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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
朱厚照從蕭敬手裡將熬好的藥接過來,他心裡在想,人的生死即便帝王也是無能為力,他只能在弘治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將自己這個兒子該做的事情做好。
「原本是想要給你選妃的……可惜朕的身子不允許。民間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說哪怕是民間的孩子也有父母替他們張羅婚姻大事,朕的兒子到最後可不要還得自己選……」
皇帝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大限一般,說著這種很喪氣的話,叫朱厚照也心中難受。
「父皇是帝王,九五至尊,哪裡要親自去選,便交代下去讓他們辦,到時候兒臣娶個最好的太子妃,也讓父皇高興高興。」
弘治皇帝擠出了笑容,「是要最好的,朕的太子肯定要最好的。」
講幾句話,又喝幾口藥,皇帝虛弱,做表情最多的時候就是喝藥的時候,那會兒五官都要揪在一起似的。這些中藥不要說喝了,朱厚照聞起來都苦。
那邊蕭敬又趕緊端上水,讓皇帝喝上兩口。朱厚照再擦一擦他下巴,似這樣一些簡單的動作,都要耗費好幾分鐘的時間。
「呼……」皇帝像咳痰一樣發出聲音,蕭敬還想讓他多喝幾口,但他趕緊擺擺手,像是碰倒什麼毒藥似的。
這一幕忽然讓朱厚照覺得,這位大明朝的帝王其實是在熬。
就像前世他在醫院裡見過的很多老人,身體機能的衰弱讓藥物起不了什麼作用,一會兒這裡痛,一會兒那裡痛,時間久了,熬得人精神幾近崩潰,就是能活其實也不想活了。
弘治皇帝就有點這個樣子,他身體弱,這幾年斷斷續續的不知道躺下了多少次,每次至少一個月,這段時間都要喝藥,連續折騰下來,人真的要瘋。
想及這些事情,以及剛剛在門外聽到皇帝說的那些話,一向心性堅韌的朱厚照竟有些落下淚來。
弘治皇帝一看心驚,「太子這是怎麼了?」
朱厚照吸了兩下鼻子,「兒臣是心疼父皇。像是這種藥,兒臣光是聞一聞就覺得想要吐出來,更何況父皇每日要喝,而且這幾年幾乎不斷。父皇以仁孝治理天下,內宮外庭哪個沒在兒臣面前說過父皇的好?都說好人有好報,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老天爺老是讓父皇受病痛的折磨。」
弘治皇帝也是一個感性的人,他一聽太子落淚講出這番話,心中是無限的感動,他抓住朱厚照的手說:「老天爺的壞話可不能胡說,便是為了朕也不能說。記住了?」
朱厚照點點頭。
之後皇帝有一番欣慰的笑容,但他笑著,也哭著,還不忘拍了拍太子的手,「不要哭了,你能有這番心思,朕已經十分的滿足了。前些日子,朕也和英國公說過,你的思路與朕迥異之處甚多,但這些年還是以維護朕為首要,這便是你的孝道。百善孝為先啊,所以上天不是沒有卷顧朕,有你這個兒子,就是上天對朕最大的卷顧。」….
「看朕的身體,想再好起來怕是也難了,即便真的好起來,處理幾日朝政估計後面也難以為繼,朝政不易,朕是知道的,以後這大明天下的擔子,就要靠你挑起來了。」
朱厚照聽著他心志已哀,這種情況就更加難辦了。
「……要過年了。」皇帝這麼都囔著。
一到年關,事情就少些,從皇宮到各部衙門都很清閒,所以時間過得也快。轉眼間就上了臘月二十。
前些日子人在山東的楊廷和收拾行囊北上京師,按照旨意,他在山東任布政使已經到了年頭,這就要回去接詹事府少詹事的位置。
出京之時三十九歲,回京之時已經四十六了。
現如今朝中的局勢日漸明朗,太子殿下權柄日重,他在這個時候能得到詹事府少詹
事這個位置,足見他的未來也是廣闊的。
弘治十八年乙丑恩科過了年就要開始了,前些天太子同內閣商議,先將楊廷和升為詹事府少詹事,隨後令他和禮部尚書林瀚同為主考官,負責乙丑恩科一應事宜。
主考官也是個顯職,一般而言,由山東布政使這樣的職位驟而提拔而到此的也是很少,但太子說過,恩科中策論文章要與實際相結合,楊廷和在地方任職多年,怎麼不能擔任?
其實朝中的人漸漸的也都明白了,太子一方面是在提拔楊廷和,另一方面就是一如既往的釋放訊息:有地方任職經驗的,官兒升得就快。
都已經弘治十七年了,這些聰明人總歸是能摸出點經驗來。
這也導致京官之中想要先到地方歷練一下越發增多。這不是楊廷和走後山東布政使的缺兒就出來了?
這個職位上,前一任王華也是浙江巡撫了。
誰有前途,哪裡有前途,一看就明白了。
如果說劉大夏在兵部日薄西山,那麼楊廷和在山東就是熱得發燙,從布政使衙門到按察使衙門,再到各府州縣的知府,都把他當成未來閣老一樣捧著,臨走的時候各種踐行全都來了。
搞得楊廷和離任比赴任還累,但好在山東離京師不遠,臘月二十這天也到了京師裡,當初受他提拔而入太子視線的韓子仁又在京師迎接他。
楊廷和整個人暈了一大半,「我這從濟南府剛‘逃,了出來,又掉入你的狼窩。你可饒了我吧。」
韓子仁下顎的鬍鬚也濃重了,他比前幾年更為精壯些,到了京裡以後實際上就想辦法攀著太子這顆大樹往上走,在騰驤左衛一路升遷,現在也是個千戶了。
「都知道您要重回詹事府,我若是不叨擾您一下,可是我不懂事了,當年一聲楊知府,屬下可都還記著呢。」說完韓子仁一拍自己的嘴巴,「瞧我這嘴,您早就不是那青州知府了!」
楊廷和自己也有幾番感慨,他仰望著雪後的京師,露出回憶的神色,「當年我離開京師的時候,驚了許多人,太子殿下質問我:他說我輩讀書人天天嘴上講著要為國為民,真的從詹事府去到一地任知府,是覺得可以更多的為百姓做事而欣喜,還是覺得從京官退為地方官而失落。當年殿下尚不滿十歲,能發此問,令我頗為震撼。」….
韓子仁聽後頗有一種共鳴,「殿下處理朝政這段時間,朝廷的確有了新氣象,石齋能從山東布政使主考會試,更是朝廷政務由虛向實的標誌。倒是下官心中有些好奇,石齋先生當時是怎麼回答殿下的?」
楊廷和抬步往京師裡走,「殿下高明。他說我不必回答,答桉自在心中。」
「自在心中?」
那是什麼?或許只有楊廷和自己知道了。
但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當時是門前冷落鞍馬稀,現在是十步之內有人送。這些東西,只看懂是沒用的,要親身經歷才能體會。
他在這個節骨眼回京,當然是少不得上門遞帖子的人,所以入楊府之後乾脆閉門謝客。
搞得楊慎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看著韓子仁道:「韓大哥,父親這是咋了?」
韓子仁想了想,「受得了冷遇,經得住熱鬧,石齋先生這是以身作則教導我們為官之道。」
「為官之道?」楊慎咀嚼著這四個字。
正想著,卻聽見‘砰,的一聲,天空之中有亮麗的煙花升起。
「過年了。」
「是啊。明年就是弘治十八年了!」
人們就著新年的氛圍辭舊迎新,想著明年能是個好年頭。除了朱厚照,大概誰都對新一年的困難預料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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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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