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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陳意兩人歸山後,陳朝並未在山水宗久留,而是很快下山,從新柳州往神都方向走。

一對師徒,就這麼步行在崇山峻嶺之間。

賀良一路上心事重重,陳朝也不開口詢問,就這麼耐著性子陪著自己這個弟子緩行。

走過幾步,看到一側有一棵野果樹,陳朝摘下兩個,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咬了一口,酸甜可口,還行。

丟給賀良一個,後者差點沒反應過來,但好在之後還是將其接住,向自家師父道謝一聲之後,才咬了一口,盯著那棵野果樹,在想些事情。

陳朝三兩下就吃完了自己那顆野果,往一旁一丟,百無聊賴下,以神識探查四周,若是放在數年前,這周遭山林裡,應該是妖物囤積,大概可以沒事殺幾個妖物玩,結果這次一番探查下,最後只在很深遠的地方探查到一隻境界低微的小妖物,陳朝朝著那邊走去,並未主動提醒賀良什麼。

等到靠近妖物所在附近,陳朝驟然放出一絲威壓,那妖物受驚,從藏身之所驟然出現,朝著賀良撲殺而來。

陳朝看了一眼,是隻生著青色皮毛,外形和一般野狼相差不多的妖物,尚未化形,只是一雙眸子,透露著些妖異。

賀良驟然一驚,本來是神遊天外,此刻驟然回神之後,下意識一拳砸出,直接將那頭妖物打殺在當場。

陳朝嘖嘖一笑。

賀良雖說知曉這是自家師父有意為之,但沒有什麼埋怨,而是好奇地看向那頭已經死去的狼妖。

聽說過那麼多次妖物,這才是第一次交手,而且是第一次打殺妖物,賀良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陳朝指著那狼妖屍體說道:“這妖物體內會有妖珠,不過這頭狼妖的妖珠很尋常,應該賣不上什麼價錢。”

話剛說完,賀良就已經從懷裡拿出匕首去那邊破開狼妖身體,取出了妖珠。

從小地方走出來的賀良,很清楚一分一厘都來自不易的道理。

陳朝眯眼笑道:“如今你們幾人打熬體魄的藥材都是為師在花錢,衣食住行也都是為師負擔,小賀你也用不著要去幹打殺妖物拿妖珠換錢的事情。所以我跟你定個小小約定如何?”

賀良仰起頭,認真看著陳朝,“師父您說。”

“以後你每破一境之前,要打殺五十個同境妖物,以妖珠為憑證,不過等你到了忘憂境之後,這件事就不用再遵循。”

賀良撓撓頭,雖說有很多疑惑,但還是很快就點頭答應下來。

陳朝欣慰一笑,沒告訴賀良原因,這小子自己也不問,其實很好,陳朝擔心的就是賀良因為天資不如於清風,之後在看著於清風走得更快之後會亂了本心,然後一味想要追上於清風的境界,這樣一來,就會導致一個結果,就是他的根基會越來越不牢固,境界會更為輕飄飄的。

對於武道來說,那會兒肯定就是鑄成大錯。

其實依著陳朝來看,於清風肯定會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會比賀良的境界要高太多,但武道一途,也不是逞一時之快,等到賀良後來某天在某個境界裡追上於清風,那麼這兩人的境界就會成就一種開始極為接近,而後賀良肯定是會反超於清風的。

自己這三個弟子,長遠來看,賀良是最有可能繼承自己的武道路子的那個人,陳朝根本不擔心這數十年之間的得失。

有了陳朝開口,賀良好像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師父,那位劍仙在最後和你說了點什麼是嗎?”

陳朝看向賀良,微微挑眉,問道:“你覺得是什麼?”

賀良想了想,還是決定直白問道:“應該是那位劍仙求饒吧?”

陳朝點點頭。

然後賀良就說不出話來了。

陳朝只好替他把話問完,“你是想說,那位劍仙既然求饒,說不定也準備付出什麼代價,可為什麼師父不會放過他,而是非要將他打殺。”

賀良點點頭,是這樣的。

陳朝淡然道:“師父可以跟你透個底,叫陸初的那位劍仙,其實這些年也都沒做什麼惡事,不過是在刻苦修行,想要有朝一日成為大劍仙。”

“好似沒有什麼該死的理由,但師父就是不能放過他。”

陳朝看著賀良,說道:“知道為什麼嗎?”

