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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己的盛世基於百家之上?

這個想法是新穎嗎?

不。

這個想法總結起來,就一個詞,自尋死路。

當初漢武帝費勁心思,獨尊儒術,正面意義來上,是鞏固了秦的大統一戰略,這也是無數人鮮血換來的。

而到了宋朝,儒家更是根深蒂固,毫不誇張的說,每一個嬰兒自呱呱落地起,就流淌著儒家的血液。

只要這個帝王腦袋沒有摔壞,都不會這麼幹。

這個大膽的想法,令趙頊都不敢肯定張斐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問道:“集百家之長?你的意思是,讓朕罷黜儒術,迎回百家。”

張斐忙道:“我絕非此意,也不能這麼做,儒家的仁義忠孝,是句句在理,言簡意賅,為何要改。”

趙頊好奇道:“那你是何意?”

張斐道:“當年百家爭鳴,在我看來,爭得是道,往小了說,那是治理之道,而往大了說,就是治天下之道,若又迎回百家,中原大地,必然又會變得四分五裂,無論最終成功與否,其代價都是難以想象的,陛下萬不可動此心思。”

趙頊稍稍點頭,神色也緩和了不少。

正如張斐自己所言,罷黜儒家的代價,可能就是國破家亡,可能就是四分五裂,要知道宋朝就是建立在一個四分五裂的世界,那是一個非常殘酷的時代,別說百姓,就連老趙家也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那你所言的百家之長是指?”趙頊又問道。

“術。”

張斐道:“更為直白的來說,就是解決問題的手段,比如說王大學士變法,他就沒有遵循儒家,而是使用術,財政出現困難,仁義是解決不了的,就只能用理財的手段。

出現謀財害命,貪汙腐敗,這是仁義解決不了的,故此需要法律。

人生病了,仁義是解決不了的,就只能依靠醫學。

我們大宋強敵環伺,又缺戰馬,仁義是解決不了的,故此要研發武器來對抗敵人的騎兵。

雖然這些都非仁義可以解決的,但若缺乏仁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財政出現困難,直接去搶百姓的。人生病了,死了就死了,又與我何干。強敵環伺,就任由他們對邊境百姓姦淫擄掠,只要不打到汴京就行。

簡單來說,這術有專攻,仁義本無錯,但錯就錯在道術不分,將仁義當做萬能之藥,能治百病。”

趙頊聽得是頻頻點頭,道:“你這想法與王學士是不謀而合啊!”

張斐笑著點點頭。

對此他並不否認,王安石在很多方面,確實是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理念。

趙頊又是微微笑道:“不過你比王學士更善言辭啊!”

顯然,張斐這番話,是要更打動趙頊,也更堅定趙頊進行教育改革想法。

將術、道結合,且同時將術發揚光大,以此來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這確實是以前帝王從未走過的道路。

而張斐是明確地給了趙頊宏觀的戰略調整。

這個戰略顯然比王安石變法,要更高一個層次。

趙頊又補充一句,“而且你比王學士要更懂得運用術。”

方才張斐已經將他的計劃告知趙頊,如果是讓王安石來推動教育改革,他肯定就是直接來,這樣的話,引發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張斐借慈善基金來滲入,並且還左右逢源,將司馬光和王安石都給套路進去,這就不會引發太多阻力,這也是術啊!

張斐被誇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謙虛地笑道:“陛下過獎了。其實若無王大學士在前面為我遮風避雨,我其實也難以有所作為。”

什麼遮風避雨,分明就是在前面為你吸引火力。

要不是王安石,估計張斐早就被他們碾碎了。

趙頊想到這一切,心裡多多少少還有些不落忍。

這事幹得有些不厚道。

但是身為帝王,當然還是要以皇權為先。

藏著張斐這一手,不但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支援王安石,同時能夠利用兩派之爭,比較輕鬆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與趙頊交談之後,張斐又在回家的路上,被馬天豪給截住。

此時的張斐更像似戰國時期蘇秦、張儀的縱橫家。

自己孑然一身,要去遊說多方,來到達到自己目的。

張斐是明確告訴馬天豪,他已經攬下一切,相國寺無憂矣。

馬天豪長鬆一口氣,剩下的你想怎麼幹都行。

事實也是如此。

司馬光與張斐交談過後,立刻將張斐的想法告知大家。

“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趙抃捋須道:“雖說張三隻是想捐助訟學,但是一旦開此先例,將來會不會有人利用金錢,來擅自操縱教育,其後患無窮。”

文彥博、呂公著也都紛紛點頭。

這教育是神聖的。

豈能與金錢掛鉤。

這令人心難安啊!

