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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淡的暮色之中,陰冷的秋風肆意地在光禿禿的小漫天寨周遭肆虐,發出陣陣呼嚎,似乎在為成功奪取蜀寨的漢軍歡呼,又彷彿在替死去計程車卒哀鳴。

插上了漢旗的營寨內,燈火通明,仍舊在忙碌中,李彥、韓繼勳、何重建等將領,有序地處置著善後的事宜,安排著駐紮事宜。

參與攻寨計程車卒,血戰一場,都得到了最周全的撫慰。休息的休息,療傷的療傷,被俘、投降的蜀卒收繳兵器、甲冑,移於前寨,集中看守。

最忙碌的要屬於張美,除了盤點繳獲,安排人手清理戰場,收容雙方陣亡將士的屍體,還要做後勤的排程調調整......

即便經過簡單的清理,營寨尤其是戰鬥中寨間的血腥味道仍舊濃重無比,肅殺之氣也未消減,從那激烈的拼殺中擺脫出來後,更添幾分淒冷,就如那悽切的蟬鳴一般。

作為主帥的向訓,作為勝利者,踩著鮮血登上敵寨,望著營寨的景象,滿臉的感慨。在白日,即便攻堅最激烈,漢軍死傷最重的時候,他都心如鐵石,面無表情,以極其冷酷的姿態,鞭策著士卒冒死而戰。然而此刻,向都帥竟然連連唏噓,重重慨嘆。

跟在其側,慕容承泰不禁納罕:“都帥,此戰我們大獲全勝,一日破敵,一戰踏平漫天嶺,正當振奮激昂之時,何故做此嘆息?”

見慕容承泰滿臉的興奮之情,向訓說道:“為將者,慈不掌兵!若說我對死難的雙方將士心生憐憫之情,只怕有人會覺得我虛偽吧!”

慕容承泰實在有些難以理解向訓的心情,在他的印象中,向都帥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就今日的督戰間的情形來看,有將校以傷亡過大建議緩攻,都被他斷然拒絕,強硬的督促攻寨,不給蜀軍喘息,同樣也不給漢軍喘息,那是何等強勢霸道!

大概是察覺到了慕容承泰的疑惑,向訓微微說道:“或許是我老了吧!是以心軟,感慨良多!一將功成萬骨枯,累將士們如此傷亡,我心難安,更不敢居功啊......”

很快,向訓臉上便隱去所有情緒,招呼道:“走,我們去看看受傷的將士們!”

小漫天寨的攻防,漢軍的傷亡並不算低,直接陣亡就有上千,輕重傷者更倍之,即便蜀軍戰力不支,強行攻堅,仍是拿人命去填。而蜀軍的死傷則更為慘重,約四千卒,能活著被俘的只有不到500人。在破寨之後,許多殺紅了眼的漢軍,有過一場放肆的屠戮,費了些功夫,方才抑止住。

小漫天寨的戰事已經結束,但死亡仍在持續,即便北路向訓軍中足足配備了五十名醫官、醫士,仍舊有諸多重傷者不及救治而亡,當然,有的人是真的救不回來......

漢軍之中,要屬懷德軍的傷亡最為慘重,從徵共六千人,一戰傷亡了三成。但透過這一戰,“蜀卒”為自己正名了,伐蜀漢軍中的“鄙視鏈”也受到極大的衝擊,此後,這些“蜀卒”方可真正地挺起胸膛做漢軍了,再沒有比鮮血與死亡更沉重有力的宣言了。

“所有受傷的將士,必須盡力挽救,不要吝惜藥石,如果缺了,找張美,讓他以最快的速度籌措調集!”巡視過傷兵營後,向訓做出了強力的指示。

“此戰的傷亡,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啊!”回到臨時帥帳中,向訓再嘆。

“但戰果是輝煌的,付出的代價也值得!否則,真正強攻,就如王都將之言,死五千人,都不一定能拿下!”慕容承泰說。

點了點頭,向訓吩咐道:“派人去察看,大滿天寨那邊戰果如何,天色已黑,告訴高懷德與王全斌,如難速下,可暫止進攻,等休整之後,再行取南嶺!”

“是!”

只休息了一會兒,馬仁瑀帶人押著蜀將王審超及趙崇溥入帳。馬仁瑀此番是作為騎將隨軍的,但這山嶺間並沒有騎兵發揮的餘地,是故從徵以來,見著別的將領建功立業,他都有心朝向訓請兩千步卒帶著作戰了。寨破之後,幫忙清剿。

看著兩名蜀將,向訓來了些興趣,打量著受創被縛的二人。馬仁瑀則指著王審超介紹道:“這便是小漫天寨的守將王審超,這廝也是好運,亂軍之中,竟然沒被亂刀砍死!”

“王將軍了得啊!此戰,可給我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向訓說道:“若蜀將皆如將軍這般難纏,大漢如欲滅蜀,可就艱難了!”

聽向訓之言,王審超苦笑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我原以為,以漫天嶺之險,以寨防之堅固,準備之充足,足以拒貴軍三月!沒曾想,不過半日,就為貴軍所破!我僅注意著正面之敵,卻不料殺機已經隱於背後。我有個疑問,不知這位將軍可能解惑?”

“請說!”向訓顯得很有風度。

王審超說:“貴軍迂迴之師,是走的米倉山間小徑吧!”

“是!”向訓點頭。

表情嚴肅了些,王審超提出疑問:“在下很好奇,貴軍南征,至今也不過二十日,拿下三泉也不過十餘日。要繞襲小漫天寨,所費時日與路途,決計不匪,何以行動如此迅速,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找到通行之徑,並實現迂迴?”

