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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佟回了房間,給戴月曼打電話。

屋子裡溫暖,他身上因為酒冒起的汗水還沒消,就又上來了。

江佟脫掉外套,電話也剛好接通。

“這回是我兒子了嗎?”戴月曼的聲音懶洋洋的。

“是你兒子,你睡了嗎?”江佟一邊問一邊抬眼看了鍾。

這邊天黑早,現在其實才晚上十點。

“剛剛接你電話的是誰啊?”戴月曼有點好奇,“你居然還喝酒了,難得啊。”

“我高中同學,你應該認識吧。”

“高中同學?你高中同學我有印象的可不多。”

“陳子兼。”江佟說出了他的名字。

戴月曼想了一下,回憶起來。

“哦,是不是有一次你過生日邀請他,結果沒來那個小孩兒?”

她提起這件事,江佟才想到那一天。

“對,是他。”

讀高中的時候,他和宋昱、陳子兼是好朋友。

有一年江佟生日,邀請他們去他家吃飯。

約好放學後一起走,最後一節自習課上了一半,陳子兼突然起身先離開了教室,到下課也沒有回來。

“陳子兼呢?”宋昱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江佟生日是在夏天,高中的時候大家都貪涼,教室裡的空調嗡嗡送著冷風。

“不知道,剛才走了。”江佟給陳子兼發了條簡訊去問,也暫時沒得到回覆。

“那我問下朋友。”宋昱說。

江佟收拾好了書包放在桌面,安靜地等著。

“嘖,”宋昱得到回覆,站起身,“我們先走吧,他那邊有點事。”

“什麼事?”

宋昱搖搖頭,“又跑去打架了,其他人招惹的。”

“在哪裡啊?”江佟背起書包。

“算了,”宋昱按住他肩膀,“我們不能管。”

他眼神很堅決,江佟就問:“為什麼?”

“是他家裡的事,”宋昱說,“我也只是聽我爸媽提起過,反正……陳子兼他爸爸是個賭..鬼,媽媽早就離開他們了。”

江佟眨了眨眼,似乎沒有立刻從這件事裡緩過來。

宋昱拍拍他肩,說:“我們先走吧,給他留個地址。”

江岷因為工作的事情要晚上才能回來,但戴月曼一直在家。

江佟溜進廚房,偷偷和戴月曼說:“我們晚一個小時吃飯吧。”

“怎麼了?”戴月曼問。

“等一下我同學,不知道他還來不來。”江佟看了一眼手機,收信箱裡依舊空空如也。

“好吧,你看外面,”戴月曼指了指島臺上的蛋糕,“剛剛宋昱拿進來的。”

那個蛋糕很大,包裝精緻,江佟還認識那個logo,是本地一家非常有名的私人烘焙店做出來的蛋糕。

等晚餐的時候,江佟帶著宋昱去自己房間裡玩遊戲機。

他操縱的小人死了許多次,把宋昱都氣笑了。

“江學霸,不是吧,我記得你以前打遊戲不這樣啊?”宋昱放了遊戲機,似乎是知道江佟在擔心什麼,又說:“陳子兼不會有事的。”

窗外天都黑了。

江佟的手機響了一聲,他連忙翻出來。

這一次發資訊來的終於是陳子兼:【地址看到了,謝謝你邀請我,但今天有事,我就不來了。】

【對不起啊。】

江佟拿著遊戲機從沙發上站起來,和宋昱說:“我們吃飯吧。”

晚餐結束,他們切了蛋糕,吹了蠟燭,江佟許下他來高中之後的第一個願望:要考上好的大學。

如果除去陳子兼不在的這件事,這是江佟很高興的一個晚上。

他散步送宋昱離開,回來的時候在小區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給陳子兼發訊息,問他:【你沒什麼事吧?】

接著,他聽見一聲手機的訊息提示音,但並不來自於自己這裡。

頭頂路燈的光被陰影遮住,江佟抬起臉,看見陳子兼拎著一隻小袋子,在他身邊蹲下。

“生日快樂。”陳子兼說。

他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穿了一件寬鬆的無袖黑色背心,臉上多了幾處傷口,下巴有個地方貼了一塊創口貼,手臂也有擦傷的痕跡。

夏天真的有這麼熱嗎?江佟想。

為什麼陳子兼好像全身都被淋溼過?