王安石突然道:“我倒是贊成趙相公所言。”

趙抃詫異地看向王安石,你贊成我的話,這太陽是打西邊了出來吧。

又聽王安石道:“但凡與治理國家有關的學問,都不應該私人接納捐助,以免出現趙相公所擔憂的情況。但其它學問還是可以的,比如說醫學,捐助醫學,就無此憂慮,朝廷可以規定,某些學問可以接納他人的捐助。”

“醫學?”

趙抃詫異道:“國子監沒有醫學。”

王安石道:“可是設醫學館,醫學昌明,這對天下人都好,反正有人捐助,朝廷又不需要花什麼錢,豈不快哉。”

他雖有教育改革的理念,但這得一步步來,故此他不想先表露自己的意圖,就拿醫學出來說事,提倡醫學,別人都沒有反對的理由,然而,一旦醫學館成立,那算學館、武學館還會遠嗎?

而且,他見大家都不想要這錢,就想將慈善基金的捐助,都給撈過來。

有錢不要,那是傻子。

王安石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不過為國謀利,他又是不遺餘力。

司馬光太瞭解王安石,一眼就看出這廝在打什麼主意,於是道:“各位莫要忘記,國子監也經常出租房屋,出售糧食,換取這教學經費,與許多商人都有利益往來。如今人家主動捐助,我們反而拒之門外,豈不是自欺欺人。”

文彥博瞧了眼司馬光,沉吟片刻,問道:“君實,張三到底打算如何捐助國子監?”

司馬光愣了下,“這我倒是沒有細問,應該就是捐錢吧。”

文彥博捋須道:“我以為還得仔細問問,才能夠真正瞭解他的意圖。”

司馬光點點頭道:“文公說的是,是我疏忽了。”

王安石喃喃自語道:“想不到在我大宋連做慈善都這麼麻煩。”

這內行吐槽最為致命啊!

確實,在宋朝人浮於事已是常態,再加上那祖宗之法,事事都得考慮周詳,導致乾點啥都挺不容易的。

當然,王安石的吐槽,並沒有影響到文彥博和司馬光。

第二日,司馬光再度將張斐叫來政事堂。

當張斐來到政事堂時,發現對面的陣容堪比三司會審,宰相有文彥博、趙抃、司馬光、王安石,同時還有御史胡宗愈、詳斷官齊恢,刑部郎中劉述。

張斐真不知道他們是對教育非常看重,還是防備自己。

文彥博開口問道:“張三,聽說你們大宋慈善基金會打算捐助國子監?”

張斐訕訕道:“原本是有這想法,但好像這個想法是...是錯誤的。”

文彥博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張斐目光一掃,笑而不語。

捐個錢,把自個都捐到了政事堂,這能是什麼好事嗎。

文彥博立刻反應過來,笑道:“這也怪你自己,慈善本是好事,但你偏偏要參與教材的編訂,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

“文公,這只是一個誤會。”

說著,張斐又看向司馬光。

文彥博道:“司馬學士已經你的想法告知我等,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們大宋慈善基金會打算如何捐助國子監?”

張斐道:“我們打算針對國子監,設立獎學金制度。”

“獎學金制度?”文彥博疑惑道。

張斐點點頭,解釋道:“我們大宋慈善基金會,一直都遵從一個原則,就是儘量將每一文錢都用於慈善,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我們不會將錢直接捐助給國子監,而是設立一個獎金,專門獎勵那些品學兼優、家境貧寒的學生,當然,這也不是國子監說了算,我們自己也會做一定的考察。”

眾人面面相覷。

這比他們想象中的要複雜得多啊!

劉述極為驚詫道:“你們一群商人去考察國子監的學生。”

說著,他輕蔑地笑了笑,“你們有這能力嗎?”

拿篇文章給你們看,你們也看不太懂啊!

