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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法制之法,張斐想得非常透徹,並且一清二楚,因為這是他上大學的第一堂課,怎麼可能不清楚。
他口中的法制之法,其實就是法治。
這是一個動詞。
這也是那些學生困惑的一個點,他們將法制之法,就理解為法制,這又是一個名詞。
這名動都弄混了,能不困惑嗎。
關鍵,法制是自古有之,他們可以直接套用,而法治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全新的概念,是以前沒有過的。
只有富弼摸到這法治的門檻。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令學生們迷惑的點,就是法家和法治,都是強調依法治國,聽著也很類似,很多學生覺得這法制之法,是很有道理,但好像跟當下的法律也沒啥區別啊。
關鍵就在於張斐對法制之法的表述,個人捍衛正當權益的一種共識。
然而,這句表述就是法家和法治最根本的區別,法家是強權、服從、遵守,是強者對弱者的統治;
而法治則恰好相反,是強調自由和平等,是對每個人的保護,而不是一種約束,搶劫違法,初衷不是懲罰惡人,而是保護自己的權益。
所以這一字之差,是謬之千里。
二者其實存在著原則性矛盾。
而當下盛行的儒家之法,本質上其實跟法家也沒區別,都是一種統治、管理的方法,也跟法治也存有原則性矛盾。
自楊朱之後,兩千年來,就沒有出現過法治思想。
如法家的“法不阿貴,繩不撓曲”,這句話雖然是在強調平等,也就是說律法面前,一視同仁。
但是法家沒有給這句話賦予法治的核心思想,就是個人的正當權益,那麼本質就還是服從、遵守,只不過權貴們也得無條件服從,可即便做到這一點,弱者得到的也就只是心理平衡,讓你去死,你還是得去死,只不過你隔壁可能是一位士大夫,但這毫無意義,生命都是無價的。
所以伱要深究法治,得出的結果,可能整個封建社會都要顛覆。
富弼才剛剛摸到門檻,他就發現法制之法將會令人與人的關係趨於平等,肯定就會破壞儒家的階級觀,要再往裡面探,鬼知道會探出什麼來。
張斐暫時不太敢將這個道理講透,他也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而且中間肯定是要做出妥協的,因為當下的政治結構,與法治存有太多的矛盾,要是玩得不好,不但會將自己玩死,甚至可能帶來一場浩劫。
所以他跟趙頊說得這一番話,其實就還是讓法治成為皇權的工具。
這就是一種妥協。
但這道坎,是肯定要去邁的,因為不邁過這一道坎,一切改變都變得沒有意義,發明出飛機大炮,那又怎樣。
比如說,網路十大用語,這尊嚴只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那得看你是站在大炮前面的,還是站在大炮後面的,你如果是站在前面的話,你肯定就會覺得,我cao,這什麼狗屁真理,這特麼就是六月飛雪啊。
但只有在法治之下,你才是站在大炮後面的那個人。
所以這個用語也只會出現在現代社會,畢竟他們都是站在大炮後面的,如果說清朝的百姓,就肯定沒有這種覺悟,因為清朝的大炮,好像打自己人打得比較多。
“張三,你到底在課堂上說了甚麼?”
回到家裡,許芷倩是狠狠一跺腳,嗔怪道:“這麼大的事,你竟然想瞞著我。”
張斐輕輕攬著她的香肩,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上堂課而已。”
許芷倩氣鼓鼓道:“這還不是什麼大事,富公都說你可以開宗立派,躋身於百家之中。”
“這可能是個誤會吧。”
張斐訕訕道:“孔聖人隨口一句話,都能得到千百種解讀,他們理解的意思,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就是想給那些學生一點教訓,僅此而已。”
許芷倩道:“你都已經自比聖人,還說你沒有想開宗立派。”
“呃。”
“你到底說了什麼?”
