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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少在到處踅麼錢,卻看見混跡南市的倆壞小子,齉鼻兒和花四兒。他心知這倆小子準是憋著壞水,打算坑人,於是計上心頭,就跟在遠處瞧個清楚。
就見著花四兒和齉鼻兒交頭接耳商量了幾句,花四兒前襟掛著塊懷錶,一個人就匆匆忙忙出了衚衕,自己一個人在大街上慢悠悠的閒逛。
這時候迎面走來一穿綢布小褂尖嘴猴腮的男人,花四兒看準了就從他身邊走過,故意用肩膀撞了那位一下,然後不等對方張嘴開卷,就頭也不回徑走了。尖嘴猴腮那位嘴裡罵罵咧咧低頭兒一看,嘿!地上有塊懷錶,這位雙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撿,誰知邊上伸過一隻腳,輕輕把表踩住。
尖嘴猴腮的這位抬頭一看,卻是個紅鼻頭的男人,這人正是齉鼻兒。齉鼻兒一伸手把懷錶撿起來,笑道:
“嘿!天上掉餡餅,還有這個好事兒!”
說著轉身要走。
尖嘴猴腮那位趕緊一伸手拽住齉鼻兒,說道:
“哎哎!這表我先看見的!”
齉鼻兒道:
“你先看見的,你看見的多了……”
說著小手指頭在鼻子眼兒裡摳出一塊鼻屎,衝著尖嘴猴腮那人說道:
“鼻涕乾兒,你也看見了,也是你的唄!”
說著把鼻屎往那人身上一彈。
那人閃身躲開,喝道:
“你少廢話!見面分一半兒,這表至少有一半是我的!”
齉鼻兒道:
“那為嘛呢?誰得著算誰的!”
尖嘴猴腮那位住著齉鼻兒不放說道:
“那不行!那邊可有腳巡!”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分給他,就喊警察,大不了一拍兩散。
齉鼻兒裝著有點著急,就小聲說道:
“咱倆要在這撕吧,一會兒本主兒找來,咱倆誰也得不著!”
他接著道:
“這樣!這塊表我看少說值十塊大洋,你給我五塊,表歸你!怎麼樣?”
“那憑嘛呢?你說值十塊就十塊?”尖嘴猴腮那位低聲爭辯道。
齉鼻兒說:
“要不我給你五個大洋,表歸我!”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也行,就順口答到:
“那還行!”
齉鼻兒一模兜說道:
“我就兩塊這麼多!要不咱當鋪當了,二一添作五,怎麼樣?”
尖嘴猴腮那位一想,反正也不吃虧,就點點頭跟這齉鼻兒來到街尾的一家當鋪,一進門把懷錶遞到櫃檯上說:
“當二十塊!”
過去當鋪櫃檯都高,講究是壓人一頭,所以來噹噹的人,都是仰頭把物件遞到櫃上。而且去當鋪的,多數都是急需用錢,這才拿東西來點當,當鋪卻就好在這時候壓價,明明值一百,他就給三十。所以齉鼻兒一進門張嘴就要二十,估計當鋪裡頭壓完了價,怎麼也有個十塊八塊的。
這時櫃檯裡面,頭櫃大朝奉端坐著喝茶抽菸,並不言語,只有二櫃站在櫃檯前結果懷錶。
典當鋪過去有四缺。
一為內缺,是掌管當鋪的人、財、物的職位,內有賬房、錢房、包房、飾房之分。
二位櫃缺,即是“朝奉”,分為頭櫃、二櫃、三櫃、四櫃以此類推,其中以頭櫃為首。典當的物品,只有遇上珍玩器物,頭櫃才會上前招呼眼看,二櫃眼看定價的則多是次一等的物品,三櫃則是更次一等,到了最末等一般就是招呼當衣服當被褥的,窮苦之人。
三為中缺,就是寫當的先生,負責寫票、清票、掛牌等等,文書工作。
四為學缺,就是學徒,按照到店學徒次序排行。
另有灶上的、值夜的、打雜的等人,不算四缺之中。
只見二櫃單手拿起懷錶,一手掏著耳朵,斜眼向看看那塊懷錶,高聲慢語地道:
“十塊!”
齉鼻兒道:
“您了看看,新表!”
二櫃也不爭辯,張口卻還是那倆字兒:
“十塊!”
齉鼻兒嘆了口氣道:
“十塊就十塊吧!”
二櫃拉長聲音,高聲道:
“寫……!”
這叫唱當,意思是讓邊上的先生寫當票。
只聽二櫃道:
“缺針短鏈,不走字兒爛銅表一塊!”
當鋪裡的規矩甭管什麼好東西,拿來當,也要寫的要多破有多破,為的是怕有一天贖當的來了矯情。您比方說,有人拿來一件沒上身的新皮襖來當,唱當的一定說是“蟲吃鼠咬,光板沒毛,破皮爛襖一件!”省的等人贖當來,結果皮襖在當鋪裡被耗子嗑了,到時候矯情打架。
寫完當票,連前帶當票從櫃檯遞出來,齉鼻兒一把搶過去,然後數出五塊錢,扔給身後尖嘴猴腮那位,把剩下錢和當票揣懷裡,轉身就出了當鋪。
尖嘴猴腮這位得了錢,出當鋪一想,這當鋪當東西,總是要壓你一頭,這回怎麼這麼好說話,當時就給了十個大洋。要是能給十個大洋,估計這表的價錢至少能翻好幾倍。於是一轉身又回了當鋪,問櫃檯裡的頭櫃:
“剛才那塊表要是段當,能當多少!”
所謂段當就是不贖了,一般段當的東西,當鋪給出的價錢要高出不少。
頭櫃不耐煩的道:
“最多五十塊!”
