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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江一條最大支流,名字起的有些隨意,叫做末巴河。劉景濁於這末巴河下游的一處渡口搭乘船隻,順流而下,三日路程,今日已經是最後一天了。
末巴河水深但河道極其窄,天然地運河模樣,再加上連日大雨,水流湍急,故而八百里路程,只需要三天便能到達,這期間還數次停靠河邊,不斷有乘客上船下船。
此時此刻,大雨依舊沒有停歇意思。
劉景濁花了一兩銀子就住進去這船上最好地艙室,相比之下,仙家渡船真是搶錢。
但沒法子,仙家渡船大多數都能日行近兩萬裡,在海上要慢些,但只靠駕雲御風,十幾萬裡,煉氣士也得花費一兩個月,可乘坐渡船,撐死了也就十來天。再加上渡船造價昂貴,航道開闢更是需要人力物力。渡船一般收費,十萬裡內都是一枚五銖錢,百萬裡就是泉兒起步了,如搭乘渡船從中土直達離洲,劉景濁就花費了不少泉兒。
窮人連跨洲遠行都做不到。
這兩天裡,劉景濁一直在刻畫符籙,至少已經畫出有十張超出靈符品秩但未達到仙符品秩的符籙。
獨野莧沒能在飄搖城把自個兒攔下,估計憋了一肚子氣,劉景濁也得提前想個招兒才行。
就是沒想到,喬山長以開天門把這九座山頭兒宗主全打到了跌境,這獨野莧居然這麼快就重入登樓境界。
他拿出來百枚泉兒,單獨放在一枚乾坤玉中,接下來去到蘭舟島後,得借陳槳前輩地寶地將這百枚泉兒吃乾淨,爭取把體內靈氣填滿。
如今身上錢是多,但那一萬五千泉兒是本錢,打死也不能動地。能用地,就只是在篆字山渡口掙得錢,與搶來的錢了。但是買下那柄槍,就已經把飄搖城掙的錢全交了出去,如今能動用的,除卻這百枚泉兒之後,就只剩下堪堪幾枚泉兒,當務之急,還是得掙錢。
抿了一口酒,劉景濁邁步走出船艙,去了前方甲板。
與仙家渡船不同,水上行舟站立在甲板上是有危險的,故而除卻船樓住的有錢人外,其餘人是不許登上甲板的。下著大雨,其實人也不多。
河風不小,傾盆大雨一樣被吹的歪歪斜斜。
船老大披著蓑衣走來,笑著給劉景濁遞來一隻斗笠,開口道:「大俠,下這麼大雨,有什麼好看的?回去歇著吧。」
上船時劉景濁背雙劍,挎酒葫蘆,本就是江湖人模樣,被叫做大俠倒也不奇怪。
他接過斗笠,點頭致謝,輕聲道:「練武之人,不懼風雨,也不是看風景,就是船艙裡悶得慌,出來坐坐。」
船老大笑道:「這還算罷了,聽說那些個神仙老爺一坐船就是數十天上百天,我一個開船的聽見都發愁,那才叫把人憋死呢。」
劉景濁笑著點頭,輕聲道:「就回去,放心吧。」
人家都出來說了,不回去好像也不是個事兒。
剛想回去,河面冷不丁起了一場大霧,劉景濁心說瘦篙洲的天氣也是真怪。
返回船艙,劉景濁又想到落地斬龍臺以後,要不要去逛一逛。
思量之際,船隻忽然劇烈搖動,劉景濁放出神識一看,無奈嘆息,看來是走不了水路了,前方河道被山洪沖毀,兩岸河堤正在搶修,河是過不去了。
那位船老大也只能對乘客連聲說抱歉,說願意等的可以待在船上,不願意等的,可以退回差價,改走陸路。
最終劉景濁拿了兩百文錢,開啟油紙傘,走下了船。
河堤被山洪沖毀,如此急流,兩岸百姓得遭了多少罪?只走了幾里路而已,已經瞧見不知多少被洪水沖毀的房屋,更不知下游處,有多少人因此受難?
