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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青椋山上的梅樹,如今是百花山莊聖女,名為涼茶。
涼茶並無從前記憶。
回來這麼久了,玉竹洲還真是頭一次來,這次劉景濁一個人,只背了那把自己煉出來的劍,但至今尚未想好依舊起名獨木舟,還是換個名字。
但那日葬劍之時,劉景濁也已經十分清楚,獨木舟斷了,但數萬年的劍是有靈的,它也是如今自己身後的劍。
西花王朝那位少年皇帝,早已經老死了。
劉景濁知道他喜歡姜柚,但姜柚由始至終都沒多看過他一眼。
單相思難,兩情相悅更難。
落在姜府,散開神識看了看,當年兩個孩子也有了兒孫,也是,畢竟都過去近一甲子了,要是沒有子孫後代才不對呢。
合道很簡單,甚至一路直上開天門成就大羅金仙,明面上走一番流程,隨時都行,現在都行。只不過,總是感覺少了什麼東西,缺失的那種感覺,便是再上凌霄的關鍵。
還是當年那處樓閣之上,黃昏時分,琴聲四起。
那處高閣之中,曾經的簪雪城主與那位城主夫人,自然不會知道,一位‘故人’就在樑上聽曲兒。
身著蒼青長衫的劉景濁,此時就躺在房樑上,小口抿著酒。
只是琴聲戛然而止,婦人忽然抬手擦了擦眼淚,輕聲呢喃:“我想兒子了。”
中年人伸手按住婦人肩膀,也是一嘆,“說到底,兒子不像咱們,咱們不是好人。可咱們的兒子,用一生來反抗,就是不願與我們……同流合汙。”
頓了頓,中年人又道:“只盼望來生有個好爹孃,即便日子過得清貧些也行。”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這二人,作為天朝扶龍之臣,把持西花王朝朝政數十年了。若非人間最高處與孟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制衡,早就被人殺了。
此番到此,殺與不殺,還得看他們自己。
若是覆盤,這就是個糊塗賬。
簪雪城這二人,此前就是糴糶門天機閣下屬,但實際上是孟休的諜子。華揚要七竅玲瓏心,沐竹發現端倪,便一直追尋,到最後沒法子,搶先兵解轉世,成了這二人的堂姐,成了楊念箏。後來糴糶門破,二人功成身退。那時才發現,原來孟休只是假劉景濁之手,剷除糴糶門罷了。
故而那一局,劉景濁慘敗。
想來想去,劉景濁還是瞬身離去。殺與不殺,得沐竹來看。
草頭縣,這是劉景濁第二次來。上次來時,不過三十歲出頭兒。
當年城外女鬼,城中宴席,姜柚還在縣衙大牢待了一遭呢。
近八十年前的事兒了,當時親歷者,除卻如今青椋山上幾人,都已死絕。
走去一處小巷,一處老宅大門緊閉,這裡曾經是寧梓寧瓊開裁縫鋪的地方。
寧瓊說,少年時曾見一苦行僧,故而想去中土紫府山,如今叫五臺山了。
那苦行僧,想必與自己遇到是同一人。包括曾在摩珂院外遇到的老者,恐怕都是一個人。
正想著呢,劉景濁敏銳察覺到後方有一道漣漪。猛地轉頭,卻見蓮臺一座憑空現,有僧人自蓮臺走下。
劉景濁上下打量了其一眼,問道:“終成如來了?”
僧人一笑,“還以為再見之時,你定會揮劍呢。”
劉景濁擺手道:“當年佛印封我記憶,也算是幫了我,我怎麼會揮劍呢?”
話是這麼說的,可劉景濁淡淡然舉起右手,並作劍指,一道劍光瞬發,將現今如來,當年布衣和尚,肩頭戳了個大窟窿。
僧人無奈,這劍意自己沒想攔著是真,攔不住也是真。
劉景濁心中一口怨氣這才消散,他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有些仇我扭頭兒就忘,有些仇我十萬年。封我記憶爭取時間,這事兒你做得對,但你他娘讓我想不起來我媳婦兒了!”
布衣和尚只得無奈一笑,肩頭那窟窿眼兒劍意沸騰,不是一兩天就能好的,索性也不管了。
但他取出一封信遞出,輕聲道:“最後一場伐天,靈山不出手,這就是原因。”
劉景濁接過了信,但沒看,只是說道:“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沒去靈山找麻煩。你們那阿彌陀佛是個不錯的人啊,怎麼過去了幾萬年,一茬兒不如一茬兒了?”
