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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會戰了。

此前涼人與聯軍的會戰,雖說戰果是驚人的,但從過程而言,卻又是無趣的,稱得上是老將教訓新卒,新卒自命不凡,且人多勢眾,結果被老將打得滿地找牙,這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而戰爭之所以能為後世譽美為藝術,是因雙方將領間智慧火花的碰撞,意志極限的比拼,這些被認為是國家英雄的人,用數萬人揮灑的鮮血,在古人曾奮戰過的曠野上,用一場接一場驚豔的會戰中決定數十萬乃至數百萬人的命運。

這場景冷峻又令人迷戀,悲愴卻又充滿希望。

孫堅看見董卓大軍時,他剛率軍渡過汝水。這幾日清風漸起,又刮過兩陣小雨,故而朝日升起時,蒼天與大地間還有層若有若無的淺白薄霧,這淺白雜著金色的光輝,環繞在南北寥廓的山峰間,可見無限的蕭條之色。

淺草泛黃,群樹染紅轉黃,就連刮過的山風也帶著與往常不同的乾枯聲。在遠方涼人鐵蹄的踐踏聲中,化為了大片大片震落的秋葉。而在遠處汝水的白浪,也隨之迭出千百朵更稀碎的雪花。

兩軍在相隔十里處察覺,前鋒當即止步,火速向兩軍統帥彙報,雙方均未料想過竟會在此處相遇,但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就地結陣,顯然是打算就地進行會戰。

孫堅原計劃是趁董卓被陳沖牽制,乘夜奇襲廣成關。廣成關乃是大軍從荊襄北上雒陽的必經之路,南處是外方山、北處是箕山,兩山夾關,關卡所設的崆峒山,古時傳聞是上古仙人廣成子的修仙之所,因而得以聞名。

只要攻下廣成關,便開啟通往雒陽的第一道南大門,孰料崆峒山近在眼前,涼人的大軍也相距咫尺了。

孫堅卻非常高興,他對關羽說:“便是攻下廣成關、後方還有太谷關、伊闕關,等打到東都,都不知道要幾時,如今董賊遣主力而來,正給了我一戰功成的良機,到那時,毋須庭堅出手,僅我一部便能直到函谷關下。”

董卓在廣成關前,也在與部將們進行臨時動員,他說:“我方本來做好謀劃,要在魯陽剿滅孫堅,可如今孫堅竟自蹈死地,這是我等沒有料想的。可這也是好事。”

他略微停頓後繼續說:“孫堅一方的軍陣,我們都看到了,數目兩軍都是彷彿,可能他稍多一些,但多是些步卒,而我軍有騎眾三萬餘,看他最多不過兩萬。此處雖為兩山所夾,但山間地勢平坦,正好讓我等跑馬廝殺。”

伊闕校尉李傕守關良久卻毫無戰事,只聽聞徐榮、王方等人在兩河大殺四方,早就心癢難耐,他拔出斫刀,主動請戰說:“我軍正打算在魯陽圍殲孫堅,孰料他這般識趣,連我們趕路攻城的時間都省了,孫堅常常自比為虎豹,不殺死獵物便絕不鬆口,我們正可以利用他這脾氣,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眾人都哈哈笑起來,隨後歸到各自陣中。只有徐榮留在最後,露出踟躕之態,董卓見狀,手揮錦馬鞭,與他並肩問說:“中郎將有什麼話想說嗎?”

徐榮便說:“如今會戰在即,計劃已然大變,張濟那一路分去陽城的奇兵沒了作用。我在想,是否要派人把他們叫回來,畢竟他麾下的騎士在涼人裡也算精銳。”

“他們現在也該在陽城下了,相隔約有百里,趕得及嗎?”

“張濟所部每人配有兩匹馬,可以換乘賓士,還是趕得上的。孫堅畢竟不是袁紹那樣的土雞瓦狗,說不得這一場會戰,要殺上好幾日。”

董卓覺得徐榮說得有理,便挑選出五名斥候,給他們每人配三匹馬,下令讓他們翻越箕山山脈,到相隔百里的陽城召回張濟。

便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孫堅已經完成了作戰部署。全軍五萬人被他分為十二部,除去本部六千人外,其餘每部四千人。先鋒是別部司馬韓當,其後便是直領本部的孫堅,右翼由騎都尉吳景率領六部,左翼由威軍校尉孫賁率領四部,客軍關羽則隱藏在後軍。

考慮到汝水在身後,為避免背水而戰,孫堅刻意令大軍搶先挑戰。而在孫堅左側剛好有一條汝水的支流,他便令大軍沿著這條支流平行列陣。此時薄霧都散盡了,孫堅自己將本部暫停在一座小丘上,與崆峒山遙遙對望,兩山之間數萬人戰線變幻,腳步頻頻,又升起陣陣灰黃的塵霧,這既是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奏響前奏,也是為其拉開序幕。

在這最後的空檔,董卓中軍立起兩丈高的麾蓋,再豎起兩杆紫底白邊的大旗,一曰平亂、一曰討逆。孫堅看到這麾蓋旗幟,哪裡還不明白,不由笑道:“原來是董賊親至!天下大事,正可一戰而定!”他回頭對祖茂說:“傳令下去,能生擒或陣斬董卓者,賞赤金一萬!”而後他更將自己的破虜大旗也立在身後。