淡淡一笑,向訓並不介意給此敗將答疑,說道:“繞襲的策略,在我軍進兵前,就已有所計劃,行軍的路線,也提前做好了勘探,足夠隱秘,並找好了嚮導。是故,當日將軍焚燬金牛棧道之後,本帥便已遣良將精卒,潛行米倉山......”

“果然如此啊!在下敗得不冤啊!”聽其言,王審超不禁悵然一嘆。

感慨間,反應過來了,看著向訓,道:“本帥?你就是漢軍主帥向訓?”

“大膽!都帥的名諱也是你能直言的嗎?”馬仁瑀忍住動腳的衝動,斥道。

向訓伸手止住馬仁瑀,對王審超道:“怎麼,與本帥對話這麼久,還沒認出身份?”

打量了向訓幾眼,王審超說道:“都帥之名,早有所聞,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王昭遠絕非都帥對手!”

說著,遲疑幾許,王審超道:“不知向都帥,打算如何處置在下?”

向訓露出了一絲玩味,反問道:“並未想好,王將軍能給本帥一個建議嗎?”

聞問,王審超咬咬牙,利落地道:“在下雖僻處蜀中,但素慕都帥威名,今為所虜,如蒙不棄,願投效都帥,唯都帥馬首是瞻!”

“哦?”向訓似乎來了興趣,問:“你的家人應當都在蜀中,投靠我軍,就不怕給他們招致災禍?”

王審超說:“此番漢師南下,必攜滅蜀之心,苦心經營之漫天嶺防線,難當兵鋒一日,川蜀之地,又還能存有多久?兩川將歸於朝廷,豈慮禍患?”

“倒是有些見識!”向訓又問:“我如讓你調轉馬頭,去進攻蜀軍呢?”

稍作猶豫,王審超認真地說:“只要都帥信得過我,但有其命,在所不辭,絕無二意!”

見其狀,向訓笑了:“甚好!良禽擇木而棲,即便你戰敗而歸順朝廷,猶未晚也!”

聽其表態,王審超微微鬆了口氣,頓了下,好奇問道:“敢問都帥,我拒守此寨,給大漢將士造成了不小的傷亡......真的信我?不怕我反覆?”

向訓抬手,以一種坦誠的語氣道:“兩軍對陣,各為其主,這沒什麼好苛責的!而如你所言,大漢興師,必滅孟蜀,此乃大勢,識時務者皆當順勢而為,何懼你反覆?

至於你,歸順大漢,獻之以誠,朝廷必還之以信!另外,你記住,你投效的是大漢,該效忠的是當今天子,不是我向訓!”

“都帥雅量,末將拜服!”王審超徹底放下心來。

“哈哈!王審超,我真是看錯了你!沒曾想,你竟然如此貪生怕死,行此背主諂幸之事!”這個時候,一旁的趙崇溥忽然大笑。

向訓將目光投向趙崇溥,只見他渾身血汙,受創頗多,不禁好奇道:“此為何人?”

馬仁瑀道:“此人叫趙崇溥,就是那金牛寨守將,十分頑固,拖著傷體,猶殺傷了我三名士卒,末將親自出手方才將此獠擒下!”

“若非臀股杖傷,我還能再殺幾名漢賊!”趙崇溥昂首叫囂道。

見其狀,向訓朝向王審超。察覺到其疑惑的目光,王審超當即將趙崇溥的事蹟以及杖傷的由來,解釋了一遍。

“如此說來,倒是那王昭遠,去了一良將的戰力!”向訓有些哂然,瞧向梗著脖子的趙崇溥。

還沒開口,便聽其言:“你不用勸我!趙某尚知忠義,斷然不做那投降苟且之事!”

“你不怕死?”向訓眉毛一挑。

“死則死矣!有何懼哉?”趙崇溥一點都不漏怯。

見狀,馬仁瑀有些不爽,說:“都帥,此人武藝稀疏,脾氣卻硬,他既求死,便成全他!”

“多謝成全!”趙崇溥冷冷一笑。

與之對視了一會兒,明顯死志堅定,向訓目光微冷,擺擺手:“你欲成仁,本帥也不拂你志向!”

“走吧!我親自送你上路!”受意,馬仁瑀推了趙崇溥一把。

趙崇溥一個趔趄,目光斜了王審超一眼,仰頭大笑,朝外走去:“但願你刀夠快!”

“放心!一定給你個痛快!”馬仁瑀說道,表情間實則有幾分讚賞。

二人出帳,沒一會兒,笑聲戛然而止。

王審超這邊,身體一抖,略顯尷尬,向訓輕聲安慰:“王將軍不必介懷!”

又朝外吩咐道:“來人,帶王將軍下去療傷!”

“謝都帥!”

待其退下後,入內的馬仁瑀不由說道:“都帥,這王審超雖然主動投降,但確實給我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與殺傷,這般輕易放過他,接納他,只怕攻寨的將士們會有意見!”

聞言,向訓搖了搖頭:“蜀軍之中,不乏人才,只是不得伸展,可以為我朝所用,將來鎮定地方。再者,如今我軍雖初奏凱歌,孟蜀搖搖欲墜,但自此以往成都,仍非坦途。似王審超者,可以為榜樣,繼續打擊蜀軍士氣,鬆懈其抵抗之心,也將減少我軍繼續南下的傷亡......”

未己,慕容承泰前來稟報,南嶺告捷,大破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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