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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今夜看守牢獄大門的是刑曹參軍,提著酒壺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總覺得今兒的夜色有些不對勁,連風吹在身上都有一股涼颼颼的。
牆外傳來一聲野貓嘶叫,寒毛都豎了起來,到底不放心,轉頭吩咐旁邊正飲酒的幾位衙差,“去個人,下去看看......”
話音剛落,前面的大門被人踢開,轟然一聲巨響,接著幾道亮堂堂的火把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這兒可是京兆府。
刑曹參軍眼皮子一抖,瞬間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哪個不要命的孫......”說沒說完,察覺出了不對,及時收了聲兒。
為首那人身著紫色圓領官服,胸前繡祥雲仙鶴,腰間的玉帶上墜著一枚金燦燦的腰牌。
當朝能有這塊牌子的人,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清。
火把逼近,刑曹參軍終於從散著熱浪的逆光中看清了銀冠墨髮下的那張臉。
封重彥。
刑曹參軍神色一震,京兆府與尚書省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出了何事,這大半夜他笑面虎封重彥竟然親自上門來了,來不及多想,刑曹參軍貼臉迎上去,“省主今夜怎麼到這兒來了,有什麼事您吩咐一聲......”
還未靠近,衛常風胳膊一抬一把將他推開,封重彥步伐如風,一行人朝他身後的地牢直驅而入。
見這架勢來得兇猛,門前衙差誰也不敢攔。
“這是怎麼回事......”刑曹參軍背心已滲了一層汗,努力去回憶最近有沒有關了什麼不該關的人。
可每日進來那麼多,他哪裡記得住,轉頭匆匆跟上。
前面的人已經高舉火把,一間一間地開始尋人,刑曹參軍的心也提了起來,“省主,怕是有什麼誤會,咱們這兒怎會有省主找的人......”
“砰!”突然一聲刀落,砍斷了一道門上的鐵鎖。
火把的光亮集聚過去,把那件牢房照得通亮,即便後面的人看不清,遠遠也能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個個都安靜了下來,刑曹參軍也住了聲,看著封重彥親自跨入牢房,蹲下身,從地上抱起了一人。
垂下的兩條腿,還在滴著血。
火把的熱量把人烤得額頭生汗,刑曹參軍臉色一白,倒是記得有這麼個人,可他們今夜並沒有審過啊......
沒等刑曹參軍回神,封重彥已抱著人從他身邊疾步而過。
一行人卷著風進來,裹著火離開,灼熱的火焰刮在刑曹參軍身上,還沒喘回一口氣,喬陽手裡的刀便架在了他脖子上,“今夜輪值的人都出來,一個都不能漏。”
—
嚴先生都已經睡下了,被福安突然闖進,從床上叫起來,“嚴先生,出事了,藥箱拿上,趕緊到一趟省內。”
馬車一路疾馳,到了省內,裡面一片燈火通明。
等福安帶嚴先生進屋時,封重彥已經坐在床邊,替沈明酥清理好了傷口。
邊上的一盆水血紅。
今日尚書省六部開了一日的會談,封重彥身上的官服還沒來得及換,此時被血跡染成了一塊塊的斑斑點點。
嚴先生路上便聽福安說了,但沒料到會這麼嚴重,趕緊取下藥箱上前檢視傷勢。
三道鞭痕,每道都見了血,這是刑審啊。
到底是何人所為。
他得先把脈,“省主......”
封重彥轉過頭,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氣,臉上的血色退盡,雙目憔悴,見嚴先生來了,這才撐著床沿緩緩起身,“有勞先生。”
嚴先生替沈明酥把完脈,立馬開了方子讓人下去煎藥。
外敷的藥,嚴先生交給了封重彥,“藥一日一換,只能慢慢等傷口癒合,怕是還得疼上兩三日。”
“多謝先生。”
“省......”他覺得這事另有蹊蹺。
“退下吧。”
嚴先生知道他此時聽不進去,轉身和福安一併退下。
屋內點了十來盞燈,怕再碰到她的傷口,封重彥沒去褪她的衣裳,只剪開了傷口處的布料,三道鞭子,從小腿到大腿側,還有腹部,碰到的地方,無一處完好。
封重彥掀袍坐在床邊,捲起衣袖,手裡的竹篾沾著藥膏,渙散了片刻的眸子重新聚攏,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滲血的皮肉,胳膊緩緩落下,快碰到的一瞬,那一雙無論是握過利劍,還是過握狼豪從不曾晃動半分的雙手,像是被刺破了經脈,不再受他控制,一點一點的顫了起來。
.......