張斐笑道:“這我們自有辦法。”

劉述是打破砂鍋問到底,“願聞其詳。”

張斐道:“我目前的想法的是,詢問考察物件平時在生活中的一些人際關係,行為舉止。”

劉述問道:“學問方面呢?你們不考察嗎?”

張斐答道:“關於儒家學問,我認為生活中的人際關係,行為舉止,是比文章詩詞更能夠體現。許多人文章寫得非常好,但在道德層面,卻非常不堪,敢問劉郎中認為這些人是屬於學問好,還是學問不好?”

劉述閉口不語。

這儒家教的不就是做人的道理麼,人都不會做,光文章寫得好,不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張斐又繼續言道:“目前我們是打算捐助訟學,在這方面的學問,我們還是有能力去評估的。”

這話倒是充滿著底氣,也無人質疑,就說訟學,張斐已經用實力證明。

不服?

打一場?

趙抃問道:“你們為何將捐助做得這般複雜?”

張斐道:“因為我們害怕貪汙腐敗,不管是捐助進奏院,還是警署,我們都會派人監督的,這一點諸位相公可派人去調查,對於教育,我們也會保持這個原則。”

“......!”

這一反擊,令在場的官員個個都顯得非常尷尬。

敢情,你還在防備我們啊!

這...。

趙抃又問道:“也就是說,獎學金頒發給誰,全由你們來決定。”

張斐點點頭道:“我們充分考慮到各方意見,但決定權是在我們手中。”

趙抃道:“你們這是在施恩於學生,這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當他們日後入朝為官,必然也會回報你們慈善基金會,這或許也是一種賄賂,你說呢?”

不愧是趙相公,還真是眼光毒辣。張斐故作錯愕,過得一會兒,他才道:“是...是嗎?趙相公明鑑,我們只是有這個想法,沒有考慮太多,也不是非得捐贈,如果朝廷認為不妥,我們可以不捐。”

趙抃直截了當道:“我並不支援這獎學金制度。”

司馬光瞧了眼趙抃,然後又向張斐道:“你先出去吧。”

“是,小民告退。”

等到張斐出去之後,司馬光便向趙抃道:“趙相公,人生在世,難免會遇到困難,總會受人恩情的,報恩也是理所當然,但品行端正之人,他們會懂得如何報答。就說國子監的學生,他們也經常拜入朝中官員門下,但這也未必是一種賄賂啊。”

趙抃笑道:“這我當然知道。”

司馬光錯愕道:“那為何趙相公...。”

趙抃道:“我只是嚇唬一下那小子,他們會考察,我們也會監督他的。”

獎學金的考察制度,他心裡是非常贊同的,因為他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小時候就父母離世,全憑長兄撫養,知道寒門學子是多麼的不容易,他當然贊成這種捐助,同時這獎學金制度也能監督國子監。

國子監裡面的貓膩可也不小啊!

司馬光呵呵笑道:“原來如此。”

這就是宋朝的祖宗之法在作祟,任何一個新制度,大家都會考慮其弊端是什麼,然後再加以監督。

可見他們也並非是針對王安石,司馬光改革,也會被人監督。

只不過司馬光自己就是這麼個人,故此表現地不太明顯。

公檢法也是相互監督。

這有好處,但也有壞處。

很多好的建議,扯來扯去,最終都無疾而終。

但不管怎麼樣,最終這獎學金制度,還是透過政事堂的批准。

“君實,你會在意那幾個錢?”

等人都走了之後,王安石突然向司馬光道。

司馬光瞧他一眼道:“你想說什麼?”

王安石哼道:“你休當我不知道你在盤算什麼,你希望借慈善基金會捐助訟學一事,將張三拉到你的司法改革中去。”

司馬光問道:“是又如何?”

王安石笑道:“你先別得意太早,我相信張三會一碗水端平的。”

司馬光又問道:“你想幹什麼?”

王安石道:“目前制置二府條例司,缺乏算學人才,我打算建議官家,在國子監開設算學館。”

司馬光鄙視其一眼,“王介甫,休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這是借題發揮。”

他一聽這算學,就知道王安石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王安石呵呵兩聲:“彼此,彼此。”

二人真是知根知底,他們甚至都算準了,如果由對方掌權,會發生怎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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