“謝謝……你去過醫院了嗎?”江佟禮貌地避開了陳子兼怎麼受傷的話題。

“宋昱告訴你的?”陳子兼沒抬頭,語氣也平靜。

沒等江佟說話,他就預設了答案,“去過了,上過藥了。”

原來袋子裡是一塊蛋糕,陳子兼把裡面的蛋糕盒拿出來,藉著路燈的光拆開,小心翼翼地挪出蛋糕,又翻出一隻蠟燭插上,點了火。

他往前靠,把蛋糕託到江佟面前,江佟想自己拿著,被他躲開。

“沒事,就這樣,吹蠟燭許願望吧。”

“好……”

在陳子兼的注視下,江佟閉上眼,這一次把自己的願望送給陳子兼:希望他也能考上好學校。

那時他還有很多事情不太懂,不知道人和人的生活可以有很大差異,念一個好大學,也不必然是每個人最大的願望。

江佟睜眼,看見陳子兼的眼中有燭火搖晃,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淡淡的煙火味散開。

“我沒什麼事,真的,”陳子兼輕輕笑了笑,“你的表情,就好像我現在生死未卜一樣。”

“我爸確實欠錢了,但是是因為他做生意,和其他的沒關係。”他收斂了笑容。

江佟鬆了口氣,“那就好。”

陳子兼在江佟身邊坐下,他身上冒著熱氣,和絕大多數在這個年齡段還沒怎麼發育的男生不一樣,即使是雙臂自然下垂的時候,也會隱隱有肌肉的痕跡。

因為椅子不寬,江佟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臂,像貼著一堵有溫度的牆。

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陳子兼只是陪江佟吃完了那一隻切角蛋糕,就起身說自己要走了。

江佟看著他離開,忽然也覺得今晚很熱,沒有幾秒就有些眩暈,陳子兼的背影也在他的眼中逐漸破碎。

江佟只用很短的時間,就想到了他離開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幕在他的記憶中停留了這麼久。

“今年春節不回家了?”戴月曼的聲音把他拉回這個冰冷的季節。

“你爸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倔,你和家裡說你們談戀愛,你爸只是當時不能接受而已,這麼多年我給他安排了好多個心理醫生,早就把他治好了。”

戴月曼說的是大學江佟和家裡出櫃的事情。

他的高中同學戴月曼總共就認識兩個,一個陳子兼,一個宋昱。

他和宋昱在一起幾年之後,就告訴了家裡。

戴月曼有點驚訝,但並不干涉,她的教育理念一向是自由就好,但江岷反應很大,臉紅脖子粗地想要教育江佟,被戴月曼拉住反訓一通,導致江岷無言地反抗了他們母子倆很多年。

“沒有不想回家,就是想出來散散心。”江佟握著手機,停頓了一會兒,才告訴戴月曼:“我和宋昱分手了,正好我規培結束,已經確定了單位,會回臨山。”

戴月曼也有一會兒沒說話,大概是不知道怎麼安慰江佟。

“你不用說什麼,”江佟反而笑了,“我沒有怎麼樣。”

“知道了,當初你談戀愛我沒管你,你失戀了我也不管。反正你們還年輕,隨便怎麼折騰吧。”戴月曼語氣一頓,又試探地問:“你說,要不媽媽給你介紹一個新的……”

“媽……”江佟無奈地打斷她。

“好吧好吧,不過要是我有機會遇到什麼還不錯的男生,我一定會想著我兒子的。”戴月曼就是喜歡這樣和江佟聊天,兩個人像朋友一樣,也讓江佟放鬆一些。

他們又聊了一些別的,才掛了電話。

-

走到客廳裡,江佟看到陳子兼站在陽臺上。

聽到他開門的聲音,陳子兼回過頭,走來拉開了客廳和陽臺中間的那扇門,問:“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看一眼你回來沒。”江佟說。

陳子兼點了下頭,這次沒再出去。

“腦子還暈嗎?”他問。

江佟搖搖頭,覺得腦袋很沉,房頂白熾燈的光線在他視野裡不停晃動,又點點頭。

“不是,有點暈,但主要是頭疼。”

他倚靠在門邊的牆上,眼神懶洋洋的,又很溼潤,帶著一點漫不經心,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你喝醉了,”陳子兼抬了抬唇角,“還挺好玩兒的。”

江佟說不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

和宋昱分手這麼長時間,這個夜晚,此時此刻,江佟好像才有了一些漫長的鈍痛。

不是遺憾後悔,更不是懷念,而是一種灰濛濛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孤獨。

“可能是吧……”江佟偏頭,視線越過陳子兼的肩膀,望到陽臺外漫無邊際的黑夜。

他們就這樣不知緣故地各自沉默了一會兒。

陳子兼一直站在離江佟有些遠的位置,等到了這場沉默的最後,動了動,走到江佟身邊,側對著他。

江佟漸漸聞到酒精的味道,很奇怪,他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來自陳子兼身上的味道。

和第一次感受到的撲面而來的刺鼻不同,酒味變得很淡,漂浮在空中,慢慢地包裹住了他。

“你還覺得醉嗎?”陳子兼和他說話的時候,微微低下頭。

江佟沒想到他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他短暫地去想,答案有這麼重要嗎?

