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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程江河焦灼的話語裡,他也聽出了一絲不詳,隨之整個心都沸騰起來,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恨不得飛將起來。

巨龍御園內,包曉琪還在焦急等待著,此時程江水的電話也打了過來,包曉琪泣不成聲地道:“姐,爸找不到了,我都急死了……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剛放下電話,就見程江河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一臉惶恐不安地問道:“曉琪,到底怎麼回事?”

包曉琪紅腫著眼眶,急忙解釋道:“本來爸是在裡屋睡著的,我照顧著兩個孩子,可就轉頭的功夫,爸就不見了,我又走不開。我擔心爸的精神狀態,你說他萬一出點什麼事,我咋向你們交待啊?”

看著包曉琪驚魂未定的神色,程江河連忙安慰道:“你先彆著急,你好好想想,你平時帶爸散步都去了哪些地方?”

包曉琪定了定神,努力回想著:“也就是咱小區裡,和一些老人下下棋打打牌,遠的地方就沒敢去啊。”

程江河努力穩了穩心頭,點了點頭,急忙說道:“那好,你在這裡守著,哪也別去,我這就出去找,江海和我姐那邊你也都通知一下。”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說完程江河就匆匆地離去了,雖然有著程江河的到來,可包曉琪已經心生忐忑,暗暗自責著自己。在客廳裡左右徘徊,不時地急急跺著腳,幾次都想衝出門去。

孩子的哭鬧聲傳來,包曉琪糾結了片刻,只能無奈地作罷。

程江河風風火火地在小區內,像個無頭蒼蠅般地尋找著,逢人便上去比劃著程家安的樣子詢問,可楞是誰都搖頭沒見著。於是心急如焚的他擴大著尋找範圍,剛來到小區外,正碰上一路狂奔而來的程江海。

“江海!”

大汗淋漓的程江海氣喘吁吁:“哥你來了,爸呢,找到了嗎?”

程江河愁苦地撫著額頭,揪心不已地道:“沒有啊,這裡裡外外的我都尋了個遍了,誰都沒見過爸去了哪裡?他腦子不好使,你說他能去哪啊?”

程江海使勁摩挲著手指,努力思索間,突然靈光一閃:“哥,你說……你說爸會不會去了祖屋啊?”

程江河遲疑地道:“他那個狀態能找回去嗎?”

程江海惶惶地道:“不知道啊,咱先去看看吧。”

“對對對,趕緊走,趕緊走!”

等著兄弟二人風風火火地趕回酒字巷的祖屋,當站立在門前時,卻驚懼地發現門是開著的。二人一陣面面相覷,心驚膽戰地走了進去,這才看到程家安正痴痴地坐在空蕩蕩的沙發上,渾濁的眼眸呆滯地盯著正前方牆壁上的一塊長方形汙跡——那裡曾經掛著全家福照片的地方。

父親安然無恙,二人頓時鬆了一口氣,一路緊急賓士,這時候才趕緊腿軟筋麻,差點沒癱軟在地。

事不宜遲,程江海趕忙掏出電話打給了程江水,報個平安:“姐,爸找到了,在祖屋,好,我們等你!”

稍作喘息,仔細辨認著程家安的狀態,分明又進入了迷糊不清的境界,只是不知道這個精神混亂的老人,是如何找回祖屋的,而回到這裡的原因又是什麼?

帶著疑問,程江河輕輕地走上前,摩挲著父親的背脊,輕聲責怪著:“爸,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

程家安並沒有回答程江河,而是指了指牆上的印記,顫顫巍巍地道:“咱那張全家福到哪裡去了?”

程江河心裡一揪,苦澀地道:“爸,你又忘了?全家福放到江海的新家裡了啊!”

“新家?”程家安迷迷糊糊地道:“這不就是咱的家嗎?”

“嗯,這是咱的家!是咱的家!”程江河哽咽地應聲道。

程家安蹙起眉頭,那衰老不堪的臉頰帶著濃稠的困惑,四處張望著空蕩蕩的屋子,喃喃地道:“可……可怎麼什麼都沒有了呢?全家福沒有了,你媽整的那些瓶瓶罐罐也沒了……對了,你媽呢,你媽幹嘛去了?”

父親的低喃和錯亂實在是讓人心生難過,旁邊的程江海頓時紅了眼睛,面帶著自責,語帶著哭音道:“爸,東西都在呢,都在呢,媽也在呢!回頭啊我所有的東西我都給您拿回來放好。”

程家安欣慰地點點頭:“嗯,都不能丟啊,那都是你媽的心肝寶貝,丟一樣啊,她又該發火啦。”

程江海噙著淚趕緊保證道:“沒丟,沒丟,都在呢!”

沒一會程江水也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滿頭的汗水將絲髮粘了滿了額頭,她驚慌地詢問道:“怎麼回事,爸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

程江河苦著臉道:“我們也不知道啊。”

顧不上責備兩兄弟,程江水趕緊走上前,蹲下身子檢視著父親的身體,緊張不安地問道:“爸,你這是怎麼了?”

看著程江水近在咫尺的俏臉,程家安渾濁的腦海裡似乎注入了一股清流,滌盪著他渾渾噩噩的神經,他顫悠悠地伸出手撫摸著女兒的臉頰,哆嗦著嘴唇說道:“這……這不是我的江水嗎?”