許芷倩又是激動,又是好奇地問道。
“行行行,我全部告訴你,咱們上屋裡去說吧。”
來到大堂內,許遵就如同一個好學的學生,很是期待地看著張斐。
他急著趕回來,就是想憑藉翁婿關係,先聽下一堂課,哪知道接連被司馬光和趙頊打斷,這令他非常鬱悶。
張斐先是跟許芷倩講了這法制之法。
許芷倩聽完這法制之法後,若有所思道:“雖然說得很對,但也沒什麼稀奇的呀,不至於開宗立派吧。”
許遵瞧了眼女兒,道:“可不一樣的,有誰告訴過你,這法律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
許芷倩道:“這還用說麼。”
許遵沒好氣道:“這自古以來,律法都只是關乎國家的安定,何時有人說過是捍衛個人正當權益的。”
許芷倩道:“可是國家安定,不就是個人的正當權益麼,爹爹以前也常說,這地方上安定,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許遵也被問懵了,不禁看向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好像也有道理哦。岳父大人以為呢?”
許遵沒好氣道:“你出的題,你來問我?”
張斐委屈道:“我都說了,就只是想著刁難一下那些學生。”
許遵半信半疑地問道:“真的嗎?”
張斐直點頭道:“這是真的。”
許芷倩納悶道:“你就這麼一說,然後將富公他們都給難倒了。”
張斐訕訕道:“當時我跑得快,如果繼續聊下去,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們擒住。”
“可是富公也是事後才說你可開宗立派,可見你說得應該很有道理。”
許芷倩突然眼眸一轉,“你就當我是你的學生,你來刁難刁難一下我。”
張斐眨了眨眼,“前面在車上,你又不答應?”
許芷倩先是一愣,旋即臉上一紅,“這可不是一回事,我這是跟你講學術之爭,你那是.!”
說到這裡,她還心虛地瞧了眼許遵,又狠狠瞪了眼張斐。
許遵也好奇道:“你們在說什麼?”
許芷倩直搖頭:“沒什麼。”說著,她又挑釁地瞧了眼張斐,“你來刁難一下我。”
“這種要求我還是第一回遇到過,你讓我想想。”
張斐認真想了想,道:“假如朝廷一畝地要徵收九成的稅收,一個州縣的百姓,是按時上繳,寧可餓死,也不發一句牢騷,這州縣的治安始終保持的非常良好,縣官還因此還升官了,朝廷認為他治理的非常好。
但是另一個州縣,大家都拒不繳稅,天天吵,天天鬧,官府都被砸了,那縣官跑得無影無蹤,治安是一塌糊塗,你說哪邊百姓過得好?”
“.!”
方才還囂張的許芷倩頓時變得柳眉緊鎖,又偷偷瞄了眼許遵,可是他爹也在認真思索。
這個問題還真是歷史上經常遇到的。
儒家在面對此事,通常是勸說皇帝,不要徵收這麼多稅,這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沒有錯的。
但問題就在於,對於那些鬧事的百姓,多半也都會殺雞儆猴,規模大的話,就可能直接剿滅。
傳達的意思,又好似告誡百姓,你就是餓死也不能鬧事,這其實也是儒家的價值觀,最終還是要維護君主。
如果換成文彥博的話,可能就會說,捨生取義之類的話。
可許芷倩本就心懷俠義精神,她很厭惡這種事,當然不會認為這是捨生取義,於是就道:“徵九成的稅,這也不合常理吧。”
九成還不合常理?你是沒有見過還有先徵收未來一百年的稅。張斐笑道:“你別管合不合理,你就說你怎麼看唄?”
許芷倩想了想,反問道:“你又怎麼看?”
張斐嘿嘿笑道:“這就是我的教學之道,我是老師,我提問,學生回答,但是這個問題,你怎麼回答,我都能反駁你。”
許芷倩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許遵這回是真信了,這小子真的是處心積慮去對付那些學生的,是我們誤會了他呀,立刻道:“你這教學之道不可取啊!”
張斐趕忙解釋道:“岳父大人明鑑,我本來是真的想跟他們分享一些經驗,是他們先要針對我,我若不壓制住他們,這課就沒法上啊!”
許遵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許芷倩沮喪道:“真是白高興一場。”
張斐愣了愣,“怎麼,你還希望我開宗立派嗎?”
許芷倩立刻道:“當然希望啊!”