言語之間,前輩晚輩,已經互換身份了。
劉景濁懶得拉出誰的名聲去踩誰,這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兒。
布衣和尚無言以對,只得說道:“師弟坐化時是說,靈山可以正名了,但我還是覺得,得再做一次壞人。來這兒除了交出信,還有一件事。金月冉是你們救回來的,煩勞幫我照拂一二,我這畢竟是空門。”
劉景濁擺了擺手,“不必了,誰也不用刻意去做壞人了,甲子之期一到,一切算計都是白搭。倒是有個事兒想請教,我讀書不算少,但總不喜歡用那些繁瑣定義去解釋什麼。從前我覺得,如來二字,字如其意,像是來了。今日請教,如來何意?”
布衣和尚雙手合十,笑道:“沒來也如來。”
問得簡單,答覆也簡單,大白話。
雖然沒來,但像是來了。也可以理解為,不來也行,像是來了就夠了。
劉景濁啞然失笑,抱拳道:“多謝。”
有時候看似詭辯的解釋,恰恰就是答案。
那麼……假設他孟休也是要我來制衡紫氣,他就絕不會讓我出什麼事兒,我反倒成了決定走向的分水嶺?
說來可笑,本該都是人間一葉舟,我這濁舟怎麼就次次在風口浪尖呢?
布衣和尚再次雙手合十,微笑道:“能如此從容,再大的事也不會很大,告辭了。”
僧人轉瞬便消失,劉景濁則是灌下一口酒,呢喃道:“有那十萬年,再大的事兒,在劉景濁面前,也不是事兒了。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嘛!”
一步邁出,虛空震顫,劉景濁已到百花山莊。
忘憂宮前花似海,當年聖女如今花夫人,門前靜坐。
忘憂還是喜歡一身黃衣,只不過如今穿著更……輕巧些。
劉景濁邊走邊說道:“你這打扮……是不是太涼快了些?”
黃衫之下那塊兒裹胸布隱約可見,也不穿鞋子,面板白皙,在日光之下竟是有些泛光。
忘憂一轉頭,呵呵一笑,白眼道:“姜柚教我的,我也覺得這樣好看,怎麼?把持不住?”
劉景濁也是呵呵一笑,玩笑道:“就你啊?”
哪個女子聽得了這種話?忘憂猛地瞪眼,“你說啥?再說一遍!”
劉景濁擺了擺手,笑道:“沒工夫跟你鬧,涼茶呢?我年底成親,給你們送請柬來了。”
忘憂無奈一笑,嘆道:“你早來半月就還在,現在閉關去了唉!”
頓了頓,忘憂呢喃道:“可是她還是想不起來青椋山的事情……好像還不怎麼喜歡青椋山,咋辦?”
劉景濁搖頭道:“沒關係,到時候就說我劉景濁如今勢大,不去捧場不行嘛!對了,將來要是能有機會見她成親,千萬千萬,讓我主婚。”
小菜花成了涼茶,又成了傲寒,再變成涼茶,啥都在,唯獨忘了她的師父跟青椋山上的殿下哥哥。
劉景濁取出請柬,笑道:“那就,煩勞轉遞。”
忘憂點了點頭,笑了半天,這才擠出來一句:“恭喜啊!劉景濁終於要娶龍丘棠溪了,別說你們了,我們這些個外人都等得好累。”
說到這兒了,忘憂取出來一壺酒遞去,呢喃道:“那年你消散之後,她回了遲暮峰,哭的……可慘了。她說她守了一百年,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卻把她忘了。好不容易記起來了,你卻走了。”
劉景濁沉默片刻,看了看忘憂,問道:“百花山莊有無只有你們花夫人才能進去的地方?”
忘憂面露難色,擠出個笑臉,詢問道:“你……問這個作甚?”
意思很簡單,問就是想進去嘛,忘憂也看得出,可是……確實有點難辦。
忘憂無奈道:“關係好歸好,可是祖上規矩……不好破呀。”
劉景濁曉得難辦,便點了點頭,轉而問道:“我丈母孃,有無來過這裡?”
忘憂點了點頭,“來過,先前不知道,當家之後才知道的,據說是帶走了一塊兒寒冰。”
劉景濁開啟酒壺灌了一口,“那就明白了,我不需要進去,你也不必為難了。”
那塊兒寒冰之中,想必就是龍丘灑灑了。
弄明白了,劉景濁便緩緩起身,輕聲道:“到時候一定來啊!”
