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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京說話算話,真就帶著鄭雨潔回老家過年。

他外面套著深灰色利郎毛呢子雙排扣風衣,裡面是加絨內膽,腳踩一雙黃棕色布洛克皮鞋,一股英倫範兒。

頭髮吹成了三七分,用掉足足半罐髮蠟,連只蒼蠅站在上面都打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夜場裡的男模。

奧迪後備箱裡塞得滿滿當當全是禮盒,有孝敬給張德全的兩瓶茅子,還有四條中華煙,雞鴨魚肉等年貨不必多說,好不容易回趟老家,一定要風風光光。

鄭雨潔坐在副駕上,張曉京開車,車載音響裡播放著劉德華先生的《恭喜發財》,路上排起長龍般蜿蜒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邊,按喇叭的此起彼伏。

張曉京的老家在距離相州市區五十公里外的一個小鎮裡,一個叫定龍村的犄角旮旯。

這個村子原本叫釘龍村,從衛星地圖上看整個村子就像一條盤龍,被一條河流從中釘住龍首由此得名。

解放後為破除封建迷信,釘龍就改成了有現代色彩的定龍。

進了鄉道,路況才變得開闊,行駛起來沒那麼擁擠,窗外到處飄灑著菸灰粉塵,鄭雨潔一改風格,打扮的像個鄰家女孩,帶著毛茸茸的針織帽好奇的觀察著外面的世界。

張曉京說:“能不能別一副沒見過這麼窮地方的樣子。”

鄭雨潔說:“我上大學就到省城去了,沒見過縣城長什麼樣,原來跟賈樟柯拍的電影裡面一模一樣,灰濛濛一片,就差個趙濤牽著狗在雪地裡跳舞了。”

“很幽默。”

鄉道路面顛簸,張曉京不趕快,開的很穩,大概過了五十多分鐘開到了定龍村口。

白駒過隙,村口也立上了宣傳牌,中間是“相州縣定龍村”六個大字,左邊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右邊是永遠跟黨走,上面被擦拭的一塵不染。

鄭雨潔說:“這兒也沒你說的這麼窮啊。”

張曉京不吭聲,說:“進去你就知道了。”

道路很窄,車身很寬,旁邊連輛電動車都過不去,駛過這條小路後豁然開朗,算是正式進入村子裡面。

兩邊都是兩層自建民房,幾條正在搶骨頭的大黃狗看見一輛邪惡粗獷的A6開進村子裡,停下嘴裡的動作嗷嗷叫,直接把村裡的情報組織給驚動。

情報組織是一種傳統的群眾組織形式,通常由村裡的閒散老頭老太太擔任,負責收集、匯總、傳遞各種資訊,能讓一個人聲名鵲起,也能讓一個人身敗名裂。

一輛豪華的奧迪A6進了村子自然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一個個穿著花棉襖,佝僂著身子出來看,一邊嗑瓜子一邊討論這又是誰衣錦還鄉了,還開這麼好的車。

鄭雨潔當著張曉京的面拆開一條中華,從裡面抽出兩盒,路過情報大隊的時候示意張曉京停下,把車窗搖下來丟給其中一個大爺兩盒。

大爺懵逼了,上來就是一百塊的煙,這是哪家的土豪回來了?

“恁……恁是誰啊妮兒?”

張曉京接過話茬子說:“大爺,你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還去你家收過酒瓶子,開廢品站的。”

大爺沉思了兩秒,一拍腦門子,結巴道:“啊……是德全家的,都長這麼大了?”

張曉京笑道:“是啊,馬上奔三的人了,這兩年一直在市裡面打拼,今年想著回來看看鄉親們。”

“好好好,好啊,好孩子。”

大爺連說三個好,也不知道是煙好還是人好,蒼老的臉上笑出一道道褶子,露出滿口的焦牙。

“大爺,那我就先走了,初一去給你拜年。”

汽車揚長而去,留下一堆情報組在討論,路上凡事碰見的老少爺們人手扔兩盒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張曉京回鄉的訊息如瘟疫般在村子裡傳播,大家都知道撿廢品的那個張德全以前收養的孤兒回來了,還發達了。

人家開的是最新款的奧迪A6L,見人就發中華煙,更絕的是身邊還領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那氣質那身段,跟電影明星都不逞多讓,用人生贏家來形容都不夠。

這不是張曉京故意的,他本來的意思是身為公務員這樣招搖不太好,鄭雨潔說幾年才回來一次,要一次性把以前缺的面子給找回來,也算一定程度上抹去童年陰影。

鄭雨潔在其他方面都善解人意,唯獨在這件事上面有種執念,重新變成那個說一不二的強勢鄭總,張曉京一想也是,就由著去了。

車終於停在從小長大的廢品站門口,望著院子裡堆積如山的垃圾,角落裡用彩條編織袋裝的空瓶子,張曉京近鄉情怯的情緒湧上心頭,眼角流出兩滴晶瑩的眼淚。

“進去吧。”

