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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潮熱的夏天,梁彥平在喜塔鎮養傷,因為受不了吃蛇肉,和葉詞外出下館子,一來二去,兩人變成飯搭子,隔三差五一起出門打牙祭。
鎮上的夜市十分熱鬧,攤子在長街擺開,燒烤冷盤五花八門,堆滿排擋。
熱辣辣的夏天,風吹到身上都是暖的。
人聲鼎沸。
一隻剝好殼的小龍蝦送到梁彥平面前。
“來,嚐嚐。”葉詞笑眯眯。
他愣了下,一時沒動。
葉詞挑眉,目光掃過他打著石膏的左臂:“你一隻手能行?”
梁彥平拿起筷子準備去夾,可她卻躲開,不讓動筷,就這麼舉在面前。
“害臊麼?”語氣嘲諷。
梁彥平想起那天吃葡萄,伍洲同和葉櫻坐在旁邊,她剝了皮,直接塞到他倆嘴裡:“來,姐姐喂。”
人際關係方面,她有些強勢和自來熟,熱情過剩,容易越界,也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而梁彥平性情冷淡,界限分明,換個人來這套他早翻臉了,但對上葉詞挑釁的眼神,鬼使神差,他略低頭,就著她的手咬掉蝦尾。
誰害臊?
“這家小龍蝦一絕。”葉詞笑,剝第二隻,送過去,梁彥平往前探,正要張口,她卻轉手放在盤子裡。
“怎麼了?”這姑娘死壞死壞的,狡黠輕嗤:“還想讓我繼續喂呀?”剛才不是滿不情願嗎?
梁彥平懶得理會。
“誒,你熱不熱?”葉詞愛管閒事,想法稀奇古怪:“其實可以像他們一樣,把衣服從下面捲上來,這樣涼快些。”
他掃視周圍的男性,如她所說,大多衣冠不整,敞露啤酒肚和胸前兩點,觀感實在欠佳。
“我不熱。”
葉詞眨巴眼睛:“你在外面打過赤膊嗎?”
“沒有。”
不知怎麼戳中她笑點:“好矜持哦,小夥子還怕人看。”
梁彥平冷不丁懟了句:“你想看嗎?”
葉詞沒反應過來:“嗯?”
只見他下巴微抬,神情似在俯視,言外之意是:你敢看嗎?
葉詞有啥不敢,上半身而已,除非他有本事當街脫褲子。
腹誹的當頭,隔壁來了桌新客人,招搖張揚,嘻嘻哈哈。
“喲,這不是葉子嗎?”
她轉過臉,看見一幫吊兒郎當的青年,中間是許慎。
說話的叫金剛,嘴最欠:“幾天不見交男朋友了?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唄。”
葉詞白一眼:“關你屁事。”
許慎目光凜冽,默然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梁彥平覺察到同性的敵意,也直接看過去。
葉詞失去興致,擦擦手,拉住梁彥平起身:“走,回家。”
金剛立即放聲調笑:“怎麼還一起回家?同居啦?”
葉詞伸腳踹他凳子,塑膠凳不經踢,瞬間折軟,金剛坐不穩,掙扎兩下就摔到地上,引得滿桌鬨笑。
除了許慎。
“你說你惹她幹啥?二中出了名的小火炮,個子矮,攻擊性強,不好惹的。對吧阿慎?”
葉詞置若罔聞,拉著梁彥平大步走遠。
“你同學?”
“算是吧。無聊。”
兩人並肩漫步熙攘長街,葉詞在地攤買了瓶泡泡水,五彩繽紛,猶自玩一會兒,厭了,隨手送給路過的小孩。
拐入深巷,喧囂漸散,飛蛾在慘白的燈光下飛舞,頭頂電線交錯,月夜浩瀚。
葉詞扎著高高的馬尾,有時頭髮絲會掃過他的胳膊。
梁彥平忽然生出一種衝動,特別想抓住她的後領,把人拎起來……她太像掛件了。
葉詞覺察他的目光,仰頭打量,不明所以。
還沒走到家門口,巷子裡一陣騷動,吵吵鬧鬧,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左鄰右里紛紛出來看熱鬧,有的靠在門邊嗑瓜子,有的趴在二樓等好戲。
葉詞和梁彥平走近,發現原來是捉到偷情。
姘夫來不及穿衣,全身一光二淨,被幾個漢子按住,物件還大喇喇甩在外面。
梁彥平一愣,葉詞躲到他身後,不想髒眼睛。
偷腥的妻子在屋裡和丈夫吵翻天。
“不要臉的狗男女,走啊,跟我去派出所!讓你偷人!”
“我不去!劉文森你個婊子養的,性無能騙老孃結婚,想讓我守活寡,做夢吧你!”
丈夫氣絕,拖她出門,一把扯掉她遮擋重要部位的枕巾:“還敢遮?做得出來別怕人看啊!”
女人通體雪白,一覽無餘。
梁彥平不料會有這一出,下意識背過身去。
葉詞輕聲問:“你看見了?”
“沒有。”
“那你轉過來幹嘛?”
他不語。
外公遠遠瞧見兩人面壁似的,忙勸架:“唉呀,派出所不管亂搞的事,先讓他們穿上衣服,好多孩子在看呢。”
奇恥大辱,哪聽得進勸。
“派出所不管,老子抓他們兩個遊街!”
周圍鄰居也開始幫腔:“不要衝動,事情鬧大對你的名譽也不好。”七嘴八舌間,一個老婦人用床單把女人裹住。
不知誰打了110,民警趕來調解:“別看了,喂,你們幾個把人鬆開!先回屋,都別看了!”