從一開始,她就希望張斐能夠出人頭地,能夠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她就很不喜歡張斐做那些小買賣。
張斐很是隨意道:“既然你喜歡,那我就嘗試著往這邊發展吧。”
許芷倩心頭莫名一甜,不禁嬌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沒這能耐。”
張斐憨厚地笑道:“試試看吧。”
在旁吃狗糧的許遵,是苦笑地搖搖頭,他心裡也有些失望。
弄了半天,原來是場誤會。
第二日,許遵剛剛來到皇城門前,就遇到好友劉肇。
見到他來了,劉肇是趕緊上前,連連拱手:“恭喜,恭喜,恭喜仲途兄喜獲乘龍快婿。”
許遵錯愕道:“你不會是剛知道,我將倩兒許配給了張三吧?”
劉肇道:“但我未知,原來令婿有開宗立派之才。”
許遵頓時臉上一紅,小聲道:“這只是一個誤會。”
“誤會?”
劉肇笑吟吟道:“中途兄莫要謙虛,雖然我昨日沒有去,但是我可都聽說了,不會是仲途兄已經猜到我想請求你帶我去聽下課堂,你不願意帶我去,故而才這麼說吧。”
許遵好氣好笑道:“你要去聽,還需我帶麼?”
大小是個舍人,去國子監,還需要人帶?
劉肇立刻道:“你若不帶,我定是去不了,如今去國子監要位子的是多不勝數,哪裡輪得到我一個小小舍人。”
許遵驚訝道:“不會吧。”
“真的。”
“哎呦!這可糟糕了。”
“糟糕?”
劉肇問道:“此話怎講?”
許遵左右看了看,然後低聲道:“這真的只是個誤會。走走走,我邊走邊與你說。”
曹府。
“爹爹!”
曹棟棟入得屋內,非常嚴肅地向曹評道:“孩兒有件事向與你商量。”
“是缺錢用麼?”
曹評端起茶杯來,輕輕吹了吹。
曹棟棟立刻道:“這等小事哪敢勞煩爹爹,孩兒一直都是自己去拿得。孩兒是想讀書。”
“噗!”
曹評當即一口茶水噴出,趕緊抹了抹嘴,“你你說什麼?”
曹棟棟道:“孩兒想讀書?”
曹評不禁眼眶一紅,“真真得嗎?”
曹棟棟直點頭,“孩兒想與小馬他們一塊去律學館讀書。”
“律學館?”
曹評一愣。
“對啊!”
曹棟棟道:“咱們警察去學律學不很正常麼。”
“去去去!”
曹評道:“這熱鬧你就別去湊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顯然他也聽說了此事。
曹棟棟道:“孩兒已經跟張三談過,他說那些學生都是愚不可及,他教著都心累,要是能夠教我們的話,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甚至都建議咱們警察組團去上課。”
“這個臭小子!”
曹評不禁暗罵一句,“你想都別想,給我滾。”
曹棟棟委屈地癟著嘴,“那法制之法說得真好。”
曹評問道:“你說什麼?”
曹棟棟哼道:“讀書可是孩兒的正當權益,這就是法制之法。”
曹評問道:“問老子要錢也是你的正當權益嗎?”
“孩兒去踢球了。”
制置二府條例司。
“恩師,算學館那邊出事了。”
呂惠卿很是焦慮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問道:“出什麼事了。”
呂惠卿道:“就沒有一個報名的。”
王安石驚訝道:“沒有一個報名的?”
呂惠卿點點頭:“明年參加科舉的學生,全都去律學館報名了。”
王安石聽罷,當即松得一口氣,“他們哪是去報名的,他們是去跟張三吵架的,吵完之後,他們就會來咱們算學館的。”
呂惠卿問道:“這種事吵得完嗎?”
王安石道:“張三第一堂課能夠取勝,在於他出其不意,如今大家都研究過了,那憑得可就是真學問,你說他一個人能爭得過這麼多人嗎?”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只要張三爭不過,估計都沒有人去上律學館了。”
呂惠卿憂慮道:“恩師可莫要忘記,當時跟張斐打官司的時候,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
王安石嗨呀一聲:“這可是學問之爭,又不是打官司,而且他那法制之法,本就存在諸多弊病,他是不可能贏得。如今司馬君實將他的課都在往後面挪,如今都還不知道是哪天開課,這你放心好了。”
呂惠卿還是很疑慮。
話是這麼說沒錯,他之前也是估計張斐肯定會遭罪,但沒有想到的是,這第一堂課不但讓張斐全身而退,而且還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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