鄭雨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還是熟悉的環境,熟悉的臭味,張曉京走過破舊的院子,回頭看了一眼鄭雨潔,臉上一點嫌棄的表情也沒有。

院子裡的兩間平房就是張曉京住的地方,他依稀記得以前冬天很冷,屋子裡連爐子都沒生,跟誰在大街上沒區別,晚上需要蓋四五條被子才能入睡,當然被子不是買的,是從街上撿的。

他輕輕叩響房門。

屋裡靜悄悄的,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家。

張曉京等了一分多鐘,他記得這個門把鎖是壞的,一擰就能擰開,開啟這扇門彷彿就開啟了童年的悲慘世界。

屋裡冷冷清清,連個像樣的傢俱都沒有,他走到一扇破門門口,試探的問道:“大爺,在家沒?”

沒有人回應他,張曉京推開門,被撲面而來的酒精味差點嗆倒。

張德全躺在光禿禿的水泥地上,身上只蓋著一件綠色軍大衣,幾個白酒瓶子在一邊東倒西歪,睡得像個死人。

鄭雨潔發出一聲尖叫:“救命啊!快打110救人!”

張曉京制止了她掏手機的舉動,走到張德全跟前深吸一口氣,蹲下來揚手就是兩個響亮的大嘴巴子。

啪啪兩聲脆響,張德全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嘴裡低聲呢喃著什麼,看清楚眼前人的面貌後驚呼道:“曉京子兒,你咋回來了?”

張德全張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這也是困擾張曉京許多年的一個謎題,一個靠收廢品為生的老頭怎麼說話帶著一股京城口音,是年輕時候在那裡打過工不成?

張曉京回頭對一頭霧水的鄭雨潔說:“不用大驚小怪,他這個人就這樣,喝完酒就愛睡地上,給兩巴掌就好了。”

鄭雨潔臉上寫滿無語。

張德全摸了摸臉頰,火辣辣的疼,一氣之下想要揍人,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張曉京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由他擺佈的小孩子了,而是成長為一個身高一米八的成熟男人。

他從地上站起來,不禁嘆了口氣,看到張曉京身後還跟著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子,疑惑道:“這是?”

“大爺你好,我是曉京的女朋友。”

鄭雨潔本來想握手,又感覺跟長輩握手有點官方疏遠,就落落大方的做了個自我介紹。

張德全哪見過這個,對於長期處於農村的孤寡老人來說,掛曆上的瞿穎就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人,而鄭雨潔的氣質比起她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好好。”張德全說,“曉京子好福氣啊,找了你這麼漂亮的媳婦。”

鄭雨潔臉色微紅,張曉京悄悄頂了頂她的肩膀,那意思是你什麼時候成我女朋友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過分寒暄,張曉京把帶來的茅臺酒中華煙放在角落裡,備好的年貨也塞入冰箱。

張德全眼睛放亮,他聽張曉京說過在城裡當了官,還是個小幹部,沒想到這麼有實力,難道腐敗掉了?

“曉京子,你女朋友是做什麼的?”

張德全盤腿坐在炕上,一臉小農民的狡黠。

“幹工程的。”張曉京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解釋。

“幹工程好啊,一個月工資得五六千吧?”

張曉京哭笑不得,雖然沒有直接問過鄭雨潔,但從她的消費水平和生活質量來看起碼三四倍不止,還是拋去家境因素的情況下。

“差不多吧。”

張德全鬼鬼祟祟的看了眼院子裡走來走去,像逛遊樂園似的鄭雨潔,說:“準備啥時候訂婚,讓大爺也喝上你的喜酒。”

“八字還沒一撇呢。”

張曉京不打算再理張德全,他出門走到院子裡,看見鄭雨潔正在垃圾堆裡翻找些什麼,納悶道:“你幹啥呢,也不嫌髒啊。”

“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多垃圾。”

鄭雨潔好奇道,“這些真的能賣錢嗎?”

“別小看收破爛的,好好幹的話一年下來能有個十幾萬利潤呢,我這大爺就是太懶了,除了喝酒就是喝酒,遲早把身體喝垮。”

鄭雨潔拍了拍身上的灰,小跑著到張曉京跟前,說:“他當初是怎麼收養你的,我特別想知道。”

張曉京陷入恍惚,對當年的事他也只知道一些碎片,還都是從張德全老頭那裡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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