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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夭娘說想去拜拜香火,裴涼便騎馬帶她來到昭覺寺,這是成都城裡最著名的寺廟,已有千年歷史,歷來香火鼎盛。

此地原是漢代大司馬的宅院,後來才改的佛剎,本名建元寺,後在高僧休夢任住持期間,興工擴建,並取經文中“以其昭昭使人昭,以其先覺覺後覺”之意,改寺名為昭覺寺。

因為下雨的緣故,寺中游人不多,拾階而上,是一座金剛殿,殿內供奉有羅漢金身,青煙繚繞,一片莊嚴靜穆。

二人只是稍作駐足,便來到了後方的“圓覺殿”

此地有幾位善男信女,跪於蒲團上,唸唸有詞,正中的彌勒尊佛袒胸露乳,笑口常開。

“彌勒佛為什麼一直都在笑?”走出圓覺殿時,夭娘一臉好奇。

“彌勒佛是未來佛,看透了人間情慾,世事無常,他以笑容來告訴世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坦然接受,不可事事藏於心中,自怨自艾。”

“我怎麼感覺你是在藉機點我呢!”夭娘眼帶笑意。

裴涼立即搖頭說沒那回事。

夭娘走進大雄寶殿,點上三柱香,跪下開始磕頭。

裴涼守在殿門口,注視著簷下雨落如珠,百無聊賴之際,忽然看到一隻白色的蝴蝶停繞在頭頂房樑上,躊躇不前,似是在避雨。

這雨勢不急不緩,可對於蝴蝶這種體型的昆蟲來說,冒然飛入雨中風險極大。

裴涼也沒在意,更沒注意到遠處正在注視自己的一抹白衣。

“夫人,怎麼哪裡都能碰上他,真討厭!”粉色衣裙的小挽撐著傘,緊皺眉頭。

呂卿燕戴著面紗,沒有說話。

“咱們趕緊走吧!”小挽連聲催促。

呂卿燕終是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裴涼頭頂的那隻白蝴蝶突然衝入雨中,努力向院中的花叢飛去。

這小小的舉動,頓時吸引了裴涼和呂卿燕的目光。

蝴蝶的翅膀很快被雨水打溼,越飛越低,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墜落到泥濘的地面,饒是如此,它依然飛得很努力。

花叢的葉子底下,還躲著一隻粉色的蝴蝶,似乎是在給白色蝴蝶加油打氣,也在不停撲稜著翅膀。

裴涼看到這裡,目光不由溫柔起來。

萬物皆有靈性,這不到十米的距離,像極了人世間痴男怨女不顧一切追求幸福的旅程,沿途的風吹雨打皆是歷經的劫難和苦淚。

最終,白色蝴蝶倒在了半途,那倔強的翅膀還在地上微弱地煽動著,漫天墜落的雨水逐漸包裹住了它的身軀……

裴涼走下臺階,彎腰把它撿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裡,蝴蝶的翅膀已經被泥水粘在一起,裴涼仔細地擦拭著這個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吹了口氣之後,竟奇蹟般的讓它又恢復了生機。

裴涼把它放在花叢中粉色蝴蝶的旁邊,又找來了一片大的樹葉,替它們遮擋起風雨。

在同伴的鼓勵下,白色蝴蝶終於能自如地煽動翅膀,相信過不了多久,兩隻蝴蝶就能相伴而飛。

回到了屋簷下的男人,又懶散地靠在硃紅色的殿門上。

“夫人……夫人……”小挽出聲輕晃動著主人的胳膊。

如夢初醒般的呂卿燕渾身都顫了一下。

“走”她淡淡說了一個字,轉身就步入雨中。

來不及打傘的小挽,追上之後驚訝地發現,主人竟已淚流滿面。

———

裴涼一直等到夭娘走出大雄寶殿,才好奇地問道:“許了什麼願,這麼久?”

夭娘翻了個白眼:“說出來就不靈了,懂不懂!”

裴涼也不再問,主動拿過夭娘手中的紙傘,替她撐起。

穿過蒼松翠柏,一間名為“說法堂”的小房子映入眼簾。

裴涼走進之後,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一個蒲團,一個老和尚盤膝而坐,手中盤著佛珠,看到來人,單手執禮:“阿彌陀佛”

“打擾大師修行了。”裴涼歉聲說道。

“施主此言差矣,靜坐是修行,行走也是修行,世間一切待人接物都是修行,何來打擾?”老和尚說話老氣橫秋,暮氣沉沉,夭娘向來不喜這種,當下眉頭一皺,轉身就走。

裴涼道了一聲受教,繼而問道:“此地既名為說法堂,可否聆聽大師說法教誨?”

老和尚再次喧聲佛號:“施主是有佛緣之人,可互為切磋。”

裴涼在老和尚面前席地而坐。

門口的夭娘一看裴涼這副架勢,知道他一時半會也走不了,索性閒逛起來。

假山之上,有座八角涼亭,夭娘剛收起傘,便看到下方巨石後站著一個人,此人隔空衝她揮了揮手,並鬼鬼祟祟地在石頭上放了一張信箋就離開了。

夭娘確認四下無人,才悄然走下去拿起信箋。

開頭的一行小字很快就令她神情浮現出劇烈的羞怒之色:“丹兒親啟,一別經年,忽又重逢,恍如隔世,餘死難忘此生撩倒之時,幸遇佳人,溫柔體貼,寬衣解帶,共赴巫山......”