董卓本是打算先動,但因為連過山關的緣故,他的隊伍不得不縮減隊伍寬度,以至於隊伍首尾拉得過長,足足有二十里之多。這便導致孫堅完成變陣時,董卓還有一萬餘人剛剛進入戰場,因此失了先機。但時間不等人,韓當快馬長槍,這就領著先鋒已殺至眼前了。

董卓軍的前陣先鋒乃是李傕,他與郭汜在涼人中並稱是最為善戰的驍將。他見韓當的軍陣先動,身體卻如鐵塔般毫不動搖,對身邊的親兵說:“留點力氣,區區數千之眾,不過是我刀尖餘血,我還要到對面山上去,生擒孫文臺呢!”韓當隨孫堅南征北戰十數年,數次冒險犯難,陷陣擒敵,屢立戰功。因而他知曉如此規模的軍勢,是難以一擊鑿穿的,於是他計劃斜切進去,將分割戰場,董卓的前鋒與主力剝離出來。

雖說董卓再三對眾將們叮囑不可輕敵,但涼人連著勝了半年,怎可能沒有幾絲傲氣?韓當本來還以為前陣會有些許阻擋,結果是涼人想的卻是,放他進來廝殺,正好一決高下!韓當這四千前鋒幾乎是一路驅馳,直接在涼人大軍中切了一條醒目的斜線。

這場景在崆峒山上看得分明,董卓胡坐在馬紮上,被氣得不斷用竹杖敲打山岩,他大聲對身邊的胡軫罵道:“這是什麼戰法?他指望這般帶全軍衝鋒嗎?”

但他也只能在山上咒罵了。大戰一起,戰事的走向便不再依靠統帥,而遵從前線軍官的判斷,董卓沒有臨戰插手,他知曉臨陣反覆是大忌,此時他也唯有繼續相信李傕,同時催促後方的軍士快速入陣。

等韓當的首次衝擊結束,涼人因為避開的及時,故而並未遭受多大損傷。

李傕看敵騎半數沒入陣裡,而後方的孫堅主力還在觀望,不由沮喪道:“孫文臺也這般謹慎?”隨即抖了抖肩膀活動筋骨,渾身的甲片因他殺氣激盪,座下的馬匹也高聲嘶鳴起來,即使所部被韓當切離主力之外,他也無半分慌張,反而振奮起來。

涼人的千騎終於湧動,旗幟迎風,如同一條土黑色的巨龍在大地爬行,馬蹄翻飛,不止泥塵騰空,曠野間的林鳥紛紛振翅,在兩軍交戰的天穹下形成一朵浩大的烏雲,它們盤旋又盤旋,給戰場帶來一片陰影,彷彿末世萬劫之日,就在今日來臨。在鳥群散開的那刻,陽光更熾烈地照射下來,戰騎相撞,頓時甲光耀目,刀刃生輝,人呼馬嘶,亂作一團。

韓當這次衝擊,足足在涼人中拉出一條一里長的戰線。他自己也為如此順利感到詫異,但他見到眼前敵軍不僅毫無懼意,反而咋呼著朝他殺來,面上盡是譏諷之色,韓當這時恍然大悟,他對兒子韓乘笑說:“涼狗們狂妄到這個地步了嗎?”,當即策馬上前,與涼人進行肉搏。

他的鐵甲上漆成明黃色,兜鍪帶著紅纓,坐騎也包有防刀矢傷害的野牛皮,一看就是孫堅麾下的非凡猛將。十來名涼騎都爭著向他奔來,韓當看他們身著簡單,當即大喝一聲,把住丈許長的長槍,用槍頭對著最前的兩人急點。這兩騎一左一右,先中槍的是右邊的騎士,韓當一槍點破他喉頭,隨即第二槍擦過另一人腋下,那人剛要動作,韓當一抖槍桿,正敲打那騎士的肩胛上,那涼騎肩頭劇痛,驅馬也慢下來了,韓噹噹即調轉馬頭,一槍洞穿他的胸膛,血與肝液沿槍桿淋淋地滴下,韓當就這般當眾挑著這人的殘軀,對著涼騎們耀武顯威。

李傕本在敵軍中來回衝殺,一時間無人能當,他頗覺快意,但此時遠遠望見此處涼騎膽怯,他又憤怒起來,當即率親隨衝到猶疑的人群中,一馬鞭一馬鞭地笞打他們,口中且喝罵不斷:“有何可懼?!有何可懼?!”

他就這般走到韓當面前,露出自己漆做大紅的鎧甲,頓項緊緊抱住頸部,兜鍪下伸出一個鐵片,自眉心一直護到鼻骨,他的坐騎高大矯健,亦是渾身披有甲片,在護頭的面簾上還插著白色羽毛。勤王之師看到這片景象,如何還不知這是涼騎中有數的猛將?

韓當將槍上的屍體抖落地上,擦拭槍桿的血液,笑問說:“你是李傕還是郭汜?”

李傕對他冷笑道:“無名狗賊也配說我李傕的姓名嗎!?”說罷,他操起斫刀向韓當砍去,韓當也從腰間抽刀相迎,刀鋒碰撞摩擦,竟閃出燦爛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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