又往下走了幾里地,終於有了些嘈雜
聲音。劉景濁走近一看,是一處高坡,上面搭滿了草棚,炊煙不斷升起。
放出神識一看,還好還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幅模樣,大家吃的是米,是面。
劉景濁便以真火化作無數遊絲,將此地過了一遍,以免大災之後有大疫滋生。
沒過多久,劉景濁已經繞過了那處高坡,再走幾里,看見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畫面。
一大堆人,遠遠超過高坡上的數量,少說也有數千。
人擠著人,一個個面色慘白,看起來是已經餓了許久,沒有力氣了。
劉景濁面沉似水,走去最邊上一位老者身邊,沉聲道:「沒人管你們嗎?朝廷的賑災錢糧呢?」
老者一動不動,只抬起眼皮看了劉景濁一眼,張了張乾裂嘴唇,但很快就無動於衷,繼續閉目養神。
劉景濁直起身子,環視一週,隨後邁步走向了不在人堆裡的年輕人。
年輕人滿臉胡茬兒,臉色倒是比旁人要好些。
劉景濁邁步過去,輕聲道:「為什麼你們沒吃的?」
話音剛落,年輕人忽然炸毛,連滾帶爬往後退去,眼神之中滿是驚恐神色,「吃的?沒有了,我沒吃的了!」
劉景濁一皺眉,此人筋脈錯亂,已然神志不清了。
年輕人蜷縮在泥土之中,渾身顫抖,猛的抬頭看向劉景濁,顫聲道:「爹?你來了,是你嗎?好人沒有好下場,下輩子咱們做個惡人好不好?」
他剛要過去過去幫著這瘋瘋癲癲的年輕人梳理靜脈,結果卻聽見不遠處有虛弱人聲傳來:「外鄉人,他瘋了,有什麼想問的,問我吧。」
劉景濁彈出一縷靈氣,起碼讓他暫且鎮定下來,隨後才轉身,輕聲道:「為什麼前面高坡上人人吃得飽,你們卻沒飯吃?朝廷的賑災錢糧呢?」
老者氣若游絲,苦笑道:「朝廷?皇帝下旨,戶部撥錢,轉運到州府至少一個月,再到縣裡,又得半個月,到我們手裡,還得好幾天。等朝廷銀兩下來,我們早就餓死光了。我們的刺史三天便調來修築河堤的兵工,一個月了,也沒給我們弄來一粒糧食。」
劉景濁沉聲道:「為何他們有糧食吃?」
老者指了指癱在泥土之中的年輕人,嘆息道:「這位,是我們広縣首富的獨子,積善之家,一月前山洪頭次來襲便拉來錢糧賑災,二次大水,沖毀了這方圓百餘里,他再次出錢出糧,結果,什麼叫做好人沒好報,你瞧見了嗎?」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又轉頭看了一眼那瘋瘋癲癲的年輕人,隨後沉聲道:「好人,會有好報的,你們等著!」
一道劍光拔地而起,瞬間消失在雲海之中。
老者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再揉了揉眼睛,立刻熱淚盈眶。
他踉蹌著爬起來,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都看見了嗎?神仙!是神仙老爺,咱們有救了。」
劉景濁御劍北上,很快便抵達州城,二話不說一劍削去州府衙門屋頂,隨後瞬身落地城中糧倉。
皇糧?我劉景濁便犯他一條忌諱!
只一揮手,便將糧食盡數收入乾坤玉中,隨後再次御劍而起,返回受難之處。
抬手取出巨大糧倉,劉景濁沉聲道:「糧來了。」
烏泱泱起來一片人,剛開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幾個呼吸而已,人群忽地如同潮水湧動,高喊著有吃的了,便拼命往前衝。
劉景濁眉頭緊皺,拔出山水橋隨手一揮,天上陰雲都被劃開了個口子。
他沉聲道:「排隊!婦人、老人、孩子排在前面。」
之後又以溫和靈氣幫著那年輕人理清楚了經絡,等他一覺睡醒便會清醒,
只是也會不得不面對這個教他失望的人世間。
倘若好人沒好報,那誰會願意做好人?
只是……此地烏泱泱一大片人,不是沒想過去搶糧,只是沒來得及搶而已。
想到這裡,劉景濁就有些不悅。
道理自然都明白,已經有人開始搶了,要是自己不搶,那就沒有了。人人自危,人人都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人人都覺得自己得活。
想活命,沒錯,應該的。
但為了自己活,害死行善之人,不應該的。
人群被那一劍震懾了片刻,劉景濁還沒有開口,人群便再次嘈雜起來。
「你說的輕巧!你餓這麼些天試一試?排隊,誰給你排隊?餓死與被你殺死,我寧願飽著死,神仙又如何?神仙也攔不住我想要活命!」
話音剛落,附和聲四起,特別是年輕些的,不要命似地往前衝。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單手拄著獨木舟。新
此時腦海之中,唯有兩個字來回跳動。
殺,忍。
後方年輕人緩緩睜開眼睛,他還沒有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便瞧見那大片衝來的人影,一個個都喊著搶糧了。
哈哈哈,哈哈哈。
幾聲大笑之後,年輕人猛然衝向一塊兒大石頭,當場觸石而死。
劉景濁眉頭緊鎖,抬手將那糧倉收回。
可那些個人都紅了眼,一個個瘋了似的朝著劉景濁撲來。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不對!
猛然起身,手持獨木舟朝著天幕再次傾力一劍,這次,整個人世間被斬到支離破碎。
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劉景濁恍惚間眼前一花,居然又站立於船頭甲板。
劉景濁明明聽到有人開口:「這樣的人世間,真的好嗎?幻象之外難道不會發生?難道沒有發生過?劉景濁,我找到的路,是祛除了人族種種劣根之後,重新鑄造的完美人間,你我是同道中人。」
劉景濁摘下酒葫蘆,迎著河風抿了一口。
「不對,照你這麼說,你想鑄造的人間,那些都不算是人了。我一樣想要一個美好人間,但我與你不同。我不覺得一條街道,商戶招牌整齊劃一就是好的,我覺得各式各樣的招牌,形形***的買賣人,才能好生意,才更有生意。」
那位隔著一道天穹與劉景濁對話的教祖,自然明白,兩個生意,前者與後者,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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