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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劉皇帝的到來,虞國公府顯然有些措手不及,沒有什麼準備,因此,等劉皇帝慢悠悠踏入府門之後,府內仍舊是一片忙而無序,就像遇到突擊檢查的領導一般。
既然本沒有什麼準備,那便乾脆不做刻意應付,隨著侍衛們熟練地佔據進出口子,所有的波瀾都平息了下來,虞國公府上更是沉浸在一片的冬日寧靜中。
魏仁溥老態龍鍾,是被其三子魏咸信親自攙著出堂駕的,確實是老病纏身,就連下拜都顯得格外吃力。
“快把虞公扶起來了!”劉皇帝衝喦脫吩咐道。
喦脫也麻利地上前,與魏咸信一道扶起魏仁溥,劉皇帝則道:“身體違和,就不必這般折騰親迎,你我君臣之間,何必拘此俗禮了!”
劉皇帝話雖這般說,魏仁溥卻把該盡的禮數做到位,態度恭謹如常:“陛下駕臨,已是闔府上下的榮幸,未及時出迎,已是怠慢,臣又豈敢拖老告病......”
看魏仁溥這老邁虛弱的模樣,劉皇帝冰冷的外殼彷佛也被敲開了,略顯動情地對他說道:“道濟,你真的老了,氣色比起三個月前,都差得太多了!”
三個月前中秋夜宴時,魏仁溥還是出席了的,那個時候雖老,卻沒有老到如今這個地步。此時的魏仁溥,滿臉的老斑,人也更加消瘦,不似當初的富態,幾乎弱不經風,只是目光依舊平靜而充滿智慧,氣度依舊澹定尋常。
劉皇帝已經上前握住了魏仁溥的手,這股親熱勁兒,看在“知情人”眼中,只怕也太過不真實。
“人皆有終老,老臣自不例外,老臣痴長六十餘載,已然知足,又豈敢同天道自然之數相抗?”魏仁溥操著蒼老的聲音,澹然一笑。
魏仁溥的手是瘦若枯骨,也有些冰涼,而見其這副澹定如水的表現,劉皇帝當即讚了一句:“此等氣度,滿朝公卿,只怕也唯道濟一人了!”
“陛下過譽了,臣豈敢當?”魏仁溥搖搖頭。
劉皇帝這話,當然是場面話了,不過,他也確實見識過太多元老宿舊,哪怕到死,都還迷戀人世,而王樸是最顯著的一個,他那遺奏十條,便是對大漢最後的卷戀,餘音猶在。
當然,王樸那十條,劉皇帝也是有選擇地採納。
入堂,又是一陣寒暄,劉皇帝語氣滿帶感慨地說道:“這些年,故人陸續凋零,多少元老宿舊,都離朕而去,頗為感傷。你們陪朕度過二十多年的風雨,多少艱難危險都挺過來了,而今天下太平,正當你們享福的時候,卻福祚不永,思之令人唏噓啊!”
聞言,魏仁溥也嘆息道:“陛下對老臣等的關懷,臣等實在感激涕零。只不過,臣等身逢亂世,飄零江湖,能得遇聖君,追隨英主,統一天下,勘定亂世,建立不朽之功業,猶能安享這百年難遇之太平盛世,得到今時之榮光,此生足矣!
陛下曾經說過,江山代有才人出,老臣深以為然,似臣這老朽,能與陛下共度時艱,能於大漢薄有功績,待到老來,自當退居歸樣,讓位後來。
如今,朝中不缺忠志之士,更不乏能才幹吏,他們都匯聚在陛下麾下,追隨陛下,使大漢步入舉世矚目的巔峰,如此波瀾壯闊,如此豪情滿懷,老臣於側觀賞,也是賞心悅目。
這是多年櫛風沐雨、孜孜以求的志向與目標,功業既成,盛世已至,堪稱無憾。若說有什麼可惜的地方,大概是老病纏身,行將就木,無法陪伴陛下走得更加長遠,無法見證大漢更加輝煌的未來......”
聽魏仁溥微微而言,劉皇帝也有些感動,眼睛似乎都紅了,道:“道濟是盡出衷心之言,只不過言間之意,朕聽了,確實感覺有些淒涼,倍覺傷感啊......”
“陛下!”聽劉皇帝這麼說,魏仁溥立刻苦笑著告罪:“人老多情,臣也老來昏聵,話也不會說了,讓陛下誤會了......”
聞之,劉皇帝也笑了笑,魏仁溥這番話,思路可是清晰得很,感情也足夠充分。
看著滿臉病態的魏仁溥,劉皇帝說道:“道濟,你的病情,朕也是早早聽說了,一直有心親自來探視一番,可惜,心存顧慮,未能成行。
究其原因,就是你說的那四個字,人老多情。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更不願意,再見到一位老臣故人的離別啊。
過去,朕也常自憐,嘆其年老體衰,實話實說,那是裝模作樣,乃是惺惺作態,朕心中,又何嘗真的服過老?
不過近幾年,卻是越發發乎肺腑,越覺歲月之逝,不依人情,就拿朕這雙腿來說,是越發邁不動道了,每到這秋冬之際,是倍覺煎熬啊。
李汝公當年的苦痛,朕如今是體會愈深了,也越覺你們這些臣子的不易啊!”
“陛下,與臣等這些冬烘老朽的遲暮相比,您正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啊!”魏仁溥的語氣中,已然帶上了點勸慰。
劉皇帝搖搖頭:“人間冷暖,其心自知,箇中體味,實難共鳴!同樣是帝王,有的人能做到七十歲,朕還能再當三十年嗎?”
聽此言,魏仁溥沉默了,似乎也有些不知如何介面,略作沉吟,方才說道:“陛下為大漢天下操心勞力,實在太辛苦了,犧牲也太大了!”
聞言,劉皇帝卻哈哈一笑,道:“這個評價,若說是二十年前,朕當之無愧,但放到近十年,那可就的受之汗顏了!這話,得向太子,向趙普那幹宰臣說去!”
魏仁溥卻道:“若是陛下前二十載的勵精圖治,辛苦不輟,又何來今日之安定?陛下是大漢的開拓者,奠基者,沒有陛下,何來今日之大漢?”
“恭維讚譽的話,朕聽得多了,但還是從你們這些老臣故舊口中說來,倍覺親切,如飲佳釀啊!”劉皇帝輕笑道:“畢竟,只有你們是真正陪朕一路走過來的。你們總喜歡把莫大的功績,全都加在朕一人身上,但朕心裡何嘗不知,偌大一個天下,又豈是我一個人能夠打得下、守得住的?
就那你魏道濟來說,從藩邸時就跟隨於朕,建言獻策,多有益處,國家艱難之時,也是你傾心輔左,鼎立相助。
這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你們的功勞苦勞才是最大,朕若自矜其能,既受之有愧,也貽笑大方啊!
朕可不是那李存勖,也絕不當李存勖!”
魏仁溥附和道:“後唐莊宗,堪成一代豪傑,卻也只是一時英雄,善始惡終,與陛下開萬世太平之雄才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呵呵!”劉皇帝道:“李存勖的事,該當引以為鑑,朕也時時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過,你還是把朕捧得過高了,開萬世之太平,那是聖人都無法做到的,朕又何德何能啊......”
一場談話,還是在悄然之間變成了劉皇帝的感慨,魏仁溥的小心附和,略帶些虛偽,頗有些乏味,劉皇帝想找到當初的君臣相宜,卻終究難以回到當初了。
不是魏仁溥他們背離了劉皇帝,只是劉皇帝已然太過孤高,高到這些元從宿舊,都難以靠近,也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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