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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明燭如豆,萬點星光。
雲起兩指抓著小小一塊赤金石,金光輝耀,炫彩奪目,彷彿將白日的太陽光全都吸納在裡面,到了夜間才放出極致的光芒。
墨言連喝兩大碗水,把快馬趕路引起的乾澀喉嚨潤溼了,抹一把嘴,說道:“世子你猜這東西哪裡查到來著?嘿,屬下跑遍商縣所有金鋪沒打聽出來,也是巧了,正好讓我給抓到個蛇頭鼠尾的傢伙。”
除了正經鋪子營生外,還有不入流的黑市,交易一些官府不允許流通的貨物或者髒錢。
所謂黑市並非真的在明面上擺一條街,通常私下約定時間交易,地點一般是地下某個黑作坊。
墨言抓的那人專當扒手,他在一戶人家摸了個金鐲子急著出手,讓墨言瞧見他和人在一條黑巷子裡用暗語打手勢。
換了個人還真不懂,幸而墨言以前因為某個任務混過一年多市井,三教九流見多了,多少了解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
墨言指著金塊道:“就剩這麼點,其他的走貨出掉了,世子您瞧著是不是礦裡東西?”
雲起把赤金石放桌上,轉頭問:“有沒有打草驚蛇?”
“哪兒啊,我真金白銀買來的,世子您待會兒可記得給我報賬。”
雲起抓起玉骨扇砸過去,墨言後退兩步眼疾手快地接住。
陸安然在旁道:“僅憑一塊赤金石不能說明問題。”
“既然扯住尾巴,沒道理找不到頭。”雲起如墨深邃的眼眸劃過一道精光,勾唇玩味笑道:“不過本世子做那麼多,要南宮止他們何用?”
墨言不情不願,“不是吧,世子難道想要將功勞拱手相讓。”
雲起抽掉墨言抓在手裡的玉骨扇,瀟灑地開啟扇了幾下,墨髮在晚風裡如亂柳飛舞,夜色平添一抹不羈輕狂,“本世子需要和他們計較這點功勞?”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陸安然理解雲起的顧慮,淡道:“案子破了就行,不一定非要提刑司。”
雲起打了個響指,“墨言,你暗中牽線搭橋,務必讓於方鏡派出去的人恰好有所發現,順勢找到金塊來歷。”
墨言望天,他才剛回來又要出門,臨走念念不忘道:“世子,我那報賬……”
“這事辦好了賞你三倍。”
“得咧。”
雲起反身落座,餘光掃見赤金石,感嘆道:“一大座金礦,很難不讓人心動啊。”
陸安然幽幽提醒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雲起單手支額,懶怠道:“周家的銅礦離那個位置不遠,會不會周家發現了金礦,引起暗中一些人覬覦,聯合周管家裡應外合造成滅門?”
陸安然想起一樁事情,“太子剿滅山寨前,盤龍寨和金蛇門的當家人帶著一干得力手下一夜間忽然失蹤。”
“對啊。”雲起合扇拍在掌心,手指輕敲扶手,眼眸微動,星光在裡面流轉,“有了金礦,還當什麼匪寨首領,正好尋機洗白換個地方換種身份,說不定又是另一個‘帝丘首富’。”
陸安然有一點想不通,“周管家孑然一身,無子無女,他所圖為何?”
“最難猜忌是人心,凡事都要問為什麼,那樣多累。”
“還有一個周小姐,如果不是秀芳看錯,也不是故弄玄虛,是否她真的有可能沒死。”
雲起輕嗤:“然後周管家又良心發現,打算幫著周裴來一個反殺?”他用玉骨扇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是不是戲摺子看多了。”
陸安然搖頭,她說不出來,但總感覺這裡面違和的事情太多,只是缺乏一條合理的線把它們竄起來。
夜幕漸深,蚊蟲追著燈火不停飛旋,雖佩戴藥包驅散,仍舊有不長眼的小蟲子往身上撞,沒一會兒陸安然感覺手背頂了一個包。
她撓了兩下,抬頭對上雲起充滿興味的目光,眼中閃過一絲迷惑。
“真有趣,蚊子盯了你的臉之後暈了,莫非沉醉於你的美貌?”
陸安然當他胡言亂語,雲起伸手從她肩膀上捉起來遞到眼皮底下,“你自己看?”
“應該是聞了藥香暈眩。”
樹上燈籠一晃,橙色燈火照得陸安然右臉猶如閃過一抹妖冶的紅光,雲起眯了眯眼睛湊過去,“嗯?”
陸安然不自然地偏過頭,“蚊蟲眾多,我先回房了。”
“等一下。”雲起兩指掐住陸安然的下巴,傾身湊過去細細打量,“錯覺嗎?我剛才看到你臉上有些異樣。”
臉上沒有覆面,陸安然能感受到雲起輕柔的呼吸噴灑在面板上,這股微弱的風,比夏夜本身還要使人燥熱。
她避開目光,輕聲道:“天生殘缺,自然異樣。”
“你這個胎記不同尋常,當真不是中毒?要不然放點血出來試試。”
原是隨口一句話,沒成想陸安然垂下眼瞼沉默下來。
雲起揚起一邊眉梢,“你還真的試過?”
