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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裡,燈燭熠熠,爐火燒得殷紅。暖暈投落在帳幔上,光影交錯間,將榻上之人精緻的輪廓映照得愈發深邃。

蘇景遷半倚於床榻,墨髮傾瀉,玄衫半解,昔日冷玉白瓷般的肌膚上遍佈猙獰血口。

子衡接過子書遞來的清洗過的錦帕,仔細謹慎地替蘇景遷擦拭著傷口周圍的血汙,不消片刻,一盆清水便已被染紅。

子衡的眉心始終都未曾有過片刻舒展,他心裡一直都在為主子受傷之事而自責懊悔。雖然主子在動身之前便叮囑過他們,和山匪動起手來後不必顧及他,只需殺出一條路供他和祿親王離開即可,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主子竟會傷得這般重。

直到後來他和子玉一合計,才明白原來主子從一開始便是抱著負傷之心去的,唯有他身負重傷將祿親王平安救出,南陵太后才沒有藉口再去為難林小姐。

子衡暗自咬了咬牙,他只恨自己沒能早些察覺到主子的意圖,否則就算是要被主子罰去暗牢,他也絕不會讓主子以身涉險,在舊疾復發的情況下再遭受此等重創。

主子這次雖受的是外傷,但傷口遍及全身,深淺不一,見之只覺觸目驚心。而這些傷也加劇了主子體內的舊疾,若不是放心不下林小姐,又擔心她察覺出異樣,主子也不會硬撐著重傷之身在宮門外苦等,更不會在送完林小姐回來之後便昏了過去。

而今,主子體內的舊疾雖已暫時穩定,身上的傷口也已陸續結痂,可主子一甦醒便執意要清理掉身上的血汙,這讓他怎能不憂心?

他也清楚,主子素喜潔淨,對血腥味又極為反感,即便他們三人再如何勸阻也無用。

可是,他昨日才替主子施完針,在施針後的這三日正是痛感最為強烈之時,莫說周身遍佈傷口,就是稍微磕碰一下,都會痛不欲生。此時主子身上的血跡已然乾涸,在擦拭的時候需得用上三分力,才能將那些血汙清理乾淨。但如此一來,勢必會牽扯到傷口,不但會妨礙傷口癒合,還會加劇痛感,對主子而言無異於酷刑折磨。

他實在不敢去想,主子究竟承受著怎樣鑽心蝕骨的劇痛,才硬生生地扛下了這一身傷。然而主子臉上由始至終都不見絲毫波瀾,彷彿對一切病痛折磨皆已無所感,這種異於常人的隱忍,自主子當年從北落師門回來後,便已刻進了骨子裡,是為震懾敵人,也是為鞭策自己,但於他和子書、子玉而言,只覺心酸難耐。

猶記得,當他和子書他們從山寨裡殺出來見到主子渾身是血的時候,他的心臟幾乎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而後,在他強忍著渾身顫抖,撩開主子外衣見到那一身斑駁血痕的剎那,只覺腦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意識到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當年主子從北落師門回來時,也像此刻這般遍體鱗傷,也是自那時起,主子的身體……

一思及此,子衡不自覺地緊了緊手中的錦帕,當往昔重現,只覺心有餘悸。

其實也不怪子書會對林小姐心存抱怨,主子這一路負重前行,將所有刀光劍影、鮮血淋漓都掩藏得極好,將滔天水火隔絕於她的天地,只為替她求得一個圓滿結局。若是沒有林小姐,主子便不必這般隱忍,更不必對他自己這般決絕。

而他卻不怨林小姐。予她快意人生,是主子所願;獨承險厄,亦是主子的選擇。他只是替主子感到遺憾罷了。

就在子衡心情愈發沉悶之際,忽聞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便聽見子玉隔門稟報道:“主子,林小姐來了。”

“她怎麼來了?”蘇景遷略微一怔,繼而眸光一動,立即示意子衡和子書將清理血汙的東西收起來,迅速將衣衫拉攏,正系衣帶時,便聽見房門被人推開,接踵而至的便是那道熟悉而清冽的嗓音。

“怎麼,蘇老闆這是不歡迎我?”

顯然,蘇景遷方才那句低喃未能逃過林綰綰的耳朵。

蘇景遷並未答話,只從容地繫好了衣帶,方一抬眸,便見林綰綰已徑直步入了裡間,在桌案前站定,目光定定地望著自己,明瑩的眸子裡浮動著一絲笑意。

他凝眸望著她,光影在眸底輕輕曳動,漸明漸暗,將那雙桃花眼襯得愈發深邃而魅惑,卻也一如既往地讓人辨不分明裡面蘊藏著的情緒。忽而他目光一掠,落至她身著的那件緋色斗篷上,但見上面猶裹挾著寒露霜色,想來應是朔風將殘雪吹落所致。

蘇景遷不由蹙了下眉,眸底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開口道:“南陵的冬夜尤為溼冷,你傷勢未愈,不在屋裡養著,出來作甚?”

聽見他語似責備,實則關切的話,林綰綰眼尾一揚,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而這一眼,彷彿蘊藏著無限深意,似幽怨,似嬌嗔,似含嬌流媚,又似溫柔瀲灩,令蘇景遷的心驀地一顫,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又不由柔了幾分。

方才眉眼間悄然拂過的冷峻,猶如初春堤岸上尚還殘存的薄冰,春水一溶,便暗自消弭。

見兩人眉來眼去,子書、子玉、子衡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皆心領神會。正當他們打算默默退下之時,不料卻被林綰綰叫住。

“子衡,勞煩你替我瞧下這藥膏。”說著,林綰綰從袖中摸出一隻青瓷小罐遞給了子衡,詢問道,“這藥我試過了,對癒合外傷甚為有效,只是不知此藥是否能與你研製的凝脂玉露膏一起使用?”

子衡應了一聲,恭謹地將瓷罐接下,隨即開啟蓋子置於鼻前嗅了嗅,忽然眸光一亮,眼底閃過一絲驚詫之色。

“這藥……”

他低吟了一聲,立即用指尖抹了一點在手背上,反覆觀察、輕嗅了片刻後,終是眉頭一展,含笑謙遜道:“依屬下拙見,林小姐這藥膏實屬靈丹妙藥,恐怕這世間難有創傷之藥能與之比及。實不相瞞,屬下所研製的凝脂玉露膏雖也有愈傷鎮痛之效,但功效重在祛疤養顏,所用的藥材雖說也算珍貴,但大多也是市面上所能尋到的,而這藥膏裡的每一味藥材都極為罕見,若論癒合傷口、緩解疼痛,此藥比起凝脂玉露膏更為有效。若是能將兩者配合著一起使用,即便是再深的傷口也能在短時間內癒合,甚至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林綰綰聽完子衡的話,緩緩舒了口氣,朝子衡感激一笑,頷首道:“我明白了,多謝。”

而子衡卻是心中一動,不禁想到研製出此藥之人,此人既能尋到此等珍稀的藥材,且還能將其煉製成療傷聖藥,足以證明其醫術當冠絕超群,必是一位醫道聖手,那麼主子……

子衡心中冉冉升起了一絲希望,忙朝林綰綰行了個禮,追問道:“恕子衡斗膽一問,不知此藥林小姐究竟是從何得來?”

聽出子衡言語間的迫切之意,林綰綰心頭不由咯噔一下,心口彷彿被一塊巨石碾壓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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