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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外面的秋蟬聲,似有若無。

“但你現在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不是嗎?”田遙看著他剛剛上了藥的腿,“如果你有選擇的權利,可能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鬱年看著他,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馮喆的人把他帶到這裡,當然是要把他羞辱夠了才會離開,他又怎麼可能有選擇的權利。

可鬱年還是不開口,他把自己封閉著,不與任何人交流。田遙並不是個性子安靜的人,從前在家裡,爹爹和小爹總是被他吵得頭疼,後來他們離世,田遙一個人生活,想說話也不知找誰說,慢慢地也安靜了下來。

這會兒好不容易家裡有個能聽他說話的人了,他就停不下來:“剛才從村長家出來,一直有人跟在我們的後面,是你的仇家嗎?”

鬱年抬起眼看他,黃昏的光照過樹影,留下斑駁的光點,灑進屋子裡,田遙的眼睛很亮,像從來沒染過塵埃的清泉,他還是沒說話,只是低著頭。

“所以你的仇家,把你帶到這裡,讓村長出面,讓我帶你回家,圖什麼?”田遙有些想不明白,既然是仇家,打一頓,要不再嚴重點,直接殺了便好,何苦費這麼大的周章幫人做媒?

鬱年這才抬起眼睛,看到他的那雙眼睛,就知道他沒有經歷過那些真正的惡,他才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因為死是最簡單的事情了,活著才是最痛苦的。”

這點田遙是能理解的,爹爹去世的時候,小爹每天都很痛苦,後來藥石無醫,他離去的時候,田遙能感覺到他是開心的,只是覺得對不起田遙。

鬱年說,活著才是一切痛苦的來源。

“但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是吧。”田遙扯起嘴角笑了笑,“你餓了嗎?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也不管鬱年的回答,他就徑直去了灶房。

田遙看著不剩幾粒米的米缸,嘆了口氣,本來來是想今天上山去看看,看樣子也是去不了了,還好還有些麵粉。

他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糙慣了,哪管麵條筋道不筋道,糊弄著做出來就完事了。

豬油罐子裡也快空了,他掏了掏荷包,身上沒幾個子兒了,一斤豬板油都買不到,更何況明天還要辦婚事。

端著麵條回了房間,鬱年仍舊保持著剛剛田遙出去的姿勢,絲毫沒有動過。

“吃點麵條吧,家裡也沒什麼吃的了。”田遙坐在床上,呼嚕嚕地吃麵條。

看著他吃著很香的樣子,鬱年的喉結滾了滾,端著麵條,吃了一口,卻發現除了麵條本來的味道和一點豬油的香氣,這碗麵是一點別的味道都沒有,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吃下去的。

田遙吃完,看鬱年的碗裡基本沒動過,他收了自己的碗,從鬱年手裡接過筷子和碗,以為是他不太舒服,夾了一筷子麵條喂到他的嘴邊。

只見鬱年挪開了頭。

“為什麼不吃?”

鬱年依舊側著頭,並沒有再看他手裡的碗,不吃也不說。

於是田遙捧著碗,將這碗裡的面也一股腦地全都吃了下去,最後滿足地嘆了口氣。

鬱年:……

田遙擦了擦嘴:“不太好吃是吧?也不能浪費。”

鬱年的手捻了捻被角,摸到了他帶著的那根簪子。

“我估計來看著你的人,要看著你的戶籍落到的我名下,坐實了你是我的入贅的夫君,他們才會離開。”他把簪子重新放進了鬱年的手心裡。

鬱年又何嘗不知道這件事,他是虎落平陽,絲毫沒有翻身的餘地。

“所以,你還有親人嗎?”田遙問。

鬱年垂下眼睛,他的母族遠在京城,爹這邊三代單傳,早已經是孤立無援。

“所以,你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留在這裡。”田遙掰著指頭跟他算,“我能保護你。”

鬱年看著他瘦小單薄的身子,對他這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

田遙看著他:“我也不是單純為了你。”

他有些無奈地說:“我年紀不小了,尋常像我這個年紀的哥兒,都做了阿爹了。我不想再被人傳嫁不出去,與其找個不知道什麼樣子的人,不如我自己選個順眼的,我救你一命,你以身相許報答我。”

鬱年雖然沒說話,但田遙能感覺到他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田遙繼續說:“不然你還想繼續在你的仇人手底下,過生不如死的生活嗎?”

“我叫鬱年。”

雖然他只是報了家門,但田遙感受到了他態度上的鬆動,他送了一口氣,問他:“你真不餓嗎?”

回答田遙的是鬱年咕咕作響的肚子。

田遙憋著笑:“我重新給你做點什麼吃的吧。”

田遙對自己一向粗糙,為了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去旁邊的房間裡找到了小爹在離世之前給他做的做飯小冊子,上面很詳細地寫了很多吃食的做法。

看著不剩幾粒米的米缸,田遙翻到了小爹畫的青菜粥的做法,又去旁邊的小菜地了扒拉了兩片青菜,做了一碗青菜粥。

白粥的糯香和青菜本身的味道,讓鬱年覺得更餓了一點,他拂開了田遙的手,自己接過了碗,把他做的那碗粥吃了個乾乾淨淨。

看他能吃東西,田遙的心才放下來一點,然後絮絮叨叨地跟他說:“家裡確實是窮了一點,明日的婚事只怕也是意思一下,凡事有我,你就好好養身體吧。”

