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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貞的設想是很完美的,幾乎考慮到了所有的細節。在樓船上舉辦雅集,就相當於可以與外界實現物理隔絕。

哪怕是有內奸通風報信,讓林泰來摸到了地方,那也只能站在岸邊,或者是其他船頭幹看著,依舊無法登上雅集所在樓船。

防火防盜防今布,王老盟主認為自己這次的部署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不可能有任何漏洞了。

誰踏馬的能想到,林泰來竟然會揹著海瑞在這裡“叫門”!

列席的王世懋、汪道貫兩個當弟弟的,怕王世貞較勁想不開,一起上前勸道:

“哥哥萬萬拒絕不得啊,不然日後必定飽受非議,還是把人放上來吧。”

王世貞面無表情的揮了揮手,長嘆道:“靠岸,放踏板,迎海中丞上船!”

雅集的經辦人是馮時可,當即就安排雜役去做事了。

曾經從林泰來嘴裡傳出過一個詞叫“道德綁架”,本來王老盟主還不大理解是什麼意思,但此刻忽然明白了。

強行帶著道德模範海青天來闖門子,那不就相當於是綁架了道德嗎?

大概是因為海青天年老體弱的緣故,即使看到樓船靠岸了,林大官人也不撒手。

他就這樣揹著海青天,暢通無阻的一口氣登上第三層甲板,才把海青天放了下來。

“當真是巧了!原來是老盟主在這裡!”林泰來演技略顯浮誇的驚叫道。

又迅速掃視了一圈,在甲板上認識的人還真不少。

有邢侗、魏允貞、汪道貫、胡應麟、馮時可等等名流,還有王老盟主的保鏢兼次子王士驌,此外還有一部分沒見過的人。

對此林泰來已經很滿意了,要知道,幾個月前,自己一個都不認識。

而今天能認出一多半,這說明自己在文壇已經開始能混個臉熟了。

然後林泰來便對海瑞說:“在王老盟主這裡,老大人一定能夠安全!在下也總算不用提心吊膽,可以安然面對天下人了。”

王老盟主不想理睬姓林的,只對海瑞抱拳為禮,請海瑞入座。

但海瑞黑著臉,冷哼一聲,轉身就要沿著樓梯再下去。

三軍之帥可以奪,匹夫之志不可奪!

林泰來卻沒再管海瑞,信手抄起旁邊案上的茶壺,大口大口的喝茶。

他剛才揹著海瑞一路狂奔,也實在是口渴了,所以急需補充水分。

真的不是因為已經上了船,船票就沒用了。

不過看著別人還沒反應過來,林泰來趕緊大聲提醒說:

“諸公愣著作甚,速速攔住海中丞下船!不然天色剛黑,岸上兵荒馬亂黑燈瞎火,海中丞若有個三長兩短,世人都會責怪諸公!”

王世貞等人只能卻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的勸起海瑞。

假如海瑞沒上船那也就罷了,責任都是林泰來的。

但現在海瑞如果從船上下去,再出點什麼事情,責任就全是他們的了。

王世貞以畢生功力勸道:“本來就有意請大中丞為文壇大會護法,大中丞未予答覆。

今夜既然有機緣,大中丞就不要走了!”

老盟主想得很清楚,留海瑞在這裡,縱然可能會導致今晚氣氛快活不起來,起碼還能震懾一下宵小之輩。

如果海瑞走了,林泰來又死賴著趕不走,那隻會更不快活!

這就叫兩害相權取其輕,老盟主從來都是最擅長做利弊分析的。

最可惜的就是,有海瑞這樣的人物在現場,歌舞聲樂美人都不能上了。

不過此刻王世貞心裡已經開始琢磨,要不要半夜之前送走海瑞和林泰來,然後再通宵達旦的開第二場?