忘憂起身相送,“放心,涼茶不去的話,我把她綁過去。”
劉景濁不想讓人家察覺自己的蹤跡,天底下就無人能察覺,除非有人不惜暴露某種手段。
故而天朝那左右護法,自然不知道劉景濁也在玉竹洲。
神弦宗裡邊兒,陸青兒算是“奉旨偷竊”,月餘光景,已經把一座宗門偷了個遍,可算是過了一把癮。
好在是陸宗主順手牽羊的名聲沒傳出去,神弦宗一眾修士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的東西,是大羅金仙偷走的。
陸青兒知道神弦宗有鬼,這件事沐竹早在歸來時就知道了,鬼是誰,卻一直找不到。
今日陸青兒正在將順來的東西分門別類,將來是要還回去的。
堂堂大羅金仙,自然不缺這點兒東西。說白了就是手賤,不偷不爽。
而神弦宗群山之中那片湖上,有個年輕人在練劍。
千島國劍山王世子,甲子歲數罷了,已經是個登樓巔峰的劍修,只差一步便可合道。只不過這個道……他卻始終找不到。
且即便已經登樓,他還是沒有前世記憶。
劉景濁到神弦宗,大陣如同虛設,就連陸青兒也察覺不到。
以至於劉景濁已經坐在一艘小舟飄在湖上,喝著小酒看年輕人練劍了,還是沒人察覺。
只是,瞧見那張臉時,劉景濁沒忍住多喝了幾口酒。
李湖生尚有重來日,陳黃庭卻無再現時。
李南玻也沒發現有人到此,直到他忽然轉頭,這才驚訝發現,湖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葉扁舟,舟上有人背劍。
可驚訝過後,李南玻頓時汗流浹背。
因為即便那人就站在那裡,他硬是察覺不到他一丁點的氣息。
劉景濁看著那張臉,久久沒能開口,直到年輕人要開口喊人了,劉景濁這才說道:“你叫李南玻?贍部洲劍山王世子?現在拜了白寒為師?”
李南玻一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眼前劍客不是敵人。
於是他點頭又搖頭,道:“我是李南玻,但寒丫頭不是我師父,我沒有師承。”
劉景濁愕然,“寒丫頭?”
李南玻乾笑一聲:“是啊!寒丫頭,我合道之後就要娶她的,她說我是她的童養夫,嘿,明明是我佔便宜嘛!”
劉景濁啞然失笑,白寒這丫頭,著實會玩兒。從前喜歡師父,現在乾脆將師父的轉世身預定了?
劉景濁取出上次在拒妖島買的酒,甩過去後說道:“這叫相逢酒,多年前有個朋友為我擋下一擊,替我死了,我欠他一頓酒。”
李南玻疑惑道:“那為何給我?”
劉景濁一笑:“因為長得像,你跟他長得很像。”
年輕人也沒什麼防備心,拿起酒壺就灌了一口。
此時劉景濁划船到了年輕人身邊,輕聲道:“我那個朋友特想找到他的師父,後來他的師父回來了,可他沒了。我年底就要成親,你跟他長得怎麼像,能否賞臉,到時候來吃頓喜酒?反正你們宗主到時候要去,一起嘛!”
劉景濁沒注意到,李南玻握著酒壺的手,此時頓住了。
可劉景濁還在自說自話:“好多朋友都請不來了,像有個拳法極高的,有個算卦很準的,還有很多人,譬如一個娘娘腔,一個賊瞧不起我的人,還有我的弟弟,我的親生爹孃岳父岳母養父養母,都來不了了。”
轉過頭,劉景濁笑問道:“你能代我那個柳姓朋友去一趟嗎?這是請柬。”
李南玻神情有些複雜,他將酒壺放下,接過紅彤彤的請柬,嘴角一挑,笑道:“何必要代啊?你個沒朋友的!”
劉景濁還沒回神,李南玻已經背好劍,到了方才一瞬間先後到此的幾人身前。
他猛地衝到岸邊,雙膝下跪,沙啞道:“師父還好嗎?”
沐竹目瞪口呆,陶檀兒更是嘴唇發顫,“是師弟嗎?”
白寒雙眼淚水打旋兒,哪裡還有青女氣勢?
湖上小舟,劉景濁看著剩餘的半壺相逢酒,大笑了起來。
吳業要是瞧見這一幕,該是會極其開心,人生何處不相逢。
我似乎找到了些感覺了,道……是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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