尖嘴猴腮這位一聽當時雙眼放光,一挑門簾趕緊追出當鋪,齉鼻兒正慢悠悠的在街上走,其實就是故意等尖嘴猴腮這位。這位上去叫住齉鼻兒,連忙說道:
“哎!我說這位爺!您了當票也沒用給我吧!”
“那為嘛呢?”齉鼻兒問道。
尖嘴猴腮這位道:
“您了還要來贖當怎麼的?”
齉鼻兒道:
“誰有那個閒錢,還來贖當!這當票我就留著當擦屁股紙了!”
尖嘴猴腮這位道:
“這表我還挺喜歡,你要是不贖,就給我,回來我拿錢贖當去!”
齉鼻兒一臉厭棄,擺手道:
“玩去!玩去!錢都分你一半了,當票還給你,那為嘛呢!”言罷齉鼻兒轉身就走。
“別走別走!當票我買了!我出十塊!”
齉鼻兒連理都不理還往前走,那位又加價道:
“那就十五,不二十!”
齉鼻兒道:
“一口價二十五塊!不要我就留著擦屁股了!”
尖嘴猴腮那位,嘬嘬牙花子,心想,反正贖出來最少能值五十塊,說不還得多,於是一咬牙一跺腳道:
“好!二十五就二十五!”說著就掏兜掏出二十五塊錢,遞給齉鼻兒。
齉鼻兒接過錢,把當票遞給對方。尖嘴猴腮這位抓過當票,轉身就走,直奔剛才的當鋪,把當票和十塊錢遞上去道:
“贖當!”
頭櫃結果當票看看,不一會兒就遞出一塊,破銅表,沒針沒鏈,連結串列蒙子都碎了。尖嘴猴腮一看就急了,問道:
“哎!這不是剛才那塊表!”
頭櫃笑道:
“廢話!這也不是剛才張當票!”
尖嘴猴腮接過當票一看,當票上日子是前天的,這才知道上當了。
原來剛才花二十五塊買的根本不是之前那張當票。這時候出門再去找齉鼻兒,那還哪兒找去。齉鼻兒和花四兒這手活兒,可不是玩了一次兩次了,可一般人卻上不了這惡當,但凡能上當被怨的,都是些好佔便宜心存貪念之徒,被坑被騙也是自找倒黴,活該如此。
齉鼻兒和花四兒騙完錢,過兩天再拿著那張真當票,來這贖那塊表,完事換個地界,再找個冤大頭,還來這手活兒,別說還準有人上當,這招算是萬試萬靈。
齉鼻兒正要去和花四兒碰頭,他從懷裡掏出一摞當票,把剛才那張當票疊在上面,再揣回懷裡,看樣子這倆小子這招騙術,不光用懷錶使,說不定還有其他物件,輪換著使用。倆人每次都換不同地方,兩班兒倒,今兒個你掉東西,我騙人,明兒個我掉東西,你騙人。天津衛地方又大,人口稠密南來北往的人又多,這招使個三年五載也不準能被人發現。
齉鼻兒正把當票揣進懷裡,忽然有人從身邊擦身而過,一把扯過齉鼻兒手裡一疊當票攥在手裡。齉鼻兒心想,這光天化日搶東西,什麼人膽兒這麼肥,張嘴剛要罵街,一抬頭,卻見狗少攥著一疊當票,站在那齜著牙一臉壞笑的看著自己。
狗少一邊翻看當票,一邊冷笑道:
“見面分一半吧!”
齉鼻兒忙堆出笑臉道:
“唉!這不張大少爺!這怎麼話說的!咱別玩笑!”
狗少道:
“那乾脆我拿著當票到二所報案去,反正二所嚇一跳是我姐夫!”
齉鼻兒以前常跟著狗少屁股後頭,知道狗少三姐夫的確是老城裡派出所的巡官,要辦他們和假的一樣。他可不知道,狗少之前因為白靈童子作怪,害死了嚇一跳的二閨女,現在和狗少早就是仇人了。
這時候花四兒也沒到,他一個人也不一定能撕吧過狗少,況且當票要是被狗少撕了,那可湯圓不叫湯圓——白玩(丸)兒了。於是只好抓了五塊錢給給狗少,說道:
“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大少爺開開面兒。”
狗少壓根也不是要訛他,就想弄倆錢,採買和尚交代的東西。畢竟還有算盤城裡一世富貴等著他,這倆錢他還真瞧不上眼,於是伸手接過錢,把當票一團,扔給齉鼻兒,轉身就走。
等齉鼻兒罵著街撿起當票,狗少早跑遠了。齉鼻兒把當票揣進懷裡,他可不知道,當票裡少了一張。
適才狗少翻看當票的時候,正好看見當票裡有一張,太真觀老道的當票。估計齉鼻兒花四兒摺疊當票,有不少都是一槍打收來的,所以什麼玩意兒都有。除了單、夾、皮、棉、紗,各種零碎東西也不少,銅盆、桌椅、箱子、鏡臺、菸嘴、眼鏡、鼻菸壺。
其中太真觀老道這張,當的是神臺供桌的桌圍子。狗少早前去過太真觀,見過供桌前的桌圍子,那黃緞子刺繡的桌圍子下面,還墜著一圈小銅鈴,樣子大小正好跟和尚那個鎏金鈴鐺相仿。於是扔下當票的時候,就順手抽出這張,揣在懷裡。
狗少尋思,這桌圍子當票才兩塊錢,自己拿著當票贖出來,拆下鈴鐺足能矇騙和尚,反正都是鈴鐺,能響不就得了。他可不知道,就因為這鈴鐺,卻救了自己一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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