程江水眼眶裡迅速升起了霧水,悽悽哽咽著:“爸,是我,是我啊!你怎麼了?”

聽到女兒的哭音,食指上沾染著她的淚水,像是一顆顆冰涼的露珠,程家安渾濁的眼眶裡終於有了一絲清醒,緊接著便溢滿了水霧,傷感地嘆息道:“哎,這輩子啊,爸就是虧欠了你這個孩子啊。爸就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團場,爸就不該同意你嫁給亦安,爸就不該讓你撐著這個家……”

“爸,別說這個了。”

過去的種種,帶著程家安一番愧疚的心理,這是一句來自父親的自責和懊悔,更是刺痛了程江水的內心,她淚水瘋狂地噴湧了出來。

程江海急忙上前道:“爸,你清醒了?”

“江海!”

程家安緩緩地轉過頭來,他認了出來,這不是他最頑劣也是最疼愛的老么麼。那是自己曾經頭痛不已,卻也欣慰不已的老么,那更是妻子最疼愛最不放心的孩子。

程江海噙著淚,話不成句地道:“唉,爸,我在呢!我在呢!”

“江河!”

程家安轉向了另一邊,這是他和妻子最驕傲、最省心的長子了。

程江河淚眼婆娑地應聲道:“唉,爸,我也在呢,我也在呢!”

看著圍繞在膝下的三個兒女,程家安渾濁的眼眸裡迸發出一股莫名的光彩來,終於完全清明瞭過來,連聲低喃道:“好,好,好,都在呢,都在呢,這就好,這就好。都在!我們這個家就圓滿了,嗯,扶我起來!”

三人連忙扶著程家安站起,顫顫巍巍地來到了裡屋,在那些空蕩蕩的老舊傢俱上,尤其是對曲大民當年打製的木床,程家安東摸摸西摸摸,眉眼間充滿著濃濃的回憶。

然後他緩緩地坐在床邊,揮手拒絕著孩子們的攙扶,慢慢地躺了下去,側過身來輕輕地撫摸著李秀蘭曾經睡過的地方,扯動著滿是皺紋的嘴角,自言自語地嘟囔著。

“秀蘭啊,看到了嗎?孩子們都來了,咱這個家都還在,還是你念念不忘的那個家。不過啊,咱這個家現在變大了,有孫子孫女,小家變大家了。哎,真想讓你見一見啊,再照張全家福該有多好啊。我也老了,回不去我們曾經待過的地方了。呵呵,我還記得你當年跟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呢,那個時候你多年輕、多好看啊,膽子比我都大……”

渾濁的腦海裡一首首蒼涼高亢的信天游響起,將程家安的思緒裹挾著,穿梭時空,又帶回到了那些他銘刻於心的青春時光。

那裡有李秀蘭洋溢的笑臉,那裡有永遠迴盪在耳邊的低喃……

李秀蘭:我問你,你相得中我不?

程家安:你說什麼?

李秀蘭:就算是個女子,我也想活得有骨氣、堂堂亮亮地,不求人施捨、不求人可憐。我想問,這樣的女子,你還相得中不?

程家安:我相的中!

李秀蘭:家安哥,你真放心把攢了這麼久的錢都給了我?

程家安:嗯,因為我相信你!

李秀蘭:家安哥,謝謝,謝謝你能信我!

李秀蘭:家安哥,你走了,我就給你寫信,我會想你滴……

李秀蘭:家安哥,我等你!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李秀蘭:家安哥,我等你……

李秀蘭:家安啊,我是幸福的,我是圓滿的……

……那是獨屬於程家安與李秀蘭人生的最美畫卷,那是他一輩子都記憶猶新的璀璨年華。

他常常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地流淚,對著星空那最明亮的閃爍,說著只有自己和妻子能聽懂的話語。

漫長的孤獨是最殘忍的無情。

那些不把愛與思念掛在嘴邊的思緒,卻偏偏在內心底裡無時無刻不在沸騰,如刀絞心,才是最難熬的苟活。

程家安悽悽地躺在床上,臉頰上早已是老淚縱橫,三個孩子悽悽地佇立在旁邊,想上前安慰卻又被程家安弱弱抬手製止了,淚水奔流間聽著他依舊的喃喃聲:“幸福,可不就是幸福嘛,我們在苦水裡蹦啊蹦,沒啥大的願望,就想好好嚐嚐這普通老百姓的幸福。秀蘭,有了你,有了這些孩子們,我們是圓滿的,無憾的,也是幸福的……”

那一刻,程家安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眼角最後一滴淚水輕輕地滑落下來,卻是晶瑩剔透,像一顆完美的珍珠,詮釋人生最幸福的定義,沒有帶走一絲世間的遺憾。

這位普通的老人,用一生的平凡造就培育了他的後人,將寶貴的精神財富傳承給了下一代,欣慰地告別了人世,享年75歲。

戈壁灘上,悽風再起,嗚咽徘徊,像是程家安留下的最後叮嚀與期盼。程家安和李秀蘭的墓碑並排而立,雙雙合葬,生生世世永遠依偎在了一起。

三對兒女在蕭瑟的悽風中飽含淚水,齊齊跪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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