“不是我,是老頭兒。”陸安然也不記得那時認識老頭多久,他突然對她臉上的胎記感興趣,趁著她不注意用銀針戳破面板取了幾滴血。
雲起拇指壓在一條起伏的經脈上,好像從天空往下看時山脈走勢,凹凸不平,擰扯著眼角和嘴巴,硬生生拉成詭異弧度。
這樣的撫摸親密而酥麻,陸安然睫毛顫動一下,後知後覺兩個人的距離太近了。
“別動。”雲起按住她,月光照在他清雋的臉上,一雙眼睛靜遠幽深,折射出令人心動的波光,“讓我看清楚點。”
陸安然猛然察覺一顆心好像被一張網束縛住了,不止是呼吸,連眼眸都定在原地。
雲起好像看得很認真,“我從未見過這麼特別的胎記。”
明明沒有說什麼曖昧的話,但眼下情形比任何言語都顯得曖昧。
遠遠看去,兩個身形幾乎交疊,猶如藤條纏繞,分不出你我。
觀月躍入院子內,恨不得戳瞎自己雙眼,心底默默吶喊——
“為什麼又是我?為什麼每次都是我?!!!”
雲起很自然的放開,陸安然也淡定坐下,觀月莫名感覺全世界尷尬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觀月摸了摸鼻子,垂下腦袋甕聲甕氣道:“回稟世子,鹿陶陶那裡傳回訊息,今晚周管家出門了。”
按照周管家作息,這個時辰出門顯然不大符合常理。
“去了哪裡?”
“香燭店。”
雲起哂笑:“大半夜買香燭,周家人要在地下建座皇宮嗎?”
觀月回來請示,繼續暗中跟蹤,還是乾脆抓了人審問。
“走,前去看看再說。”
觀月驚訝,“世子親自去啊?”
雲起以玉骨扇半遮臉龐,露出一雙眼睛意味深長地看了陸安然一樣,“轉移一下注意力,免得躺床上輾轉難眠。”
陸安然平靜地和他對望一眼,然後自然移開,就好像心潮起伏不停亂竄的人不是她自己。
觀月捂著心默默轉身,這是他可以聽的、可以看的內容嗎?
—
香燭店到了晚上更是沉寂,黑暗空曠的長街上有風捲起被人丟棄的紙頁,到了半空後又彷彿卸了力道般幽幽落下。
更夫敲著梆點,聲音遠遠近近,長長迴盪在無人的長街短巷。
黑夜給人增添恐懼,尤其是白色燈籠在門口隨風晃著,像幽冥地府的接引鬼火。
萬籟俱寂的詭譎氣氛裡,有一道哈欠聲響起,凝聚著的沉滯頃刻間消散,強勢擠入人間煙火氣。
鹿陶陶趴在屋簷邊,下巴墊在交疊的手臂上,又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一點淚水,口裡哼哼道:“臭雲起,到最後要掏不出個寶藏來,看我不削死你。”
“削誰呢?”
一道聲音像鬼魅貼過來,驚嚇的鹿陶陶差點從屋頂上滾下去。
“雲起你有病啊,大半夜穿白色,不做人非要做鬼啊?”鹿陶陶一骨碌爬起來,跳著腳罵道。
雲起一個斜眼,觀月捂住鹿陶陶的嘴巴往後拖,“安靜點小祖宗,我們現在盯梢。”
這個位置選得很妙,既能一覽香燭店無餘,然而店鋪的視角卻看不到這邊。
燭火透過窗戶影影綽綽映出兩道人影,聽不見說話聲音,但從肢體判斷兩人好似發生了爭執,激烈的爭論什麼。
“另一個是女子?”雲起撩起長袍半蹲下來,盯著那面窗戶,道:“他今天都做了什麼,跟他說話的人是誰?”
鹿陶陶翻白眼:“我哪兒知道去,那女的一開始就在那裡,反正沒冒出頭過。”至於周管家一日行程,“還不是和平時一樣……”
說著想起什麼,“哦對了,他早上來過一趟香燭店,回去的時候取了一盒崇善坊糕點,不過晚上又拎著食盒過來,大半夜的,給鬼吃啊。”
這時,香燭店兩人好像吵完了安靜下來,接下來出人意料的熄滅蠟燭。
雲起三人等了片刻還不見周管家出來,他對著觀月打了個手勢,觀月悄無聲息的用輕功飛躍下去,貼著窗戶聽了會,悄悄開啟一條縫張望。
不多時觀月飛回來,表情複雜道:“世子,裡面沒人。”
雲起目光微微一轉,黑眸有精光四溢,舌尖抵著下顎,低低一笑,“看來,真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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