賀良搖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想問。

陳朝點破這件事,“師父不怕他以後成為大劍仙來找師父報仇,因為就算有那一天,師父殺他也不廢什麼力氣。問題是在今日之後,師父要放他一馬,依著他的脾氣和隱忍,再加上是一位劍仙,肯定會被別的宗門收入囊中,給予修行資源,到時候在暗處算計朝廷,這個過程便太麻煩了,所以這是必然要殺他的一點。”

“還有一點,便是此人之前挑釁過大梁,包括整個紫葉洞,也都是如此,這些年來,師父殺了很多人,滅了很多宗門,為什麼很少留情,就是因為想要明白告訴整個世間,不要再試圖試探大梁的底線,惹了大梁就要付出代價。”

陳朝看著賀良說道:“滅琉璃觀,是他們不拿大梁的百姓當人看,滅三溪府是他們算計大梁的國運,登太玄山是他們曾目中無人入過皇宮,在夏氏安插內鬼。所以這些人都要死,才能讓後來者出手之前掂量之後,再掂量。”

“不過這裡面肯定有枉死之人,這一點師父承認的,但師父身為鎮守使,要為整個大梁的子民考慮,在大梁百姓和方外修士之間,師父只能先考慮大梁子民。”

陳朝淡然道:“很多時候的很多抉擇,都是立場不同做出來的,其實很難去說對錯,只看做事的人以什麼樣的心去做,就好像若是此刻有個方外強者真強到讓師父沒有反抗之力,一拳打殺了師父,師父或許會覺得不甘,但絕不會去問他為什麼。因為他有無數個理由可以對師父痛下殺手,而且那些理由,在他的立場上,一定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賀良一下子聽了這麼多東西,腦子感覺有些暈暈的,陳朝覺察到了賀良的迷糊,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溫聲道:“做師父的,本來就不止是教弟子怎麼練拳,怎麼殺人。還要教教弟子怎麼做人嘛。當然了,也不是師父怎麼說都是對的,就跟師父最開始收你們為徒的時候說的那樣,有一天你們要是覺得師父不對了,就儘管提出來,要是實在最後談不攏,就各走一邊嘛。”

賀良搖搖頭,輕聲道:“師父,沒有那天的。”

陳朝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於清風,想說一句說不準的,但最後還是作罷。

之後這對師徒離開山林,沿著官道朝著神都方向一路緩行,很快便路過一座叫雨停的郡城。

賀良站在城門前,看著那雨停郡三個字,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名字很好聽。

陳朝則是耐心等著賀良看完之後,才領著他走入郡城之中。

入城之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一大一小的一對師徒在人數不多的長街上緩慢走過,賀良不斷打量兩側的宅院,發現那些宅院的大門上,大多數都有木牌懸掛,上有姓名和日期。

只是有些是硃筆寫的,有些是墨筆,而在墨筆寫的木牌上,還有一個日期。

長短不一。

賀良神色有些黯淡。

早在很久之前,自家的門前也有過硃筆寫成的木牌,但在後來某天就換成了墨筆寫成,最開始掛在門前,後來因為街坊會拿著這件事譏笑孃親,有一天他就悄悄把那木牌摘下來燒掉了。

後來孃親知道之後,罕見地大發雷霆,罰他跪了一夜。

再後來他才知道,那木牌上寫的是爹爹從軍時間和戰死的時間,而當地官府會憑藉木牌確定每月發放撫卹,木牌被毀,孃親去縣衙說明情況,當地的知縣老爺就就此將朝廷發下來的撫卹給壓下不發了。

其實是進了那知縣老爺的腰包裡。

不過孃親倒也沒有如何失望,還是依靠自己一人,艱難地將賀良撫養長大。

這件事賀良之後沒對自己師父說過。

其實直到現在,偶爾想起這件事,賀良都覺得很對不起孃親。

看著那些墨筆,陳朝自嘲道:“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現在看來,能得歸都是幸運的事情。”

不知道是有多少人這輩子走上北境城頭,就再也沒有歸來的。

賀良忽然說道:“師父,要是妖族沒了,那我們就不會再死人了?”

陳朝看著賀良,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不過在這之前,肯定還會死很多人。”

賀良點點頭,很認真說道:“師父,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了。”

陳朝欣慰一笑,沒有說話。

有些道理不用說出口,只用自己去看去感受,就自然能夠知曉,自己去說,反倒是說一萬句話,都不見得有這樣的效果。

之後又走了一段路,賀良忽然抬起頭,看著自家師父,很認真地問道:“師父這些年,應該很累吧?”

陳朝先是一怔,然後眼神複雜地看向賀良,沒有說話。

賀良自顧自點頭道:“是的,師父要想那麼多事情,要做那麼多事情,天底下那些事情都在師父肩上,那麼多人的希望都在師父身上,師父當然會很累啊。”

說完這句話,賀良又看著自家師父,認真道:“師父,您辛苦了。”

陳朝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揉了揉小傢伙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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