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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綰綰說的每一個字落在蘇景遷耳中都令他的心劇烈顫動,猶如滾燙的火印,一寸寸烙入心底,在上面刻下一道道無法抹去的印記。
興衰榮辱,生死一念。人生有許多決定或許都是當下最合適的選擇,但並不代表沒有遺憾。
破舊立新,是他一直以來所行之事,這條路道阻且長,能堅持下去的人,史書上所載寥寥。可縱使過程崎嶇晦暗、艱澀漫長,但淌過之後便是雨過天霽,恰如金戈刺出水面,在空中劃出的一道弧虹。
她說得沒錯,對於當初這個抉擇,如若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也依然會走下這一步。縱有遺憾,卻不後悔。至於汗青稗史如何評說,黑白善惡如何定奪,他皆不在意。他要的從來都不是身前身後名,而是能否予世人、予她一個太平盛世。
擔一世罪名,換萬世明火,何嘗不可。
世人無法理解的千秋,自會有歲月來交代;而他想要的乾坤,也自會在這一世破空而出,耀如飛星。
亂世江山風雨如幕,沉浮幾度,華蓋一夕覆,轅輪碾白骨。曾有多少人壯懷激烈,又曾有多少人黯然謝世。他曾以為,大道的盡頭是孤獨,是踽踽獨行向絕處,卻未曾想過,原來在這條路上還有人願意去理解他、陪伴他、支援他。
她眼角滾落的晶瑩,猶如從夜幕中墜下的明珠,點亮了他的世界,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心上,將他的心砸得滾燙。
她向來要強,從不肯在人前展露出軟弱的一面,可她對自己卻從不避諱。算一算,今日業已兩回,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信任和依賴。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眼眸深處長久以來壓抑著的情緒似在掙扎著脫離桎梏,目光變得灼熱又洶湧。
終於,他緩緩抬手撫上了她的眼角,輕柔地替她拭去了淚痕。那股灼熱彷彿浸入了指尖,融進了血液,倒流入心底。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原來這世間竟有淚水會灼人心扉。
當蘇景遷冰涼的指尖落在她眼上時,林綰綰先是一怔,旋即抬眸朝他看去,眸底似倒映著飛星流光,似湧動著千言萬語,目光繾綣又熾烈。
木槿昔年,浮生未歇。
四目交匯間,所有的隔閡和距離皆化作了毫釐。那些滄桑歲月裡難捱的孤寂,那些經年累月沉積的遺憾,彷彿都在這一刻,化為了烏有。
窗外,瓊枝懸冰,紅梅綴雪。蕭蕭雪影,雖將萬物渲染成一片蕭瑟,但灼灼紅梅點絮白,卻如洗盡鉛華,終是暖了蒼涼雪夜。
兩人對視良久,才壓下了心間那些躁動的情愫。
蘇景遷緩緩收回手,目光在她初霽的眉眼間流轉,過了片刻,方才開口:“你不怪我嗎?”
北落師門歷來行仁心仁義之道,與他所行之事未免有些相悖。他本以為她會怪他心狠手辣、冷血薄情,會對他厭惡和憎恨,從沒想過能得到她的理解和認同。
“怪你什麼?”林綰綰歪了歪腦袋,眼角似透著一絲俏皮和狡黠。
其實她又何嘗不明白,他親手揭開自己內心深處的一道疤,便是不想讓她為過去說過的那些話而自責內疚。
他眉心微微一動,尚未開口,便見她眼神忽而沉了下來,變得堅毅而深邃,彷彿能穿透一切迷霧,看清事物的本質。
“破繭方成蝶,涅盤才成凰,楓葉經霜豔,梅花透雪香。一個新時代的建立,必須要經過千錘百煉,方能屹立不倒;必須歷經烈火崢嶸的熔鑄,方能萬古長明。更何況,這山河浩渺,你持燈盞守,何錯之有?”
她話音方落,便見他眸底似有一瞬間的震顫,每個從她唇齒間漫溢而出的字,都猶如雪夜倚窗而坐時,手中捧著的那杯熱茶。她於他而言,又豈止是心慕之人,更是能與他心念及信念合一的知音。
他的心一陣陣發軟,深藏在心底的東西在瘋狂掙扎,想要掙脫束縛。
他半斂下眼睫,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聲音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感,“那麼當年我不辭而別,你不怪我了嗎?”
這一次,換他主動開口提及當年,他想,她對當年雪山之事如此執著,終究還是需要一個交代的。
就在他以為她要刨根問底之際,卻聽她幽幽嘆了口氣,回道:“當年之事我的確怪過你,也很生氣,但如今已過去多年,你種了因,我也還了果不是?至少在南陵這局棋裡我也讓你頭疼了那麼幾次,算是扯平了,過去的便讓他過去吧。”
若是換作從前,見蘇瑾肯主動開口提及當年之事,她定會尋根究底,但這幾日經歷了一些事後,眼前的風景也早已和從前不一樣了。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她不想再糾結於過去,縱有遺憾,但也已是過往雲煙;她也不想去憂慮往後的得失成敗,榮辱浮沉也不過紅塵一瞬。她此刻只想珍惜當下,只要他還在身邊,一切便已無所畏懼。
聽完她的回答,他眼睫輕顫,有些剋制地抿著唇角,隨後徐徐抬眸看向她,眸底似籠了一片煙雨,卻在眼尾處暈染出一抹丹霞,襯得那雙桃花眼愈發稠豔。
“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蘇老闆不是說過麼,我現在知道得越少,對我越好。”她揚唇淺笑,曦光在她的羽睫之上躍動,自她眉目間暈出一片柔色,“待到蘇老闆覺得時機成熟之際,自然會將一切告訴我,不是嗎?屆時,我定會洗耳恭聽。”
她微漩的唇角展平了他的修眉,他顯然是懂了。
她是在告訴他,她相信他對自己的所有隱瞞是為了她好,與其逼問他、從他口中聽到那些言不由衷的回答,不如待到他願意將一切告訴她的時候,她再做那個傾聽者。
只是他沒想到,即便她明知道他瞞了她許多事,她卻仍然願意信任他。
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深深,這一片刻的溫存是他多少個午夜夢迴的妄念。
縱使他知道他不該沉淪其中,但正如飛蛾貪戀著餘溫,蜉蝣擁抱著萍根,明知道這局棋是死局,是無法更改的宿命,卻還是甘願身陷囹圄,折心沐火,沉溺於她眸中暖意。
良久,他眸底浮出一層薄靄,猶如溫柔散成的霧,裡面是再明媚的陽光也無法穿透的濃濃情意。
他輕輕挑唇,問出了和當年一樣的話:“你就這般信任我?”
“自然。”
她答得毫不猶豫,跟當年如出一轍。而如今,她眉眼間亦不再似從前那般懵懂,此刻她目光堅定而明亮,粲然如花火,明豔若春曦。
聞言,他輕輕笑了,一汪春水似有清風拂過,盪漾著絲絲漣漪,一如當年閒庭落花下,與她相望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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