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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寬字原博,生於宣德十年,至今日已經是63歲的老人了,他是弘治皇帝當太子時的老師,是修過《憲宗實錄》的重臣。
說起評價,無非就是少時愛讀書,行履高潔,志操純正這一類傳統的儒學大臣該有的特點。
當然,也算是個有才的。
弘治八年,皇帝想讓他升任吏部右侍郎,不巧他母親去世,即便如此,皇帝虛位以待,直至他守孝歸來,可見皇帝對他的重視。
也由此,才敢在皇帝面前爭上兩句。
乾清宮的暖閣裡,皇太子的話嚇呆了眾人,老實講,最後那個法子太過缺德,不像一個太子應該說出的話,倒像流氓。
所以弘治聽了臉上也掛不住。
“照兒!不可無禮!”
朱厚照不是無腦的性格,他知道什麼時候該爭,什麼時候該緩緩。
譬如皇帝只要開口,他就會低個頭,所以憋過頭去,不再多嘴,做出像是受了窩囊氣一樣的表情。
倒是吳寬這邊,
那真是氣得臉色慘白,身形都忍不住晃了晃,好在邊上的王鏊上前扶了扶他,提醒道:“吳大人,這是君前。況且殿下年幼,童言無忌。”
是啊,這是君前,
皇太子撒了潑,就算把你氣炸了,你也不能說什麼‘你這豎子’之類沒腦子的話,
這種智商就不要來和太子爭了。
至於動手打那就想都不要想。
想好好活著,就老老實實的講道理。太子講道理最好,太子不講道理你也只能講道理。否則你這個博學大儒的身份往哪裡擺?
於是乎吳寬也只能一口怒氣往肚子裡死憋,憋得他臉色漲紅,眼睛圓而鼓,
忽然之間又一撩袍子跪了下來,磕頭磕得嗙嗙響,
朱厚照心裡嘀咕:要來辭官那一套?
“陛下!”這一句話應該含了他不少壓住的情緒,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左傳》有云:愛子教之義方,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太子殿下今日與臣激辨,是以分不清何為天下之大,何為社稷之重!臣身為詹事府詹事,難辭其咎!此,臣之過也!”
這話說下去就是要辭官了,弘治皇帝因為人比較好,較少會弄到這個程度,但是有的時候文官要辭官不全看他,被御史噴兩句也是要辭的,所以皇帝大約知道這個節奏,
此時就已經像了。
眼看事情即將鬧大,弘治終於拿出一點父親的威嚴派頭,“太子,你跪下!”
朱厚照心想跪下就跪下,反正叫他認錯是不可能的。
“吳先生,太子年幼,又缺乏管教,以致今天這樣的局面。但你放心,剛剛那話做不得數。太子,”
“兒臣在。”
“東宮的宦官你要嚴加管教,不可讓他們去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吳先生為國操勞,是正直忠心的臣子,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
“往後也不可以身犯險,隨意出宮,否則朕定罰不饒!”
朱厚照翻了翻眼皮子,你要是能捨得罰我,你就不是弘治。
“陛下!”吳寬還是胸腔憋堵得難受,微服私訪是多大的事啊,怎麼到最後就這麼一句警告便了事?
太子呢,出言狂悖,也不過是輕斥一聲。
想到這裡,吳寬不管是胸中的情緒,還是理性上的認為為了‘教好太子’,都讓他難以就此了結此事。
不然的話,像這樣的事兒就這麼輕輕揭過,那太子下次不知道又幹出什麼來呢!
皇帝過分寵溺兒子,對大明朝都是一種不負責任,而他身為臣子,正是要進言勸諫!
“陛下!漢成帝、宋徽宗之例不可不察!臣請陛下旨意,嚴懲張永,以儆效尤!”
雖然朱厚照先前已解釋過,不是張永的錯。
但他是太子,吳寬不好說把太子如何如何,只能透過懲罰他身邊的人,這樣以後太子再有這樣的想法,考慮到張永的悲慘結局,那麼那些人也就不敢了。
最主要,張永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宦官,罰就罰了。
此事鬧成今天這樣,吳寬這樣的重臣只是要求懲罰張永,其實也並不過分。
否則,太子微服出宮,這件事豈不是什麼說法都沒有?
弘治皇帝也被說服的差不多了,說到底,雙方頂起牛來了,他兩邊都不捨得懲罰,這時候地位不高的人就很容易被波及。
這不是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決定的,而是權力格局決定的。
張永,就成了格局的犧牲品。
“兒臣覺得不妥!”朱厚照忽然大聲說了這句。
只不過他這麼一出聲,暖閣裡瞬間靜得可怕,
太子這是……和吳寬槓上了。
這時候所有人都跪了下來,照這樣下去,今日必有大事發生。
從激烈到平靜,從平靜又要激烈……
“皇兒!”張皇后這時候也有些心慌了,本來麼,懲罰一下張永拉倒了,那樣她是不心疼的,“皇兒不可衝動,吳先生是謀國的老臣了!你……”
“母后!”朱厚照抬頭舉手作揖,然後不卑不亢的說道:“兒臣敬吳先生的謀國之言。不過剛入暖閣時,兒臣就已經說過,張永勸諫過兒臣,是兒臣壓著他,他是一奴婢有何辦法?這話既已明明白白的講過,為何還要懲罰張永?!因此這一點兒臣不解!”
“此外,兒臣進學不久,但也被先生們教導過,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兒臣只要是太子一天,就斷然不會發生‘有功盡歸於上、有過皆諉於下’之事,因此這一節兒臣不願!”
張永聽太子的話,就如重鼓捶在他的心胸,
震撼莫名,感動莫名!
這是何等氣象的人主才會展現出的風骨!
“殿下!請殿下不要再說了!奴婢謝殿下重恩!”張永這時候也待不住了,他眼眶裡已有熱淚,朝著皇帝大拜,“臣張永,為獲殿下歡心,私下琢磨敬獻宮外趣事,誘導殿下出宮野遊,罪責深重,險釀大錯!臣請陛下治奴婢之罪!”
“你閉嘴!你講這樣的謊話,是以為父皇和吳先生都是傻子嗎?”朱厚照毫不留情的痛斥,隨後繼續說:“父皇與兒臣從祖宗手裡把江山接了過來,自然就要守好。兒臣聽先生們說過,民心不可違!兒臣還以為,守江山守得就是民心。何為民心?百姓切身之小事不聞不問,這樣難道不會寒百姓的心?用百姓心寒換來的太子的聖德、兒臣寧可不要!”
“吳先生,咱們憑心而論,百姓是關心我是否出宮更多,還是關心自己的母親是不是有藥治病,自己的家人是不是受人欺負更多?你說這些都是小事,這不是在誤導君主忽略民心嗎?這樣的事情多了,朝廷的威嚴、本宮的聖德難道就有了嗎?!”
朱厚照砰砰的給皇帝磕了幾個頭,然後正色說道:“若是吳先生和眾位大臣堅決認為本宮品行不端、知錯不改,那兒臣請父皇於宗室之中另擇賢能,立為太子!總之,兒臣就是要以百姓的小事為大事!”
皇太子一口一個民心,到最後倒把吳寬說成是把百姓之事不當回事的人了,實際上這是一種以偏概全。
但誰讓這些人動輒就是歷史教訓、國家大義來壓人,你說大,我說小,你說小不是小,我就拿民心二字壓死你!
至於拿什麼辭職來逼迫皇帝,朱厚照又不是不知道這一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受,你能辭,我也能辭!
看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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