

王豔霞也在暗暗的打量著宋言呈，宋言呈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她不由坐正身子，扣著自己的指甲問：“你，你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宋言呈神色平淡，透著肉眼可見的疏離。

“那……”她張了張嘴，宋言呈停下手上的動作，靜靜的看著她，可不知為何，他越是認真，她越是緊張，久久沒有說出第二個，只能悻悻閉上了嘴。

宋言呈也收回了視線。

“豔霞，你來了啊？”小胖媽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道：“你說小宋每個月給你那麼多錢，你還出去給人幫什麼工啊。”

王豔霞面上露出尷尬的笑意：“那，那也是孩子的錢。”

“他又沒成家，哪兒分你的我的？”小胖媽是這個小區裡為數不多和她關係不錯的人，嘴上不由埋怨道：“你這人真是一點兒福都不會享，我兒子但凡有小宋一半爭氣，我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王豔霞的扯了扯唇角，沒有說話。

趙清瑤見狀不由暗暗打量了宋言呈一眼，而宋言呈身上跟長著雷達似的，她的眼神一遞過去，他的頭便抬了起來，跟她的視線撞了一個正著。

趙清瑤的耳朵瞬間就紅了。

跟她多愛聽人家的八卦似的。

所幸宋言呈並不在乎，見她低下頭，也不慌不忙的移開了視線。

隨後小胖媽又端著兩個菜從廚房裡出來，招呼大家在圓形的餐桌入座，趙清瑤不聲不響坐到了宋言呈右邊的位置，與他中間隔著兩個人。

這樣既看不見她。

也注意不到她。

“這次老李生病多虧大家幫忙，我這邊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小胖媽客氣的端起面前茶杯道。

“大家都是這麼多年的老鄰居了，說什麼幫不幫的，都是應該的。”其他人順勢起身回敬道：“人活一輩子，哪能不遇上點兒事呢。想我以前我剛進廠裡那會兒……”

只要提到以前，這群人的話匣子就開啟了。

儘管每年都能聽上好幾次，趙清瑤依舊聽得津津有味。席間不知道是誰提起宋言呈的父親，氣氛一下壓抑了下來，趙東成眯著眼睛回憶道：“一晃眼老宋走了都快二十年了。”

“是啊，那時候小宋都才幾歲吧，王姐一個人把孩子帶這麼大真的不容易。”

王豔霞淡淡一笑，頗為感嘆道：“是啊，當時覺得天都快塌了，不知道要怎麼熬過來，可一晃眼孩子也這麼大了。“

趙清瑤不由看了宋言呈一眼。

他亦如少年時沉默，但整個人已經沒有了舊時的緊繃，寬闊的肩膀自然隨意，單手託著臉，像是在聽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昔日桀驁淡漠的少年真的長大了。

直至此時，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十八歲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他們都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

不知為何，想到這裡，她反而放鬆了一些，整個人也更自如了一些。

或許是意識到當下的話題過於沉重，趙東成將話題扯到了別處，而此時大家基本都已經放下了筷子，只剩下幾個喝酒的還在用往事下酒。

趙清瑤漸漸失去興趣，低頭看起了手機，宋言呈也拿著手機坐到了後面的沙發上，沒有再看過對方一眼。

可話題不知從何時起，引到了她和宋言呈身上，之前揶揄她喜歡帥哥的阿姨再次亂點鴛鴦譜道：“豔霞，我覺得你們阿呈不是沒遇見喜歡的，是沒碰著合適的。我覺得啊，他跟瑤瑤就合適，大家一起長大又知根知底的，咱瑤瑤還是老師，聽著就穩定，反正院裡這麼多孩子就他倆沒著落，不如就讓他倆試試，萬一成了呢。”

好一個萬一。

趙清瑤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見王豔霞擺了擺手道：“我們家阿呈哪兒配得上瑤瑤啊？他那個人除了成績好以外，一無是處，哪像瑤瑤那麼乖啊。”

趙清瑤：“……”

這句話雖然有凡爾賽的嫌疑，但是也是實話，當年在學校，遲到早退哪個沒他，要不是成績好，估計都念不到高三。

“不是，你們還真覺得以小宋條件的找不著啊？”小胖爹啜了口酒道：“不願意告訴你們罷了。”

這句話也是事實。

她還在讀大學那會兒，無意中刷到過他們學校的學生微博，他和一個女生被擁簇在食堂的人群裡，周圍的人都在歡呼，簡介裡面的說明是：「校花的男朋友果然都是校草。」

儘管她已經刻意遮蔽過和他有關的訊息，但是總能在各個角落聽到一些隻字片語。

這些年追他的女孩，估計能從燕清排到市中心的體育館去，怎麼都能輪不到她。

想到這兒，她就更坦然了，頭也不抬道：“你們上次介紹的幾個就不錯。”

桌上嘈雜的人聲一靜。

幾個叔叔阿姨對視了一眼，顯然都不記得上次介紹的那幾個是哪幾個，亂點鴛鴦譜的阿姨率先開口道：“哪幾個啊？”

趙清瑤也記不清了，不禁眯著眼睛回憶道：“賣手機那個？還有一個開網咖的，叫什麼來著，還有一個搞自媒體，天天在家喊一二三那個，哦對，還有陳婆婆家當程式設計師的那個孫子，我覺得都可以。”

“你上次不是說不行嗎？”阿姨全然沒有聽出她的話外音。

她語態平靜，繼續低頭刷著手裡手機道：“也沒說完全不行。”

阿姨：“……”

