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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緲側臉望著她笑,竟瞧的有些發痴。“我猜你娘一定是個好相貌,把你生的很好看。軍營裡許多兄弟,都不及你靈氣。”

銀信陡然紅了紅臉,抽身跑開。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晏緲追上去“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亂跑。”

“不用你管!”離開火光的銀信藉著黑夜的掩飾“吾非爾兵,休得多事!”

“你……”晏緲氣的發怔“你以為作我的赤焰兵這麼容易嗎?”

“誰稀罕?”銀信本就心情鬱結,又遇上這個甩不脫的主兒,越發煩悶,腳底生風欲出營圍。

晏緲一面喊著外頭危險一面撲身而上,楔住他肩頭翻身將他制服在地。

“你是女子?”晏緲驚異從她身上速速分離,再不敢妄動“你一個女子,跑來這處,你不怕嗎?”

“什麼話?!”銀信左右環顧強作鎮定,整理好外襖瞪去一眼“你家將門清風,此時不該說:在我赤焰營下,男女老幼皆可安泰。居然問我是不是害怕?”冷嘲熱諷“真是家門不幸,教出你這樣的糊塗蟲。”

“我爹說,我們當兵的,上了戰場就得抱著回不了家的念想。但是醫者給我們一次又一次回家的機會。我們赤焰軍,從來不欺凌醫家。”他追逐著疾步而行的蘇銀信“哎,但不代表,你這個丫頭就可以如此傲慢無禮……你你去哪裡?!”眼見那蘇銀信手腳敏捷翻過一座緩坡,他再要喊,卻沒防著腳下枯枝牽絆。

“你……”晏緲正待起身,腰背撕痛,嘶嘶癱回地上。蘇銀信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也只能逞強道“我說了很危險的。”

“不要亂動!”銀信麻利點上火摺子,麻利撩開他背上盔甲。

“喂!你一個女孩兒家……”晏緲正要發難被她一掌擊在後心,只差一口老血,卻不知她做了什麼,掌心滾列似的熨帖在幾處似是信手撥弄幾根筋骨,那扯痛瞬間了無蹤跡“了不起啊!”他一骨碌爬起穿好鎧甲,起身見她見怪不怪一臉從容點著火把好奇湊去“你跑出來究竟找什麼?”

“鬼蟬。你認得嗎?”銀信蹙眉細細翻著草叢“夜裡才現身,跟夏蟬長的差不離。”

“你師父只教醫術,沒告訴過你山裡的夜晚有鬼嗎?”

“有啊。”銀信嫌棄眼色“害怕你回去就是。”

真是個野丫頭。晏緲咬牙切齒腹誹,為自己幾次三番的無能為力而懊惱,卻見她淡定執著,只管細細尋找,多一絲絲的表情都未有“我回去?若是有壞人來了,你怎麼辦?”

“逃跑啊。”

“逃跑?!真丟人!跑不了呢?”

“求饒啊。”

“不管用呢?”

“喊姐姐啊。”

“你說什麼?!”晏緲大驚失色指著遠處火光點點的軍營“她也是女的?!”

“大驚小怪什麼!”才要捉到手的就被他驚飛了,銀信氣急敗壞狠命將火把摔在他腳下,“滾蛋!”

那晏緲似是被震撼,呆若木雞杵著。銀信越走越遠,直到在竹筒裡灌上了七八隻才心滿意足的抬頭,恍然才想起還有個礙手腳的。

“想起我了?”他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哎,這個有什麼用。”

“你怎麼還沒回去?”銀信蹙眉小心捧著竹筒朝回走,見著他執著又好奇,便露出陰森得意比劃著“抓一隻活的,讓它咬住傷口,然後咔的一下!把它身子擰掉!止血奇快!”

晏緲餘悸撫著自己肩頭幾處刀傷,再不敢多話。

清晨的迷霧還沒完全散去,煙氣朦朧的籠著整片的駐地,朔寧王著一身便裝和晏將軍在駐地後面的溪流旁巡視著。

“前幾日你不是也乏的厲害,可好些了?”

“好多了。你來了我便安心,你找來的大夫也頂,一碗湯我氣力都回來了!好些將士們都止了腹瀉,精神也足了。”晏將軍的燃眉之急有了轉機,神色也舒緩了許多。“這是……”

朔寧王隨著晏將軍眼神的方向望去,竟看見木心,身著一件短領窄袖衫,水藍色的衣襬被高高系在腰上,赤著雙腳站在冰冷溪水裡,兩手緊緊捏著一直瘋狂擺尾的魚,她側頭躲著魚兒濺起的水珠,一邊慢慢的朝岸邊靠去。

“你在幹什麼?”朔寧王厲聲驚動了抓魚的木心。

木心半身的水漬,看著岸邊的晏將軍和朔寧王。愣了愣,捧著那隻活魚作了個揖。引的晏將軍哈哈大笑起來。

“大夫是我軍中貴客,自在便好。”晏將軍笑哈哈的看著木心。

木心一步一滑的走上岸,把魚丟進岸邊的魚簍裡,淺淺笑著在裙襬上擦擦手“晏將軍見諒,將士們整日吃清粥小菜的怕也是不慣,我看溪塘裡有魚,中午給大家燉魚湯。”

“大夫今年有?”