“為師欠她的太多了,若有朝一日,她當真踏入了京城,那就用我予你的救命之恩,換你護她一命。”
“我封重彥在此立誓,護她,愛她一生,永不辜負。”
“你當真能做到?”
“徒兒能。”
潰爛的血肉刺激著他的眼睛,神經,一雙手越顫越厲害,夜色扭曲,無數道聲音在他耳邊穿梭,屋內的燈火彷彿也在跟著抖動。
他直起身,閉上眼睛,等待那一陣劇烈的顫抖平復下來,才重新上前,沿著血肉模糊的傷口,一寸一寸地抹上了藥膏,捆上了紗布。
燈火依舊明亮,他替她擦了額頭的細汗,便靜靜地坐在床前,端詳著那張他狠心丟棄了兩年,到跟前了卻捨不得看一眼的臉。
“封哥哥,你掛記過我嗎?我每日都在想你。”
“封哥哥,我來找你了,你不開心嗎?”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不喜歡我了?封哥哥,你說話啊......”
阿錦,即便是這樣,也護不住你嗎?
“封哥哥......”
寂靜的耳邊,突然一道低低的夢囈,帶著空曠與不安,如蜜糖,又如利劍,破開他胸膛,刺進心臟。
一切都靜止了,唯有疼痛在清晰地蔓延。
“嗯。”封重彥抬起頭,指腹輕輕地壓在她皺起的眉頭上,被夜色侵蝕了半夜的眸子,佈滿了血絲,冷不防溢位一滴淚來,快速滑下臉龐,他唇角輕啟,時隔兩年,頭一回回應了她,嗓子嘶啞猶如破了一般,他道:“阿錦,封哥哥在。”
他沒忘。
他怎麼可能忘。
那個頭一回見面,便挺起胸膛護在他跟前,說要保護他,說要嫁他,要與他過一輩子的姑娘......
痛嗎?
......
“封哥哥你就騙我吧,都流血了怎麼會不疼,要是我,我早就叫出來了。”
他手背繃緊,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心,額頭緩緩抵上去,挨著她滾燙的面板,低聲道:“很痛對不對。”
封哥哥這就去替你討回來。
—
藥煎好了,福安敲門端了進去,封重彥接過碗,一口一口地喂進了她嘴裡,藥能止痛,暫時能讓她睡一會兒。
守了一陣,見她眉間慢慢舒展開,替她掖好了被褥,起身走向門口。
房門被拉開的一瞬,嚴先生便看他出了他臉色不對,心頭一跳,及時跟上提醒道:“這事怕是沒那麼簡單,京兆府的人再愚蠢,也不會在自己的地盤上明目張膽地動手......”
前面的人一言不吭,翻身上馬,明顯沒聽進去。
“福安。”嚴先生情急之下叫住了福安,“告訴衛常風和喬陽,今夜千萬不能調巡防營的人馬,也要勸住賈副將,無論如何不能聽省主調動。”
已經遲了,封重彥一走,京兆府便被巡防營的人馬圍得水洩不通。
京兆尹梁大人被衙差從紅袖軟香裡叫起來,身上的衣裳都還不及穿,披著外衫直奔過去。
到了門前,便被這陣仗嚇得腿都軟了,急得甩袖,問副使,“怎麼就惹到他頭上了?那人是誰?”
“不知道。”
梁大人一愣,氣得嘴角一抽,“不知道?”
“就一個普通的採花賊,誰能想到是尚書省的人,且今日夜裡咱誰都沒審,那人身上三道鞭痕,乃刑鞭所致,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命案,咱不可能用此刑......”
一個普通的採花賊,用得住他封重彥調巡防營的兵馬。
“不知道,找啊,查啊......”
夜裡輪值的人全都被拉了出來,一通問下來,個個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正焦頭爛額,聽到幾道馬蹄聲停在了門外。
梁大人扭過頭,便見到一道人影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夜風灌入兩隻寬袖,蕩在他身後,紫色的官服被壓出了褶皺,胸前仙鶴痕跡斑斑,一旁的火把在那雙眼睛內印出了兩簇赤焰,嘴角習慣上揚,笑容卻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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