不然的話,這個中秋夜雅集未免太寡淡了。

忽然此刻從岸上傳來巨大的歡呼聲,眾人向岸上眺望。

卻見軍士組成的防線已經徹底潰散了,大批讀書人和曲中樂戶已經匯合在一起。

激動的呼喊過去後,岸上瞬間充滿了歡聲笑語,卷在一起的人群自動成雙捉對的散開,漫步在橋頭岸邊、街頭巷尾。

彷彿一剎那間,秦淮河南岸舊院片區就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海瑞只能長嘆一聲,不再堅持下船,鬱鬱不樂的坐進了席位。

圓月升起,樓船上正式開席,王老盟主發起的高階雅集開始了。

第三層都是負有文名的大人物,以及海瑞和蹭著海瑞上來的林某人,第二層都是年輕一代。

兩層加起來,也有個數十人之多,堪稱一次東南盛會了。

然後林大官人發現,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哪裡,也沒有人招呼和安排自己。

只能尷尬的站在外圍,手扶欄杆假裝眺望秦淮河夜景。

這就是老盟主的策略,使用冷暴力,集體孤立林泰來!

船上都是自己人,沒人招呼林泰來,主題都是自己人把控,輿論都是自己人引導!

林泰來見狀嘆口氣,在這種冷暴力環境裡,如果想有所表現,就只能主動挑起恩怨情仇,把水攪渾,然後才能說上話。

比如說打著更新社名義,為徐渭徐文長打抱不平;比如藉著袁宏道的名頭,挑起公安派與復古派的比較。

卻又聽到王老盟主舉杯道:“關於今夜佳期,我與諸君約法三章!

第一,今日中秋,月圓和諧之夜,只歡度佳節,不談是非恩怨!”

“好!”眾人轟然應聲。

向來積極捍衛復古派大旗,不懼征伐的老盟主,今晚居然主動說不談恩怨是非,明顯是針對林泰來的。

這絕對不是老盟主怕了林泰來,而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成熟策略!

因為只要場內人物集體約定不談恩怨是非,林泰來也就失去了挑事的理由。不然違反了約定後,就可以被驅逐出去。

而後王世貞又說:“第二,今日諸君詩詞,將刊刻出來,作為本次文壇大會詩集的第一部分內容,發行海內!

今晚出彩者,有可能成為文壇大會詩集首篇,請諸君力爭上游!”

林泰來聽了後,也不得不承認,復古派稱霸文壇多年,根基確實深厚,推廣渠道十分成熟。

比如文壇大會的詩集,能立刻印刷併發行到全國,這樣的推廣渠道,根基淺薄的林泰來就沒有。

不過自己沒有就沒有吧,這不就來硬蹭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自己被排斥在外了,要怎麼打進去?

眾人一起應聲叫好,氣氛逐漸熱烈起來,還有人叫道:“請盟主出題!”

王世貞回應道:“這就是約法的第三條,今天還能出什麼題?唯有中秋!

我提議,諸君先輪流敬過海中丞,敬酒這段時間就是留給諸君的醞釀時間,然後開始題詩!”

在社交場合,次序問題從來都是非常重要的。

這時代讀書人排定次序,是透過科名、官位、年紀等因素綜合考慮。

在場人中,海瑞年紀最大、官位最高,雖然科名差了點,但綜合權重加起來應該排在第一,所以眾人便先向海瑞敬酒。

這時候,沒地方坐,沒酒杯的林泰來就更尷尬了。

海瑞心情非常不爽,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滴酒不沾。

海青天就是這麼不合時宜的個性,大家也都習慣了。

既然海瑞不喝酒,那就換下一個人繼續敬。

就在這時,忽然從欄杆邊傳來一句話:“你們都不理解海中丞的心!在這裡勸酒,勸的我這個圈外人都尷尬!”

不用抬頭就知道,這是誰在說話!

別人都不想搭理林泰來這個不速之客,但海瑞頭也不抬的叱道:“你懂個屁!”

眾人不禁同時感到異樣,這海青天對別人都是不理不睬的,卻唯獨給了林泰來回應,雖然只是一句呵斥。

不知道這到底算是青眼有加,還是心懷怨念?

林泰來卻對海青天的態度毫不在意,繼續說:“不能這樣說,沒有人比我更懂老大人你。

我敢斷定,老大人看到今天的中秋圓月,肯定也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同一輪圓月啊!”

海瑞:“???”

我這樣想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林泰來的意思。

林泰來看著天上明月,悠然道:“嘉靖四十五年開春,老大人抬棺進諫《治安疏》,名震天下!

幾個月後,老大人被下詔獄,中秋肯定就是在獄中度過。

掐指一算,至今正好已經二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幾個二十年?”

眾人:“.”

大家都知道,海瑞就是憑著抬棺給嘉靖皇帝上《治安疏》一戰成名的,就是沒想到今年是二十週年紀念,伱林泰來又是怎麼惦記上的?