木心一愣,“二十了。”

“師從何處啊?”晏將軍笑道“年紀輕輕這身醫術,真真難得。”

“晏將軍取笑了”木心紅著臉“先師在南地不過尋常醫戶,奴婢先去做湯。”說罷提著魚簍飛快離去。

“你從哪裡請來的高人?”晏將軍側目,帶出幾分誠懇“留在咱們赤焰?”眼見殿下神色複雜快步走遠,氣急追上“你越大越是小家子氣了,你……”

朔寧王和晏將軍正在帳中商議拔營事宜,木心求見,二人抬眼,一盅奶白的魚湯裹著香氣團團氤氳。

木心行了禮,端著魚湯走向晏將軍的案几“魚湯份數不多,只有病患才有,這碗是將軍的。”說完木心便俯身告退了。臨走回眸,將眼色遞到朔寧王身後的顧北。

晏將軍有些尷尬的看著三皇子,端著魚湯在半空中踟躕著。

“將軍趕緊喝了吧。”三皇子垂目收攏著案上的地圖開釋道。

顧北從帳裡出來果真看見候在外面的木心:“青月大夫有何事?”

“嗯。”木心沉吟半晌“南弦一直在跟銀信照看病號。”她望著遠處的白色頂帳“我聽說要準備拔營了。可是,大家還需要時間恢復啊。”

“蘇姑娘有所不知,這處地勢氣候都不樂觀。後面有烏恆的騎兵一直咬著不放,拔營也是迫不得已。若非這病症,亦是不會滯留這麼久的。”顧北看著被狂風吹亂的旗幟“再不走,暴雨也快來了。

“烏桓的騎兵從西北方向來嗎?”木心看著另一邊的山脈起伏,又轉眼看著顧北狐疑的眼神繼而解釋“因為是騎兵,好像只有西北的方向有條緩坡路。”

“是。”顧北看著西北邊“我們在那裡設防,現在他們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我能去看看嗎?”木心盯著那條路。

“蘇姑娘想去看什麼?”

“就,去看看。”木心有些為難的看著顧北“可以嗎?”

顧北早就想好好試探,只思量片刻便快速回道“好。”轉身吩咐人去牽馬“我陪姑娘去。”

呈現在兩人眼前的是幾丈寬的山坳緩坡,兩邊是光禿禿的岩石堆疊的高山。陰鬱天色,山風怒號也越發恐怖。

“只有從那條路,翻過這座山,就能到駐地。”顧北指著前方“烏桓的騎兵如果順利,從那裡不到一天就能攻過來。邊淮不比洛陽,周邊部族常年紛爭不斷,我們拔營也是為了將士們安危考慮。”

木心抬頭看著越來越疾的大風,轉向顧北“從前每次有暴雨,那裡”木心指著一處山地“山體會滑坡,這塊地就是這麼被填起來的。”木心看著顧北“若是能堵住那條口子,騎兵是不是就沒辦法過來了?”

“太冒險了。這裡山石確實鬆動,冬日不比夏季,不一定會滑坡,就算滑坡,也不一定能把那口子堵住。”顧北淺淺“而且騎兵並不是只騎馬。烏桓因為長期流逐,穿山過水比尋常士兵更有優勢。”

木心點著頭若有所思“若是大霧呢?這樣的山勢必定落雨浮霧,水氣越重霧氣也愈濃。”她看著顧北突然陷入的沉默“許多受傷患病的將士處在身體虛弱倦怠的恢復期間,在暴雨中轉移,我是擔心……”她抬眼犯難“其實,若是再能捱過兩日……”想來也是自己天真了些,她緩緩嘆息“也罷,你說得對,兵家之事該是將領決斷。”

顧北突然疑惑發問“你怎知這裡會滑坡?”

木心盯著遠遠的山包抬手示意“那裡以前,是個村莊。”她眼神黯淡,語氣沉重“我小時候住在那裡,山上以前用火藥開過。”

顧北心下一驚,也顧不得什麼禮節,牢牢盯著蘇木心的臉“你是,小玉?”