他抬眼的時候,睫毛刷過下眼瞼,在不那麼亮的環境裡,瞳孔中好像閃著一顆星。

陳子兼看到那顆星,但他不會長久地望著,因為在他心底,星星再亮,也是屬於別人的。

“我只是想說,你要是還難受,我給你煮蜂蜜水。”陳子兼錯開了和江佟對視的眼神。

這樣一個微小的變化,好像一粒不大的石子,投在江佟心裡的那片湖泊上,讓他有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我沒事,”江佟擺擺手,“真的。”

話題短暫地停了一下,江佟吸了口氣,又說:“剛才我媽問我是誰接的電話,她都還記得你。”

“記得我什麼?”陳子兼往後靠了靠,“記得我總是欺負你嗎?”

他好像還沒從室外的寒冷中徹底剝離,凍得鼻子都有些癢,側身打了個噴嚏。

“抱歉。”

江佟偏頭看了一眼隔離風雪的玻璃門,明明應該關好了,他還是伸手拉緊了一些。

“說好了要去給你過生日還遲到,經常讓你給我買水,還穿你校服抄你作業……”陳子兼的頭微微仰著,眼睛散漫地落在房頂的那盞燈上,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看著燈,因為腦子裡全是一些很遠很遠以前的畫面。

江佟搖搖頭,覺得酒精沒讓他醉,倒是真切地放大了他的情緒,讓他甚至失笑。“這算什麼欺負?你只是這麼說而已,哪次是來真的。”

“你知道的,高中的時候我又沒什麼朋友,就你和……”江佟頓了一下,假裝咳嗽一聲。

直到此刻,陳子兼才真正和江佟對視,但也沒再說話。陳子兼的眼睛很像這時窗外的天氣,不下雨、不下雪,但始終被厚厚的烏雲壓著,讓江佟有些不太好受。

大約是陽臺上的推拉門沒有關得那麼緊,外面的風又吹得猛了,江佟忽然感受到冷。陳子兼只是很輕地偏了一些身子,就幫他擋掉了風。

情緒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江佟想,或許他只是被這個夜晚發生的所有一切影響,而事情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

“而且,我又不是沒煩過你。”江佟輕輕地說。

“你是怎麼認識阿措的?”他換了一個輕鬆一些的話題。

“剛來這兒的時候認識的,他以前是開修車廠的,有一次警隊裡車壞了,叫了好多人都修不好,領導讓我去找他,一來二去就熟了。”陳子兼的回答一點情緒都沒有,像在做一道簡答題。

答案的細節和江佟想的不一樣,但大致方向差不多。

“只是想和你隨便聊聊而已。”江佟解釋。

“我知道。”陳子兼的手指蜷了蜷。

我也是。

在江佟看著地板發呆的時候,陳子兼又在望著他。

他早就習慣這樣隱秘又長久的注視,在江佟還沒有和宋昱在一起的時候,他就不懂得怎樣讓江佟看到自己這樣的目光,而當他們在一起之後,這樣的目光就更不能為人所知。

那現在呢?

江佟一個人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天,為什麼宋昱不聞不問?江佟要留在這裡過年,也會不見宋昱嗎?他們感情還好嗎?

是不是宋昱對江佟其實不好,甚至很差,才會讓江佟偶爾流露一些並不開心的眼神。

還是也許,他們已經分開了。

陳子兼不知何時就已經把手揣進衣兜,他焦慮或者緊張的時候會忍不住揉煙,揉到煙都碎了。

他看著江佟月色下的臉,大概是因為喝過了酒,江佟的鼻尖紅紅的,神色飄忽到沒有落點,陳子兼忍不住覺得他藏了很多很多沒有告訴自己的事情。

你還愛他嗎?

如果我能對你很好,還有機會嗎?

到了這時,陳子兼終於再一次意識到,他告誡過自己那麼多次不要再繼續喜歡江佟了,現在看來也還是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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