正常來說,除了當事人自己和特別親密的親友,沒人會刻意記得某人某事的二十週年紀念。

林泰來不管別人怎麼想的,非常肯定的斷言說:

“所以我料定,老大人肯定是想到了二十年前往事!

諸公連這份心思你們都看不出來,勸酒都勸不到點子上。”

眾人又看向海瑞,雖然林泰來不是好人,但感覺他這句話卻很有道理。

莫非海瑞真是追憶起了二十年前的舊事,所以才會情緒激動,又有了逆流而上,以身殉道的衝動?

剛才如果不是林泰來突然出現救風塵,橋頭岸邊發生了大規模衝突並造成踩踏混亂,海瑞還真不一定能活著出來。

迎著眾人的目光,海瑞無言以對,甚至還有口難辨,這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只怕別人寧可相信林泰來的胡編,也不會相信自己的否認。

他總算明白,林泰來說“我比你更懂你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林泰來又高聲道:“正值此月圓之夜,我有一首詞要先給海中丞!”

糟糕!王世貞暗叫一聲,這種操蛋的感覺又來了!

原來林泰來說了半天,帶著大家回憶海瑞光榮歷史的真實目的在這裡!最終還是為了販賣詩詞!

更沒想到林泰來藉著海瑞當掩護,強勢插入雅集!原來海瑞不僅僅是船票,還是門票!

其實無論詩詞好壞都無關緊要,都會搶走話語權!

王世貞的兒子王士驌大聲呵斥道:“大膽!這裡哪有你賣弄詩詞的地方!給我下去!”

林泰來反問說:“怎麼?你不願意聽獻給海中丞詩詞?還是你對海中丞有什麼意見?”

王士驌:“.”

這話沒法接,接了就是錯誤。

海瑞極為不悅的起身拂袖道:“譁眾取寵,本院並不需要你的詩詞!”

林泰來答道:“如果老大人品行高潔,不願意接受謬讚,就請先走一步吧,我留在這裡就是。”

海瑞愣了愣,結果又坐下了!林泰來作為理論上的救命恩人,海瑞也沒法公開打他。

而且海瑞還意識到,如果他真的一走了之,只怕就任由林泰來編排了!

這時候,林泰來首先吟出了自己這首詞的題目,是《月華清,中秋夜逢剛峰海公》。

眾人無語,從題目就能看出來,林泰來今天真是鐵了心要強行綁架海青天了,寫首詞也要與海青天捆綁在一起。

然後又聽到林泰來繼續吟道:“皎皎清光,槳聲燈影,鏡奩開出雲際。萬里晴同,獨喜素娥來此。”

眾人聽了,這詞的第一段就是直接寫景,只能說還可以。

而後林泰來又吟出了第二段:“認前身,金粟飄香;拼夕夕,羽衣扶醉。無事。更憑欄想望,誰家秋思?”

只聽“認前身,金粟飄香”這句,還真是癲狂二人裡的林狂,竟然敢將自己暗比為李白。

其中還有一句大都聽不懂,有人忍不住疑惑的插話問道:“拼夕夕是什麼?”

“口誤!口誤!”林泰來連忙更正說:“原文應當是拼今夕,不是拼夕夕!”

又有人叫道:“你不是要將本詞獻給給海中丞麼,著處在哪裡?

聽了兩段,與海中丞半點關係也沒有!”

對這種黑子,林大官人就懶得對質了,直接用事實說話,隨即又吟出了第三段:

“憶公承明隊裡,抬棺諫玉堂,月明珠市。鞅掌星馳,爭比軟塵風細?”

那人這才沒話說,這幾句確實算是提到了海中丞。

林泰來又吟出了最後一句:“問清光,撞破何時;怪燈影,照他無睡。宵霽。念高寒玉宇,在長安裡。”

這段的“清光”和“燈影”算是與第一段呼應,而“念高寒玉宇,在長安裡”又拔高了主題,表達了心懷社稷的覺悟。

林泰來說完了後,雅集席間鴉雀無聲。

並不是因為林泰來這首詞好或者不好,而是冷處理,聽見了也就當沒聽見。

唉,這章寫的不好,但為了趕更新又有什麼辦法,沒有時間修改雕琢,只能先發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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