她好像是沒這麼說過。

但仍然讓人覺得怪怪的。

可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她狐疑的看了趙清瑤一眼，見後者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只能暫時結束了這個話題。

話題被引到別處，桌上的人也逐漸遺忘了趙清瑤的存在，她略微弓著背，纖細的手臂環著自己的小腹，時不時的滑動著螢幕裡的影片，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而坐在沙發裡的男人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漆黑的眼眸在隱晦不明的燈光下，一言不發的凝視著她的背影。

她和他記憶中不一樣了。

從前逆來順受的少女也生出成年人的圓滑，不再用沉默對抗所有。

他默不作聲起身往外走去。

桌上的人吃得差不多了，陸陸續續站起身，吆喝著收拾了飯菜，準備下一場的麻將。

她也準備離開了。

然而未等她動身，一道陰影就從後覆了下來，原本已經出去的男人，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他站在她的身後，略微俯身，結實有力的手臂環過她的肩，落向她手邊的煙盒和打火機。

她下意識掃過他冷白分明的指節，而後繼續刷著螢幕裡的影片。

對他的靠近不為所動。

他清冷的視線掃過她白皙的後頸，再度往下低了低身，堅硬的胸口若有似無滑過她消瘦的肩胛，漫不經心道：“除了我都可以？”

她感受到襯衫下透來的溫熱，刷著手機的手指不由一頓：“……我可沒說。”

他唇角輕佻，眼底泛起幾分嘲弄：“不喜歡物理好的男人了？”

趙清瑤瞳孔微怔。

恍惚間又回到了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

她從初中的時候就是歷史課代表，但是文理分科的時候，她選擇了自己並不擅長的理科。

那時候她還是驕傲自信的少女，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她努力也做不到的事。

可是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現實給了她一個沉重的耳光。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她怎麼努力也做不到的事。

語數外三科的分均分在一百三十左右，而理科綜合就加起來剛到兩百，其中物理只有四十分多。

她望著以“五”開頭的總分，整個人如墜冰窖。

這比她之前任何一次模考的成績都要差。

她六神無主的坐在電腦前。

而他剛從網咖的樓上下來，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單手揣兜的站在她的身後：“既然這麼不喜歡物理，為什麼還要選理科？”

她猛的回過頭，彼時的天色微亮，網咖裡一片昏暗，只有從樓道滲進來的光，恰好落在他的身上。

她控制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因為……因為……”

他面無表情的歪了歪頭。

這是他這麼多年，主動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緊張的聲音發顫，雙拳緊握：“因為我喜歡的人很喜歡物理，我想離他的世界近一點兒。”

“就這樣？”他難以置信的挑了挑眉。

她沒有反駁。

預設了他的答案。

他發出一聲嗤之以鼻的輕笑，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眼淚一點一點盛滿了她的眼眶，他明明沒有做任何評判，但是她卻從他的笑聲裡得到了答案。

聰明的人絕對不會為一個不確定的人賭上自己的未來，而她顯然不夠聰明。

可他不知道，在她書桌的最深處，放著他十七歲獲得物理競賽大獎的照片，至今沒有褪色。

一轉眼七年過去了。

這七年她再也沒有刻意打聽過關於他的任何訊息，但總能聽到隻字片語，比如他在大二的時候就成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專攻腦機介面領域，不到兩年在投資界的估值就超過了十億美元。

在她還在為考研還是就業煩惱的時候，他已經拿到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場劵。

他還是那個只需要一個月就能考入全國最好大學的天之驕子，而她早已泯然眾人矣。

……

思緒逐漸回到眼前。

她唇角泛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諷，原來他也知道他物理還不錯。

隨即若無其事的盯著螢幕里正在擦邊的男博主：“我現在喜歡身材好的。”

他望著她螢幕裡露出後背的肌肉男，若有所思的側過頭，鼻尖溫熱的氣息不經意拂過她的頸脖：“那跟上次的幾位比，我差在哪兒了？”

賣手機，開網咖的，當程式設計師的，搞自媒體的。

怎麼聽都不會比他強太多。

她其實也沒見過，但是在轉頭的一瞬間，無意中掃到他略微敞開的領口，結實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

比影片裡的擦邊男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由打量了他一眼，一本正經的回道：“他們給摸。”

那一刻，周遭嘈雜的人聲彷彿消失了一般，只剩下她那張沒有任何情緒的臉。

他一瞬不瞬的凝視著她，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開口道：“正規的？”

趙清瑤神色如常：“人肯定都是正經人。”

他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隨即泛起一絲嘲弄的笑容，拿起桌上的煙盒往外走去。

不知是在質疑這群人的正經程度。

還是看透了她的謊言。

但是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窗外下起淅淅瀝瀝的下雨，屋裡還有人討論著關於宋言呈的事，趙清瑤仿若未聞的起身往外走去。

自從父母離異以後，她回這邊的次數並不多，但是她的臥室一直沒什麼變化，衣櫃裡也有換洗的衣服。

她認真的洗掉脖子上的墨跡後，換了一條裙子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十八分鐘前，一個微信叫「S」的人，透過高中的同學群加了她的好友，而驗證訊息：「下來，給你摸。」

趙清瑤盯著螢幕，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居然把那些話當真了？

可又覺得不太可能。

以他的性格，更像是不想輸。

但是為這種事爭一個輸贏？

好勝心再強，也不應該用在事上，何況是她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那……

她腦海中浮現出離開時，王豔霞和其他人的對話，他最近在霧城有一個專案，可能要待上一段時間。

所以……

他想把她當作一個無聊的消遣，還是一段無關未來的風月？

她久久理不出頭緒，索性不想了，猛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