……
夜深人靜,葉詞靠著窗子朝對面張望:“梁彥平,你……”
話音剛起,被葉櫻的警告打斷:“安靜。”
葉詞語塞,暗罵這破房子隔音太差,一點隱私都難保留。
梁彥平坐在書桌前,忽然一個紙團丟進來,滾到腳邊。他轉過頭,見葉詞笑眯眯托腮,擠眉弄眼。
他拾起紙團,裡面包著半塊橡皮擦增加重量,皺巴巴的紙上寫:你明天去縣裡複診,坐車還是坐船?
梁彥平沒打算回,畢竟丟紙團傳訊息這種舉動對他來說比較幼稚。
可是葉詞鍥而不捨,沒一會兒又扔來第二個紙團:我也要去縣城辦事,你走的時候喊我一聲。
等他再望向對面,葉詞已經關窗歇息了。
次日午後他們一同出發,前往車站搭車。
梁彥平問:“你去縣城做什麼?”
“我媽寄了箱東西,快遞公司打電話讓我去取,他們不送上門。”
“鎮上不是有郵政嗎?”
“郵政太慢了。”
車站位於正街交叉口,恰逢週六,人潮聳動,開往縣城的班車即將啟動,葉詞趕忙拉著梁彥平小跑過去。
擠上車,人滿為患,嬰兒放開嗓門嚎啕大哭,煙味、魚腥味、蔬果味,人的體味混雜。葉詞和梁彥平被夾在方寸之地難以動彈。
“老兄,你的揹簍好不好放下來,要麼別亂動,打到我腦袋好幾下了。”坐在邊上的乘客抱怨。
“我倒想放,你看地上有空隙嗎?”
那揹簍真是霸道,裡面裝著南瓜,笨重異常,老兄沒心沒肺,明明看見旁邊有傷員,還不知收斂,動來動去。
葉詞皺眉,抬手護住梁彥平的石膏,胳膊圍成一個半圓,將他與莽撞的揹簍隔開。
竹絲粗糙尖銳,沒一會兒就在面板留下紅色刮痕,梁彥平低頭看著葉詞,神色探究。
搖搖晃晃,開到下一站,旁邊的大姐起身下車,周遭虎視眈眈,葉詞趕緊霸佔座位,拽過樑彥平,把他塞進座椅裡。
前邊又上來三人,乘客紛紛埋怨:“擠不下了!”
葉詞覺得自己快要腳離地,這時忽然有人說:“唉呀你個小姑娘杵在這裡幹什麼,跟你物件擠一擠嘛。”
葉詞惱火,哪兒還有位置可以擠?是不是瞎?
梁彥平打量她,想說什麼但沒開口。司機開車很猛,一個大拐彎,藉由慣性,他把搖搖欲墜的小矮子攬到腿上。
葉詞屏住呼吸,想抱住前面的椅背,手抬起,不料打中前座老頭的腦袋,惹來一通責怪:“幹什麼?!”
“……”她只得扶住梁彥平身後的椅背。
空間本就逼仄,這下更加親暱起來。
葉詞屁股發麻。
她猜自個兒的臉一定紅透了。畢竟八歲以後就沒坐過誰的大腿,更別提還是個血氣方剛的清俊男人。
“你手沒事吧?”她尷尬得快要原地去世,必須說點兒什麼掩飾心跳。
梁彥平那雙眼睛又深又黑,鼻樑高挺,嘴唇紅紅的,看上去很軟。下顎瘦削,漂亮的喉結像小山尖。
離得近,他一看過來,葉詞渾身不對勁,呼吸都不會了。
“沒事。”
要命……葉詞悄悄咽一口唾沫,盯著別人籮筐裡的雞,轉移注意力。
梁彥平也別開臉,望向灰塵遍佈的玻璃窗。
沒過一會兒,葉詞不確定地詢問:“我,我重嗎?”
梁彥平不理解她怎麼會突然擔心這個,思忖片刻,踮起腳後跟,把腿上的她輕輕抬起,接著穩當放落,就這麼掂了掂分量:“不重。”
葉詞腦子轟地一下,耳朵燒如燙鐵,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緊張得彷彿會暈倒。
老天,怎麼會有人一本正經地調情呢?要是輕浮倒好應對,偏偏他衣冠整潔,表情冷淡。
渾渾噩噩一路,到縣城,葉詞起身脫離煎熬,他們各忙各,在車站分道揚鑣。
梁彥平去縣醫院拍片,醫生說骨頭長得很好,再有三週就能拆掉石膏。
再過三週,他就要離開喜塔鎮,回去上課了。
從醫院換完繃帶出來,梁彥平坐車到縣裡最大的百貨商場閒轉。他不是喜歡逛街的人,但忽然想買東西。一樓電器熱銷,白酒緊俏,黃金,珠寶,化妝品,最貴的位置,全用來賺女人的錢。
梁彥平經過櫃檯,看見一條鑽石項鍊,纖細精巧,吊墜桃心形狀。他不懂鑽石,但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吧。他想象戴在葉詞脖子上的模樣,可惜掃了眼價格,囊中羞澀。
說到底還是窮學生,能力有限。
不過只要給他幾年時間,三十歲之前出人頭地,想送什麼送不起呢?
梁彥平絲毫沒有錢夾薄薄的侷促窘迫,更不知道自卑兩個字怎麼寫,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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