底部雖然沒有落款,但信是誰寫的,夭娘心裡一清二楚,看完之後立即撕得粉碎。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此句施主作何註解?”

說法堂內的老和尚緩緩說道。

裴涼略一沉吟:“一切因緣而生的事物都如水中的泡影,變幻無常的夢境,一閃即逝的電光,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這句揭語放在施主身上如何?”老和尚又問道。

裴涼搖頭不語。

老和尚微微一笑:“施主並非不知道,而是不願說。”

“請求大師賜教”

“施主本是通透自在的性格,不要讓自己套上枷鎖,心中蒙塵。”

“大師何出此言?”裴涼微微一笑,恭敬問道;

“從你與那女施主走進這座說法堂開始,老衲便看出了你倆的差異,實不相瞞,你們二位的命格不合,此生註定互為孽緣,要想有個善果,殊為不易!”

裴涼神情一怔。

“佛說不可說,這世間之事,七分天註定,卻猶留有三分變數,倘若施主能歷經劫難而不倒,未必沒有修成善果之機,那真是一樁功德無量,可歌可泣的圓滿之事。”

裴涼沉默良久,微微點頭,

老和尚最後說道:“老衲再送給施主一句話,紅塵之緣,虛無飄渺,以身入紅塵,當有決斷心,以心入紅塵,勘破劫難身。”

裴涼取出一錠金元寶,放在身下,起身拜謝。

老和尚並不拒絕這金銀俗物,以手拿過,藏於袖中。

夭娘在返回的路上,突然對裴涼說她想明天一大早就動身前往玉京城,裴涼點點頭,沒說什麼。

晚膳之後,夭娘悄悄走出房門,很快消失在街頭的夜色中。

一輛黑色的馬車停靠在距離客棧百米之外的巷子深處,當夭娘走近之後,車伕迅速觀察了一下週邊環境,確定無人跟蹤後,衝夭娘抬了抬手,示意趕緊上車。

馬車離開之後,周邊一扇門忽然開啟,一個人影竄了出來,對馬車消失的方向探了探腦袋。

瘦子猶豫片刻,快步向客棧奔去。

馬車內,翩翩公子風範的劉瑾言悠閒地抿了口茶,放下茶碗剛要開口,夭娘突然抬手對著他就是狠狠一巴掌。

“丹兒,別生氣啊。”劉瑾言一把抓住夭孃的手,言語曖昧。

“放開我!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生!”夭娘抽手不得,眸中的憤怒猶如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似要將眼前人吞噬。

“你不用這麼恨我,當初我高中狀元,當真派人去為你贖身了,想把你接過來過上好日子,只是一直尋不到你的蹤影,何來這忘恩負義之說?”

劉瑾言言辭真摯,痛心疾首,一副痴情悔恨的模樣。

夭娘早看出了此人的虛偽,怒斥道:“你還當我是當初的丹兒那麼好騙嗎,你趨炎附勢,負心薄性,真恨我當初有眼無珠,怎麼喜歡上你這種衣冠禽獸。”

“想當初咱倆你儂我儂,可是立下盟誓的,如今我雖有家室,但那實非我所願,昨晚你也看出來了,我和呂卿燕根本沒有感情,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讓你做名正言順的狀元夫人…….”

“劉瑾言,你還有一點廉恥之心嗎”

“哎,丹兒,你想罵就罵吧,確實是我負你,但我的心真是愛你的,這一點從未改變”

“住口,卑鄙無恥的小人”

劉瑾言受了斥罵,也不生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夭娘絕美的臉蛋和身段。

夭娘逐漸平復了情緒:“過去的事誰也不用再提,我今天人也來了,該說的都說了,咱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停車吧!”

“你是打定主意追隨那姓裴的了?”劉瑾言眼中一抹厲色一閃而逝。

“是的,他比你強一萬倍!”夭娘直視著劉瑾言的眼睛。

“胡說!”劉瑾言立即咬牙切齒起來:“他充其量只是個江湖草寇,哪一點能跟我比?不說我麾下指揮著千軍萬馬,單說我府裡一個侍衛的武功都不見得比他低,你跟著他終日漂泊無依,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值得嗎?”

“就是淪落街頭要飯,我也心甘情願”

“丹兒,不要說氣話了好嗎”

“你別廢話,趕緊停車”

“丹兒,我愛你,你答應我吧”

劉瑾言突然抱住夭孃的身軀。

“你幹什麼,放手!”

“別掙扎了,我可是你第一個男人,你怎麼可能把我忘了…….”

“救命啊”

“你喊啊,就是姓裴那小白臉來了,我也不怕,正好讓他聽聽咱倆的風流韻事……”

馬車頂上的裴涼扶了下斗笠,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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