“你……”木心也驚著,抬頭看著顧北,思慮良久,轉而黯淡了眼神無奈的搖搖頭“村子被毀掉的時候我才三四歲,實在記不清了。”

“你記得小北嗎?我還背過你呢!”顧北驚異的看著木心“我隨我家人離開的時候,記得你被你父母留在村子裡了。”

“是啊。”木心突然紅了眼睛苦笑“就這麼被扔在這裡了。幸而老天垂憐,師父把我帶走了。”

兒時同村的玩伴突然相認,在此情此景卻各自有了太多的秘密,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天色晚了,我送姑娘回去吧”顧北突然開口看著呆愣的木心。

“好。”

是夜,軍帳裡的氣氛變得格外不同,南弦氣急敗壞抱臂,埋怨著同僚似是而非的倒戈。

“蘇,玉?”朔寧王一字一頓的念出這個名字,帶著幾分不可思議抬眼看著顧北“這麼巧?”

“是。”顧北拱手“小玉的父母在村口撿到一個女嬰,包著她的襁褓上寫著生辰八字和一個玉字,大家都喊她小玉。那年春旱,好多人家都逃饑荒出了山,他父母卻只帶走了自己親生的兒子,把小玉留在了山裡。我隨父母離開的時候,小玉都是一個人在山裡,只有三四歲的模樣。”顧北陷入沉思“我們後來聽說村子因為滑坡完全被掩埋,從此也沒有她的訊息了。”

“殿下!”晏緲滿頭汗珠兒撩開門簾,興奮不已“來了來了,大抵是拔營的假訊息起了作用。連夜就要把馬兒給咱們送來。我走啦!”

“雨大霧重,又開了巖,屬下跟小將軍同去!”

“行!”晏緲揮著手攬過顧北肩膀“你如何知道這裡山岩鬆動的?你可真有辦法!”

顧北告退,出門正正碰上抬簾的南弦。南弦捧著一團騰騰熱氣進來“魚湯好了,殿下快喝吧。”

“幹什麼?!”高位在座三皇子沒好氣的看著南弦。

南弦捧著魚湯莫名“不是殿下要喝魚湯嗎?”

“拿走!”朔寧王砰砰拍桌子。

“不是拔營嗎?”銀信懶懶撐著下巴對著收拾好的幾個包袱,望著帳外已經黑去的天“暴雨就在眼皮上兒了,今兒走是不走?”

“誰知道呢?”木心蹭著臉上的冰涼之意“。我也巴不得早走,他們走了咱們也自由了。才開春就遇著這樣的鬼天氣絕非什麼好兆頭。只怕夜長夢多。”

“姐姐,咱們去哪?”銀信爬去她身邊笑意盈盈,伸著懶腰“太好了,不用回那個皇宮,我這兩年跪這個又跪那個。”她蹭著姐姐肩頭“咱先回洛陽吃頓烤鴿子,別坊裡住幾日,再去皋塗山裡尋些新草,馴幾匹鹿兒……”

“嗯。”木心含笑“就差不多清明瞭,咱們去西湖品龍井,然後去紅杏找木樨。”

“我還想去瞧瞧姑姑呢。”銀信急急抬頭“姑姑的繡坊裡定是有新的花色了。”

“你乾脆留在姑姑繡坊當繡娘好了。”木心故意板起臉“那蘇杭男子各個儒雅,姐姐再給你說戶好人家,以後就別隨著我餐風露宿。”

“你再說!再說我要生氣了!”銀信粉拳捶著膝頭轉而去撓她的癢,木心笑著一面命她住手一面討饒。

鬧作一團的師徒姐妹依偎著在電閃雷鳴的滂沱中閉目休憩,再未理帳外的車馬嘶鳴和山石崩碎。

天色微亮,雨勢漸收。

蘇銀信被外頭嘈雜的篤篤馬蹄聲驚醒,悄然出了帳營,外頭喧囂一片,各色暴躁的馬匹被牽住,焦慮胡亂的踩踏著地上的泥濘。營中將士們一改疲憊虛弱之氣,雖是泥濘血汙滿身,卻全然喜氣洋洋的豐收爽朗。她疑惑順著馬匹遷入的方向,再一片空地裡望見許許多多五花大綁的烏桓人,跪倒泣涕,用聽不懂的遊牧語言懇求著。

晏緲傲然立於最前方,一身的泥濘卻再看不出半點稚嫩,面色的狠厲確是武將之風的完美繼承。他抱拳對著緩步而來的朔寧殿下似是說著什麼。

雨聲淅瀝掩了他們的對話,銀信渾然不覺自己越靠越近。可下一瞬,卻見朔寧殿下決絕抽出佩劍,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啊!銀信掩面尖叫,回身撞進木心懷裡。木心捂著她的耳朵眼睛,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子和滾落在地上的人頭,手臂更緊幾分將銀信環住。

聽著動靜的朔寧王穩步走向馬匹前的師徒,勾著王者的威嚴對著身後的晏緲道“若不讓這些牲畜見著舊主人頭落地,怎會乖乖聽命於新主人?”

木心瞪大眼睛,穿透雨簾,對上那雙堅冰似的陰冷眼神,心頭恐懼翻湧,只得抱緊銀信,蒼白緩緩“信兒不怕,我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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