“等明日過了,我就上山去,看看先前做的陷阱裡有沒有山雞野兔的,帶回來給你補補身子,有多的就拿去鎮上賣了,換了銀子給你添置點衣裳什麼的,總不能一直穿我爹爹的。”

他自顧自地說著話,鬱年看著他,思緒早已飄遠。

田遙從前就很喜歡聽爹爹和小爹閒聊,聽他們從山上的某棵野果樹到村裡誰家的夫郎來自哪裡,只是他們去得早,田遙還沒聽夠他們這樣說話呢。

他也不管鬱年能不能回答他,反正他自己說得開心。

在田遙的說話聲中,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田遙停不下來,又去把水缸滿上,燒了一大鍋水,最後端著盆回到房裡。

油燈昏暗,鬱年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他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於是把他的腿從床上挪了下來,放進了水裡。

鬱年的腿並不是沒知覺,在有些燙的水裡還是能感覺到一陣舒爽。

田遙又說:“哪日得空了,帶你去醫館裡看看,還能不能治得好。”

他想收回自己的腿,但被田遙緊緊地抓著,鬱年坐了起來,屋裡太黑,只能看見一個田遙的輪廓。

田遙習慣了他的沉默,看泡得差不多了,給他擦乾了,又給他按了按腿上的幾個穴位,自顧自地說:“我爹爹教我的。”

鬱年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人前,但無奈現在是人為刀俎,他只能看著自己的一雙腿被抱在一個哥兒的懷中,但他能感覺到,在被田遙按過的地方,有一陣麻麻的疼。

“可惜暫時沒錢給你治腿。”田遙不輕不重地給他按著腿,希望這樣能夠讓他的腿好一點,以後治起來也容易一些。

鬱年只是在黑暗中沉默,他從沒想過自己的腿還能再治好,也知道田遙是真的家貧,即使住著磚房,也是破破舊舊。

“真心疼我的錢,我還想拿那銀兩再起兩間屋子的。”田遙把他的腿塞進薄被裡,自己端了洗腳水出去,隨後自己洗漱了一番,吹了油燈,站在床邊脫衣服。

鬱年的心猛地一緊:“你做什麼?”

田遙已經脫得只剩中衣,站在床邊,想了想還是把鬱年往床裡挪了挪:“睡覺啊,我又沒有別的床,咱們湊合一下。”

他在鬱年的旁邊躺了下來,枕著雙臂:“也不知道明天是個什麼光景。”說著這又側過頭,往他的下半身看,“你這會兒有三急嗎?有要說啊,我怕半夜你叫不醒我。”

“不必。”

田遙翻了個身:“那行,我睡了。”

鬱年不知道世上竟然有睡得如此之快的人,在他說要睡了的話音剛落,呼吸就漸漸平穩了,甚至還隱約地打起了小呼嚕。

他能如此坦然自若地睡在一個今日剛認識的人身邊,鬱年就知道,那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即使對他的長相有些誇大,但別的方面,也算是沒有太大出入。

鬱年腦子裡天馬行空,一會兒是爹孃被行刑時的慘狀,一會兒是他被馮喆的人挑斷腳筋時的落魄,一會兒是田遙不算寬闊但異常結實的肩膀。

迷迷糊糊間,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胸口,垂下眼看,是田遙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睡得正香。

鬱年皺著眉頭,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去,費了點勁翻了個身。

秋夜漸涼,他已是許久沒有在榻上安眠,田遙整個人身上都帶著暖烘烘的熱氣,被窩裡也是暖的,鬱年很快就睡著了。

田遙每日都起得早,今天覺得被窩裡格外暖和,睜開眼就看見了另一張臉,他想了好一會兒,哦,這人是他未來的夫君,他們今日就要成親了。

鬱年睡得很熟,田遙起身都沒吵醒他。

還是如同往常,田遙自己洗漱一番,又去灶房用剩下的面摻了點玉米麵,裡蒸了一鍋饅頭,做完這些天才矇矇亮。

他閒不下來,把院子掃得一塵不染,又把堆放得雜亂的傢伙事兒都歸置好,看著身後的大山,躍躍欲試。

反正禮都在黃昏的時候成,自己這會兒上山去看看,應該也能行吧?

想了想還是算了,萬一鬱年的仇家趁自己不在,上門來把他欺負一通怎麼辦,至少也要等那些人走了,自己才能放心地出門。

“遙哥兒,起了嗎?”

來的是村裡跟田遙關係比較好的陳家夫郎,他本姓劉,叫劉之,今年新婚,剛嫁到槐嶺村。

“你怎麼這麼早過來?”田遙開啟了院門,讓他進來。

“說你今天成親,我可不得過來幫忙?”劉之性子爽朗,見四下無人,又從荷包裡掏出半吊錢給他,“知道你最近手頭緊,今日辦婚禮,就算是簡單辦不也還是要錢嗎?”

田遙也沒跟他客氣:“等這事兒辦完,我就還你。”

劉之倒是不在意他什麼時候還錢,只是問:“是什麼人啊,怎麼這麼匆忙就要成親?”

田遙只跟他說鬱年也是無父無母,腿上有傷,他覺得兩個人很合適就可以了。

劉之說話也是口無遮攔:“腿不好,那房裡事怎麼辦?”

田遙大言不慚,睜眼說瞎話:“腿雖然不行,但我夫君他腰好啊。我說自己動,他還不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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